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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挂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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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狱。
阴森寒冷,四壁渗着脏水,这个地方,是死刑犯呆的地方。
薛蟠蹲在牢内,等待最后的判决,回想这一生,似乎没干过一件好事,为了争抢一个丫头打死了人,现在又因为口角之事,又打死了人。上次还有王家贾家的势力让他脱罪,现在,王子腾病故,贾家势败,再也没能力把他捞出来。
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外面的母亲和妹妹。
他知道母亲正在四处使钱打点,盼着能救他一命。妹妹也焦急忧愁,陪着母亲落泪叹气。没能让母亲安度晚年就罢了,还要害得妹妹为他操心,真是猪狗不如。
“呜……”薛蟠把头埋在膝盖上哭起来。
牢门外响起脚步声。
“薛大爷,有人来看你。”狱卒的声音响起,亏了薛家上下使钱,薛蟠才得以在牢中不致受罪,还能有人探个监什么的。
薛蟠扒着牢门一看,是薛蝌。
薛蝌是他的堂兄弟,两人长的不象,性子也不象,薛蝌为人老成稳重,是个能够守家业的人。不象薛蟠是个粗俗蛮横,只知斗鸡走狗吃喝玩乐的霸王。
薛蝌除了带来一些吃食日用,还带来一个消息,就是宝钗将要嫁给贾宝玉,很快就要完婚。派薛蝌来告诉他,顺便问他的意见。
薛蟠觉得惊讶,宝玉好象喜欢的是林姑娘吧?为紫鹃一句戏言,还发了狂病,闹得全家大乱,从此后连热心金玉良缘的母亲都死心了,宝钗更是早就退出,转而和黛玉结为金兰契,成了互剖心事的好姐妹。现在,宝钗怎么会嫁给宝玉呢?她是骄傲的人,怎么会愿意嫁给一个爱着别的女人的男人?而且,宝钗喜欢的是热心仕途经济的人,并不喜欢宝玉只知在内帷厮混的做法,还多次劝他,为这个两人闹过几次矛盾了。
薛蝌告诉他事情经过。
因为他的官司,宝钗入宫待选的资格也没了,只能另嫁他人。
贾家的亏空越来越大,薛家也越来越势弱,贾薛两家联姻势在必行,这不是什么金玉良缘的问题,已经成了生存问题,贾史王薛四大家族都面临着极重大的危机,唯有紧密联结在一起,才能形成有效的助力,这个联合的方式当然是婚姻。
于是,元妃从宫中下旨赐婚,黛玉本来病重,得此消息病情更重了,甚至到了绝粒的地步,贾母淌眼抹泪,为了整个家族的生存,也没法子。宝钗天天陪着她,见她绝粒,自己不吃饭,如此这般,才哄得黛玉吃点东西,两个同样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女子相对无言。
最后,黛玉还是承受不住打击而死。
元妃催促宝玉娶亲。
宝钗哭得眼都肿了,宝玉的心在黛玉身上,是个人都知道,她嫁过去会有什么结果呢?而且宝玉是个不求上进的纨绔。可是女子的婚姻不能自主,她的意愿根本没有人考虑过。眼下的局势是四大家族都已经面临危境,也容不得有别的选择。贾家需要薛家的钱,薛家需要贾家的势,就这样简单。
宝钗是个谨遵三从四德的女子,未嫁从父,父亲早死,则长兄如父,所以派薛蝌来狱中问他的意见。
这一刻薛蟠深深觉得自己很没用,不但没用,而且还拖累他人。
但凡他有一点出息,他也能为宝钗择一门如她心意的好亲事,可是眼下,反而要让妹妹为他牺牲,真是禽兽不如。
他只能说:“母亲所虑甚是周全,我没有意见。”
