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心》阿*

3、第3章

　　怎么会呢？照片明明取了回来啊，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失踪？眼见自己那一版报纸要开天窗了，陈晔急得把抽屉都翻了个底朝天。
　　“小陈，冷静点！想想看，会不会你根本没把照片拿到办公室来啊？”眼见陈晔翻箱倒柜把原本就不整洁的办公室折腾得一片狼籍，同事甲实在不堪忍受，抓了本杂志拼命扇走那些飘浮在空气中的细小灰尘。
　　“咦？也是哦！”已经失去信心的陈晔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边刨脑袋一边努力回忆昨天自己的行动路线。
　　“难道会落在他那里了？”黑黑的脸上浮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咚咚咚！镇天响的敲门声好像在考验门板的质量。
　　“你最好小心点，这门可不结实！”杜渐匆匆跑过去拉开门，不忘警告门口那只卤蛋。
　　“你……这是干什么？”陈晔瞠目结舌地看着杜渐只穿着条牛仔裤，赤裸的上身和头发上还湿漉漉地滴着水。
　　“冲凉冲到一半，难道你还希望我西装革履地出来迎接你吗？”杜渐讽刺地轻哼。
　　“我问你，昨天是不是有个纸袋落你这儿了？”陈晔没心情和他耍嘴皮子，开门见山道明来意。
　　“是这只？”杜渐从抽屉里拿出只亮黄色柯达纸袋扔过去。
　　“啊！果然是落在你这里了！”陈晔大大舒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
　　“对了，你的那些照片，怎么看起来好像都是偷拍的？”杜渐换上衣服，一边擦头发上的水滴，一边给他倒水。
　　“是啊，不过事先都有征得那些同学的同意。我觉得这样拍出来的照片表情比较自然，效果最好！反正只是日常的学习场景，又不是窥探人家隐私，应该扯不到道德方面去吧！”陈晔警惕地盯着杜渐，怕他给自己扣上一顶变态狂偷窥癖或者道德沦丧之类的黑帽子。
　　杜渐好笑地看着他的过度反应，不作置评。
　　“给点意见啊，你应该都看过了吧？”陈晔见他不吭声，忍不住把照片又翻出来献宝。
　　“这几张不错！”杜渐熟稔地从那三十几张照片中抽出三张。
　　陈晔的脸上飞过一抹可疑地红色，杜渐眼尖地捕捉到那个瞬间。
　　“这百分百是偷拍吧！而且一定没经过她本人同意！”他自信满满地斜睨着陈晔，后者那种忸捏的表情，简直就像朱笔在脸上写着大大的“YES”。
　　“她不同意我拍，我只好出此下策了！”说到这个，陈晔就忍不住抱怨，“哪有那么别扭的女孩子啊！真是的，人家平时求我拍还不定有机会呢！”
　　“今天上课感觉怎么样？”陈晔决定换个话题。
　　“没感觉。”杜渐淡淡地道，脑子里却浮上一张倔强的脸颊。他的目光缓缓落在桌面的那几张照片上，呀，这个女孩子怎么会有这种倔强的眼神和那么漠然的表情呢？
　　“我约了朋友Ｋ歌，一起去？”
　　“不了，我马上要去图书馆查点资料，明天还有课。”杜渐看看表，时间有点紧呢，他不禁微微皱眉。
　　不能说这个学校的学生都不爱学习，但图书馆的上座率远远低于录像厅和电影院那是不争的事实。提供各类休闲时尚杂志的期刊室勉勉强强还有五成上座率，英文阅览室简直就是门可罗雀了。
　　杜渐忍不住再次低头看看表，半小时，还有半小时闭馆！他必须在三十分钟内找到那些资料，还得去复印！
　　咦？那不是……房薇？
　　杜渐从书架的缝隙中正好看见窗边坐着的那个女孩子。偌大的阅读室只有她一个人，想不注意都难啊。
　　房薇坐在靠近书架的那张桌子边，面前是一本摊开的英文版《读者文摘》。她一手支颐，一手无意识地轻轻叩着桌面，发出节奏单调的咚咚声。
　　她，是在看书，还是发呆？杜渐找到需要的两本杂志，忍不住又看向那个角落。房薇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不过眼睛却从杂志上移到了窗外的某一点。乌黑的眉平平舒展着，晶亮的双眸怔怔地看着远方，脸上那副茫然的样子，好像正被什么问题困惑着！
