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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蓝田日暖玉生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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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当最后一声蝉鸣消亡的时候,一室的喧闹忽然变得那般清冷。夜明珠泛着微光,青蓝色的光晕,袅袅回旋。
苏合香冉冉上升,折子被轻轻合在手边。胭脂浸染过的唇角扬起一丝带着疑惑的笑意,眉宇间却是微微蹙起的不甚分明的情感。
“丞相请朕赐婚。”指尖抚过那折子,摩挲的质感在心底趟过一阵凉意。眉眼微挑,望向殿下的人。“怎的忽然打算成亲了?”
薛采分明在她的眼中看到了莫名的凌厉,刹那间,时光似乎静止了百年。玄青色的长衫垂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他孑然而立,却又仿若梨花般开落。然,他却从不着白色,那是属于公子的颜色,而他,从不愿做第二个公子。
“便是遇着了心仪之人,而已。”他极其云淡风轻的回答。一滴烛油悄然滴落,晕开了满室的诡异气息。
见殿上之人未有回应,便又添了句:“还望陛下成全。”
姜沉鱼唇角的蜜色愈发浓艳,清浅的弧度让他迷惑于她下一步的动作。她却似是未曾听到他的话,只轻声低喃着:“沈玉烟,沈玉烟…听闻倒是个出众的姑娘。”
她忽的起身,从他身旁行走而过。
“这桩婚事,朕允了。”
他望着她的裙摆划出殿外。竟是一步也未曾回头。
贰
昭尹生前曾培养过许多暗卫,而蓝田则是其中最出色的一个。
他是俊俏的,宫中不知有多少女子总将那火辣辣的目光投射在他身上,而他却始终如没有灵魂一般,未曾任何人一点机会。他有一双墨黑色的瞳孔,是她从未见过的深到极致的黑,所以总让她猜不透其中藏着的寂寞。
“蓝田,替我查个人。”将此人收为己用,也曾存了几分疑心的。不过却逐渐释然了,他们是暗卫,他们唯一的使命就是辅佐帝王。无论,这个帝王是谁。
“陛下要查什么人?”他轻挑了眉目,似是颇有些疑惑。她半年未曾给过他任务,而此番却是让他查一个人,那么此人,必是非同寻常。
将手边的茶盏搁置于红木雕花的茶几之上,一室馨香称着三两静谧。
“沈玉烟。”她缓缓启唇,一双凤眸直射入他的眼中,不含半分的犹豫。
他腰间的剑微微一动,琳琅作响,声色中却仍是冷静异常:“陛下莫非不知,那是沈尚书的女儿?”
姜沉鱼忽而笑出了声:“朕自然知道。但是,朕要你查的,不是她的身世。而是……”她似是不经意地微顿,“而是沈姑娘同薛丞相的故事。”
她将“故事”二字咬得极重,而蓝田竟莫名地没有接话。半晌,方才回过神一般,低沉的嗓音在殿内回荡:“薛丞相?”
她倒也不恼,只淡淡地答:“是啊,薛丞相昨日来请朕赐的婚。而朕,也允了。”轻抚着裙角的流苏,眸光微转,望向了他,良久却道:“罢了,你先下去吧。朕此刻也乏了,此事,尽快替朕查清。”
他缓缓退下。殿外却有人通报:“沈尚书之女沈玉烟求见。”
姜沉鱼瞥了一眼方才搁下的普洱,唇角浅浅上扬。茶还未凉,人却已来了。
薛采,你说,这桩事情是不是越来越有趣了呢?
“传。”
叁
这是姜沉鱼第一次见到沈玉烟。很安静的一个女子,并不张扬,却似乎有种天生的气度。
人人都说,沈尚书的女儿三岁成诗,七岁便绘出了轰动帝都的“洛阳牡丹图”。沉鱼本以为这其中到底有几分夸大,如今一见,倒也信了九分。
她没有姜沉鱼的美艳,但眉宇间却似乎凝聚着一股华然天成的气场。
“不知沈姑娘来找朕,有何事?”沉鱼将杯沿捋过悬浮而上的茶叶,任那袅袅余香沁入心脾,淡淡地问着,目光却未落在那女子身上。
“玉烟,是欲同陛下谈谈关于薛丞相的事。”极清朗的声色,未曾有一丝的犹豫和惶恐。
“薛采?”沉鱼似乎早已料到一般,极其笃定地走下了殿,步至她的身旁,“你们的婚事,朕不是早已允了么?莫不是…沈姑娘想要朕收回成命不成?”