薛蝌带了薛蟠的口信回家。薛家开始准备婚事。
宝钗没有新嫁娘的喜悦,只是忧愁万分,天知道能不能把丈夫的心挽回来,也不知道能不能把哥哥从狱中捞出来。
婚礼当天,元妃去世,贾母听到噩耗,当场昏晕过去,全家乱成一团,贾府的政敌忠顺王府开始下手整治贾家,指使手下御史弹劾贾政在江西任上的不法事,还有贾氏族人为非做歹事,以及亲戚仗着贾家的势打死人。
薛蟠从薛蝌再次探监时接到这消息,知道自己这次是在劫难逃了。只能在狱中给薛蝌磕头,说:“我死之后,母亲就拜托你和弟妹照顾了。”
薛蝌除了哭个不停,也没有别的办法。
秋决的日子到了,薛家使尽钱财打点,也只是把薛蟠的斩立决判为斩监候,仍然逃不过这一刀。
刑场上,薛蟠还等着见母亲妹妹最后一面,却只见小厮添福和铺子掌柜张德辉跑过来,带来一个坏消息,贾家被抄了,所有家眷被羁押,太太急昏过去了,二少爷在家里忙着料理,没法来。
“我还想对她们忏悔一下来着……”薛蟠喃喃地说,到这会子,忏悔也没用,只能等待着刽子手举起鬼头刀的瞬间。想不到最后给自己收尸的居然是个平时看不上眼的小厮,还有那个成天唠叨好烦人的张掌柜。如果有来生,好好回报他们吧,这辈子是不行了。
鹅毛大雪肆意挥洒,天地一片苍茫。掩盖了触目惊心的血色。
薛蟠一丝魂灵不灭,游荡在上空,俯视着熟悉又陌生的一切,还是那些人,熟悉的容貌,陌生的态度。薛家铺子的朱掌柜卷款而逃,其它铺子的掌柜也效法,张德辉奋力劝阻,在他的主持下,还有一部分产业留了下来做为薛姨妈的养老之资。家人小厮也去攀别的高枝,只有添福留下来跑前跑后。
薛姨妈卧病在床,薛蟠只能飘在空中干看着,却没有办法。又飘到宝钗身边看她过得怎么样。婚后她不动声色,百般忍耐,引导宝玉的悲伤情绪慢慢渲泄,渐渐地使宝玉的心慢慢移到她身上。可是贾府被抄后,全家的重担压在宝玉这个只知在脂粉堆中混的公子哥儿身上,面对承受不住的巨大压力,宝玉选择了悬崖撒手,遁入空门。
薛蟠看着他抛弃宝钗出家避世,气得跳脚叫骂,可惜他只是个魂,什么也干不了。
宝钗只得带着香菱回到薛家,夏金桂霸道泼悍又狠毒,非要将香菱置之死地,所以宝钗将香菱带在身边进入贾家,现在回到娘家,连她自己都不能自保,如何保得住香菱,于是,很快香菱被夏金桂折磨死,没多久,宝钗也被夏金桂折磨得憔悴不堪,最后在一个大雪夜犯了喘病,最终香消玉殒。就这么被草草埋在雪地里。
连遭打击的薛姨妈也很快病重不治,拖了没两天就咽了气。
薛蟠的魂灵看到这一切,又痛又悔,他一个大男人,本该保护母亲妹妹的,却反而连累得母亲担忧愁苦,又累得妹妹嫁给不爱她的人,最终被抛弃落得惨死的下场。说到底,都是他没用,都是他不好。
“给我一个机会重来吧,我一定好好做人。”薛蟠对勾他入阴司的人无常说。一边磨磨蹭蹭,这么快就要喝孟婆汤过奈何桥,要去投胎转世,永远抹去母亲妹妹的记忆,不甘心。
黑无常头也不回,勾着他只管往前走,道:“你当这是在店铺买东西可以退货?”
薛蟠垂头丧气跟在后面。
说的对,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自己不珍惜生命,胡作非为落到凄惨地步,想重活一次怎么可能,这世上什么都有的卖,就没有卖后悔药的。
白无常却回头说:“今天是地藏菩萨寿诞,可以放一个魂灵重生,你走快些,说不定能赶上抢这个名额。”
薛蟠一听大喜,赶紧加快脚步。
阎王殿内,一个似曾听过的女声在高声理论。
“不行,我要重生,我要重新活过,”
听这声音是王熙凤的声音,薛蟠很好奇,驻足在门外细听。
“你重生做什么呢?”阎君问她。
只听王熙凤仍然不减往日的泼辣爽利,说:“我要报恩,要纠正曾经做下的错事。回去好生侍奉老祖宗,成全宝玉和林姑娘,还要报答刘姥姥,善待平儿。还要报复。”
“你要报复谁?”