　　“房薇，能不能帮个忙？我想找这几本书。”杜渐走过去，小声唤回她神游的意识。
　　房薇转回头看着他，半晌，好像才消化掉他的话，接过那张清单。杜渐跟着她静静在书架间穿梭，惊讶地看着那双修长的手拂过一排排藏书，准确地抽出纸条上注明的那几本。看情形，她是这里的常客了！
　　房薇找到最后一本，往他怀里一扔，看看墙壁上的大钟，忍不住好心地提醒，“你还有最后十五分钟可以复印！”
　　“啊……谢谢。”杜渐含笑看着房薇离开的背影，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在这个小女生面前失神。

　　“小薇，来打球啊！”阿乔拍着篮球在操场中对她招手。
　　“怎么脸皮这么厚？女孩子连一点矜持都没有，真是少见！”这么尖刻的声音是谁？
　　“小薇，你太让我们失望了！唉……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什么时候她竟会让父母的脸上露出这种痛彻心扉的表情呢？
　　“去写检讨！明天班会上做检查！”是那个愚蠢的高中班主任，不分青红皂白就定了她的罪……
　　房薇痛苦地挣扎了一下，霍然惊醒，额上涔涔全是冷汗。好久没做这种梦了！
　　如果没有出那件事，如果当初考分再高一点点，如果那时父亲不坚持送她来这个学校……太多的如果，却改变不了现在这个事实——她，的的确确已经成为这个学校的一员。为什么她已经收敛起所有的锋芒，努力低调，努力过自己的日子，却仍然莫名其妙地会惹出事，让同学不满，令老师厌恶呢？
　　同寝室的女孩子们一早发出轻微的鼾声，房薇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辗转反侧却再也难以入眠。
　　也许她真的不是个讨喜的孩子吧，一再让家人失望，一再伤他们的心，所以最后才会被大家放弃！躺在上铺可以清晰地看见窗外夜空里那轮皎洁的满月，镜子般明晃晃的，呵，月圆人不圆！房薇苦笑着拉高薄毯，闭上眼，两粒晶莹的水珠斜斜滑落脸颊，跌落在枕套上，渐渐洇开……
　　一早起来就觉得头晕晕的，这应该是昨天大半夜失眠的后遗症吧。房薇洗了个冷水脸，感觉稍微好一点。
　　房薇抓着两本书赶到教室时，只剩下角落里最偏僻的几个座位尚空着。杜渐的课上座率永远是百分之一百五——他的名气已经大到能够吸引不少外系的女生慕名前来旁听——创造了建校以来的奇迹。虽然房薇很怀疑这么多人一起上口语课能有多大效果，不过托那些花痴的福，这样子她就算睡一整节课应该也不会被发现了。俯下头趴在课桌上，脸颊贴着冰凉的桌面，那种眩晕的感觉才稍减，她轻轻打了个呵欠，感觉昨晚抛弃她的瞌睡虫终于又回来了。
　　“为了保证上课质量，请不是本班的同学离开，谢谢大家合作。”杜渐微笑着清场。
　　闲人们极其不愿意地三三两两散去，拥挤不堪的教室顿时变得一目了然。杜渐微笑着轻咳一下，打算开始进入授课环节。
　　状似无意地地环视了一下全班学生，却没有搜索到那张脸。房薇呢？他微微一怔，目光落到角落里那个伏案的身影。
　　上他的课居然睡觉！相比起那些花痴，她的反应也算是另一个极端了！他不觉失笑。
　　引导学生们进入自由讨论环节后，杜渐走下讲台，一边巡视着各小组的讨论情况，一边和学生交流。缓缓走到那个角落里，他有趣地看着房薇伏在桌上，他轻轻叩了叩桌子，她居然纹丝不动。
　　呵，还真能睡啊！难道昨晚有活动，彻夜狂欢？不像啊，她不像那种玩得很疯的女孩子。他坐在附近的空位上，深深地凝视着她，头一次为自己不受控制的情绪而困惑起来。

　　下午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斜斜地洒在客厅里。
　　杜慧琴端坐在布艺沙发上，优雅地抿了一口咖啡，眯着眼感受那馥郁的香气在唇舌间流转。