她的唇角缓缓地腻上一层旖旎的颜色,柳眉微挑,依然是那般沉静的模样:“薛丞相乃是当朝数一数二的才俊,玉烟能得此良人自是欣喜异常,又怎会欲请陛下收回成命?”极淡的语调,让人隐约觉得她似乎在诉说着一件同她毫不相干的事。
“那么,你欲如何?”
“玉烟想请陛下参加婚礼,望陛下成全。”
沉鱼细细端详着面前的女子,良久,方道:“既是薛相的婚礼,朕自然是要参加的。不过…”她忽然凑近了她的耳畔,用一种极清浅的声音低声言语:“沈姑娘,朕明白你的目的,朕也保证你一定会如愿。”
沈玉烟的眸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即消失于无形。
“薛丞相曾同玉烟说,陛下的智慧非寻常女子可比,果真不假。”
琉璃窗外忽而转过几声莺啼,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肆
艳丽至极的红色,奢华无比的婚礼。
觥筹交错,灯火通明。姜沉鱼隐约记起了当初同父亲去尹老爷家贺寿,也是这般喜气洋洋,浓溢着真情或是假意的笑容。
唯一不同的是,她如今已不可以同往日那般肆意流连于庭院楼阁之间,她必须记得自己的身份,她首先是君,然后才是一个女子。
悲哀吗?也许吧。这世上的一切都是有代价的,得到的同时也意味着失去,而这其中的滋味怕是只有身处其间的人才能看得通透。
她一眼便望见了薛采,那个在她印象中仍是个稚童的薛采如今已经长成一个男子了。明艳的礼服在他身上却没有显得半点突兀,那种与身俱来的气质笼罩着他,竟让她在那一瞬陡然从心底滋生了一丝莫名的情感。而竟连她自己,也未曾发觉。
她看着他和沈玉烟如一对璧人一般在众人或艳羡或祝福的目光中,一拜、再拜。然而,在即将三拜礼成之时,一个身影横空而出,将新娘拽起,而后纵身而去。、
快到不留一丝痕迹。
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惊诧异常。
唯有两个人露出了意料之中的淡然。一个是独坐高位之上的女帝,而另一个,却是这场婚礼原本的主角,薛相。
姜沉鱼皱缩的瞳孔猛然放松,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心中的某些东西忽然落了地,为何在那身影出现之前的一瞬她竟会有那么一丝的害怕。
害怕这会是一场弄假成真,害怕事到最后,终究是一场失去。
蓝田,你没有让我失望,也没有让沈玉烟失望。
伍
他为她斟了酒一盏酒,轻递过去。碧绿而透明的杯盏悄然晕开几分暧昧而旖旎的色彩。
“陛下早就知道蓝田和玉烟之事了?”虽是问句,不过薛采心中却是极肯定的。这世上大概没有什么是她料不到、做不到的事。
“蓝田那个闷葫芦,若不是你们这出婚姻一闹腾,怕是沈姑娘这辈子都等不到这天了。”她浅酌了一口,嘴上说着他二人之事,思绪却彷佛自顾自地琢磨着另一番情境。
“不过……”眸光陡然射入薛采的眼中,带着几分玩味,“薛相此番竟然用自己的终身大事帮他人做赌注,看来,薛相同沈姑娘倒是相熟的很。”
他朗笑出声,径自站起了身,步至她的跟前。
半晌未语,只那样直直地看着她,时间似乎静止了许久、许久。
“姜沉鱼,你是不是在吃醋?”
她怔然。丹蔻涂抹的指尖划过杯沿,一抹淡笑漫过唇角。
“薛相的想象力过于丰富了。”她起身欲走往内厅,脚下竟有着莫名的微颤,而她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什么。
然而他没有给她逃离的机会,一双纤长的手从身后扣住她的腰际,死死的,让她没有半分挣脱的机会。
“沉鱼,你还要骗自己到什么时候?”他的气息吞吐在她的耳边,近似呢喃的温和让她有些神思恍惚。
“沈玉烟做了一出戏给蓝田看,那么,为何你就想不到,这也是我为你做的一出戏呢?”
她心中的某根弦骤然迸裂,震得她难以招架。
原来她这些天的不安与如今的释然,竟只是因为那么浅显易见的原因,偏只有她自己看不通透。
只因她爱上了他,简单如斯。
她爱上了她十五岁时遇到的那个男孩儿,她爱上了陪伴了她这么多年的这个男人。
就在她愣神的刹那,她听见了身后的男人轻笑出声。
“沉鱼,你终于明白了是不是?沉鱼,沉鱼……”
他唤着她的名字,彷佛要这么唤到地老天荒。
而她想对他说,他们这辈子,还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