“我要报复那些出事时却不管我死活的人,象贾家这样的公侯大族,放债逼死人命不算什么事,被抄家是受朝堂争斗牵连,所谓放债逼人只是个借口罢了,为什么把败家的罪名往我头上推,好象是我把这个家弄败了一样,我虽然做了些不好的事,可是也为这个家出过力,还贴补嫁妆养家,出了事就一笔抹煞我的好处我不服。大太太、二太太,宝姑娘,大奶奶见死不救,都是铁石心肠的人。”
听到这里,薛蟠忍不住了,跳出进来,指着王熙凤痛斥:“你少满嘴胡说,整个贾家最是两面三刀的人就是你了,连你的小厮兴儿都说你是个虚伪狠毒的烈货。死都死了却不反省,把错全推别人身上。
虽然抄家的事不能全怪你,可是你也有错,有错就要受惩罚,有什么不服的。你对外说你放债是为了养家,这话哄外人可以,你丈夫宁可冒险求鸳鸯偷老太太的东西来当,都不想向你暂借,因为谁都知道你是个敛钱不要命的,你连他借来的钱还要雁过拔毛,你这样的人会贴补自己的嫁妆养家嘛,鬼都不相信。”
阎王判官点头,表示鬼们的确不相信。
薛蟠又说:“你放贷的事连你丈夫都被瞒得死死的,你现在说这些都是为了养家,那么抄家时你的私房高达七万两之巨,都是哪来的?
你为了三千两银子拆散张金哥一对有情人害死两条性命。为了害尤二姐,你先是使人上告又打掉她的孩子,再将张华父子灭口。你做下这事受罚是应该的,如今不反省错误,反而怪别人不救你,你也不想想,自己干了什么事。”
“那也不能把错都让我一人扛着。”王熙凤直着脖子说,“我为贾家操心一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算有错也不该落到这地步,我不服,我要重生,我要救我女儿,我要报复那些害我落到这个地步的人。”
起先她在临终前也反省过,后来遇上一个魂,说是后世来的,给她分析一番说,抄家的事是政治原因不能怪女人,她带病管家,这了这个家操碎了心,使尽了力,做了那些不好的事其实也是为了整个家,是可以理解的,最后却担上全部罪名,实在不公平,怎么能这样沉默下去,应该回去好好活过,该报恩报恩,该报仇报仇。
她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可不是抄家是朝斗引起的,可是罪名怎么落她头上呢?
圣人说:能看到自己错误的人是智者。王熙凤不是智者,所以她越想越觉得委屈,自己辛苦半辈子却落个凄惨结局,连女儿也护不住,窦娥也没她这么冤。如果重新来过一定避免贾家卷入朝争,好好经营自己的小家庭,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你不可理喻。”薛蟠懒得跟她说那么多。直接对阎王说:“阎君还是把那个唯一的重生名额给我吧,我已经反省了自己的错误,保证重新做人,只做好事不做坏事,你看这婆娘,落到如此地步,连自己错哪儿了都不知道,你还指望她重新活过吗?还是不要浪费那个重生名额。”
“呸……”王熙凤怒目相向,“老娘怎么不知道错哪儿,我错就错在识人不清,不该相信那些表面温厚内里伪善的人。”
“你说谁伪善?要说虚伪你才是第一个。”薛蟠把眼睛瞪得牛眼一样大。
“说的就是你妹,怎么啦?”
“你胡说,”薛蟠气得红头胀脑举出例子。“宝钗私下里接济贫困的邢岫烟,在香菱被虐待时把她放在身边保护,见林姑娘误说酒令出了丑,私下里提醒劝导她不要看杂书,这是真善,你居然嘴皮一张就说成了……”
“她接济贫女那是收买人心,把香菱放在身边是想使唤她,提醒林姑娘不要做错事,是想放松她的戒心。还摆出教导的样子最讨厌了。”一个陌生的声音插进来。
薛蟠和王熙凤都奇怪地扭头看过去,见说话的人是一个衣着很古怪头发很短的女子。
“你是谁?”阎王问道。殿上所有人都觉得奇怪,齐齐盯着那女子。只有王熙凤惊喜地叫了一声:“林玉,是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