　　外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接着门被推开，一丝若有似无的松木气息在室内淡淡散开。
　　“阿渐来了？”杜慧琴含笑问道，根本不必睁开眼睛，她就准确地猜了出来。这一辈的几个孩子中，就数他最沉稳。
　　“姑姑还是那么敏锐呀！”杜渐微笑着在她对面坐下。
　　“老了，岁月不饶人啊！”她笑道，睁开眼睛，眼神却是清冷的，“否则怎么会拖到今天才知道你已经回国呢？”
　　杜渐微笑不语，面对姑妈时，少开口永远是最明智的选择。
　　“你打算在那个不入流的地方呆多久？”杜慧琴放下咖啡杯，凝视着自己的双手。虽然一直小心保养，但皮肤还是已经显出松弛的迹像，她不禁微拧了一下眉。
　　“我暂时还要呆一段时间，和学校签了一学年的合同呢。”杜渐没有正面回复，技巧地兜了个圈子。
　　“不是有几所不错的大学请你吗？干嘛一定跑到那里去混？”杜慧琴不悦地扫了他一眼，“明天到K大和人事处谈谈，我已经和他们打过招呼了，能稳定下来就尽早稳定下来吧。”她用不容质疑地口吻命令道。
　　“我想，晚一点再考虑吧。毕竟我是签了合同的，临时走人会影响教学，我要对学生负责。”杜渐婉转地拒绝了她的提议。他当然清楚，以姑姑的能力，安排一个人进K大执教简直小菜一碟。所谓谈谈，不过是表面文章，让他面子挂得住罢了。
　　“不要以为我想操纵你，我只是要对得起我过世的哥哥。你爸当初临终前一再嘱咐我，叫我好好照顾你。这些年你一直在国外，既然现在回来了，你想当老师，我当然应该为你找个最好的学校。”这孩子几时也变得这样忤逆？杜慧琴情不自禁地抬高嗓门。
　　“姑姑，我今天是来看您的，我们别为这种小事情伤脑筋好吗？”杜渐还是笑得如春风般和煦，“看看我给您带回来的Davidoff的Cool Water Woman，这种香型我猜您一定喜欢。”杜渐聪明地转移话题。
　　杜渐把包装精美的礼盒拆开——清爽简洁的水晶长颈细口瓶，酷似矿泉水的包装，幽幽的蓝与纯净的水在阳光的映射下极其眩目迷人。早就知道自己的决定会惹得姑姑极为恼火，如果没有准备他自然不会傻兮兮地送上门讨骂。
　　“哦？已经准备好东西封我的口了！看来留学几年，学得蛮不错嘛！”杜慧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精致的小瓶。
　　“姑姑这样聪慧的人，自然一眼就看穿了我的这点小把戏！”杜渐摸摸鼻子低笑，大大方方地承认。
　　“小滑头！”杜慧琴笑骂道，“算了，既然不想我管，我也懒得多管闲事招人骂啦！”她挥挥手，代表这件事终于过去了。
　　“你回国，有和艾琳商量过吗？”话题一转，又扯到他的个人问题。
　　“我的决定，无需经过她同意。” 杜渐暗暗皱眉。艾琳的父母和姑姑交情匪浅，当初两人交往，也是姑姑从中撮合。虽然双方家长对这段感情都是极力促成，但凭心而论，他对这种拉郎配的方式真的没什么兴趣。何况他们两人在兴趣、志向方面，几乎没有半点交集，这样子拖泥带水，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
　　“怎么这样说？艾琳是个好女孩，事关你们的前途，总该和她商量一下，听听她的意见吧。”杜慧琴不悦地说，“前些日子，艾家二老还向我问起你们的事呢。”
　　“知道了，我会和她好好沟通的。”杜渐淡淡地回应，将情绪掩藏得很好。
　　婉言谢绝了姑姑留他用饭的美意，杜渐疾步走出那套房子，终于舒了口气。
　　虽然姑姑的态度已经比他事先想的好多了，但不知为何他还是觉得心中郁郁的，不甚舒畅。像姑姑这种太强势的女人，习惯按自己的意志去控制别人，哪怕对身边的至亲也是态度强硬。却从不试图站在他人的角度想想，别人是否愿意接受她的“好意”。
　　杜渐双手插在口袋里，心不在焉地信步向公寓走去。“谁？”甫进门，就闻到一股陌生的香烟味。
　　“你到哪里去了？现在才回？我们不是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的吗？”杜渐拧开灯，发现陈晔正一肚子怨气地歪在床上。
　　杜渐弹弹额角，一早接到姑姑的电话，倒把这事忘得干干净净了。
　　“随便吃点吧，我买了快餐。”
　　“对了，今天听说那个房薇，就是你教的那个班的房薇啊，”陈晔一边吃一边八卦，“好像出事了哦！”
　　“哦？什么事？”杜渐拿着勺子的手悬在半空，盯着陈晔。
　　“好像是病了，半路晕倒，被两个路人送到医院了。”下午有人到学校来，拿着她的学生证到处查问，碰巧叫他遇上了。
　　“病了……”难怪那天她会在课堂上睡得不省人事，杜渐若有所思地低语。
　　刚送走陈晔，桌上的电脑就发出嘀嘀的声音，杜渐坐在桌前，全神贯注地凝视着眼前的笔记本屏幕。上次陈晔把照片落下时，他已经把那几张房薇的扫描了进去。
　　“是她吗？”他在□□聊天窗口内输入，随即传送一张照片过去。
　　“对，就是她！”沉默半天，对方终于有回应。“她过得好吗？”
　　“对你而言，怎样的状况算好，怎样才算不好呢？”
　　对方好久不再说话，头像淡去，似乎已经下线。关掉窗口，杜渐轻轻叹了一口气。
　　熄起一支烟，看那久违的青烟袅袅在空气中升腾，他的目光忍不住又投向屏幕上那张浅麦色的小脸。
　　“到底当年发生过什么事情呢？为什么现在的你，会和他口中提到的差那么多？”他出神地凝视着那张漠然的脸喃喃自语，那种表情是不应该出现在她脸上的啊！

　　次日，清晨。
　　穿过脏兮兮的走廊，总算找到了住院部。灰蒙蒙的小房间被六张床挤得满满的，而每张床上都躺着一个痛苦憔悴的人。
　　这里，就是医院？杜渐从未想过这样子的环境，居然也可以是医院。
　　“请问，前天送来一个晕倒的女孩子是不是住这里？”拉住一个过往的护士，杜渐含笑问道。
　　“前面一个房间，你是她亲属吗？跟我去办一下手续，她的住院费还没交呢。”护士牢牢地抓住他的衣袖，活像他会立刻跑路一样。
　　“呃，好的。”杜渐一怔，随即也不抗拒地跟着护士到前面收费窗口补办手续。
　　三天，才不过三天而已，居然会瘦这么多？紧阖着的双眼下浓重的阴影，初看还以为是光线投射角度造成的，印象中那张充满阳光气息的小麦色的脸，怎么会只剩下一片苍凉的憔悴？杜渐拿着水果站在病床前，皱着眉看着床上那张清瘦的脸，觉得心口被什么狠狠拧了一下，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什么毛病？”
　　“高烧转肺炎。”许是在这种地方看惯了生死，护士的表情十分冷漠。
　　这么严重吗？杜渐刚刚去过书店，路过医院就顺便上来瞧瞧，可听护士这么一说，倒不禁踌躇起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病情基本上已经控制了，只是要好好休息罢了。”看见杜渐的脸色不好，护士难得地安慰了他一句。
　　好好休息？杜渐挑眉，环视病房，几乎不断有人在痛苦呻吟，他不以为这种环境可以让病人好好休息。
　　“唔……”房薇突然发出细碎的声音，好像极力想睁开眼睛。
　　“不舒服吗？”杜渐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将耳朵凑在她嘴边想听清她在说什么。
　　“妈……妈……好难受……听我解释……没有……真的没有……”断断续续的呓语根本无法接成完整的句子，杜渐听了半天，还是搞不清她在说什么。
　　“放心吧，病人都是这样的，过几天就没事了。比前几天，她的情况已经好多了。”旁边一个病患的家属插话道，“你是她的……男朋友？怎么现在才来看她呢？”语气中有淡淡的责备。
　　杜渐尴尬地摇头，“不是的，我只是她的老师。昨天刚听说她住院了，所以过来看看。”
　　“哦！原来是学生啊，那就难怪了。没有父母在身边，生病了就是可怜啊！”另一个看护也插话道。
　　“一定要快些好起来！加油！”杜渐弯下腰，在她耳边轻声说道。看看手表，待会儿还有两节课，他实在不能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