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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生死劫 吾血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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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数日,我照常度过,去乐宫局,去倚霞殿,去怜心殿,有时也去其他的宫殿。汪直果如他所言,时常让我陪伴他,他对我还不错,只是却有些喜怒无常。
有一次,阿福叫了我一声夫人,汪直便大发雷霆:“我汪直只有一个夫人!”然后还命人将阿福打的半死,我本就知晓他是穷凶极恶之人,可依旧心惊胆颤。
这日,我进了倚霞殿,初颜便悄悄对我耳语:“倾璃姐,皇上已经很久没来倚霞殿了,娘娘心情不好,你一定要当心,别惹怒了她。”
我颔首道:“嗯,我知道了。”
我刚进屋内,便见清姿怒气冲冲将棋子泼了一地,我福身道:“娘娘万福,请娘娘切勿动怒伤了自己的身子。”
她冷冷的道:“你走吧!”
我忽然想起那个曾经对我说不想再争什么的清姿,她如今这样真让我心痛,我叹道:“奴婢曾听闻娘娘不想参与后宫争斗,如今这样却是为何”
她冷笑道:“你根本就不明白,如今皇上新封的纪淑妃早就为皇上生了个六岁的皇子,我失宠了,我的皇儿将会多么悲惨,你知道吗我不争,能行吗”
“娘娘…”
她颓然坐在软塌上,挥手道:“和你说又有何用罢了,你走吧!”
我同情的看着她,福身准备离去,突然想到一件事,便:“奴婢知道皇上喜爱娘娘的舞姿,这几日奴婢碰巧看见皇上都去观月台赏月,娘娘不如好好利用这次时机。”
她抬眼望我,道:“倾璃,谢谢你!”
我微微一笑:“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就再行一礼,转身离去,我出了倚霞殿,矗立于这漫长的汉白石的甬道,抬头回望这几度衰荣的倚霞殿,真不知是帮了清姿抑或是害了清姿。
翌日,当我再去倚霞殿时,初颜对我说:“昨个晚上,娘娘去了观月台,一时兴起,便在月下起舞,正巧被皇上瞧见了,直夸娘娘是月下嫦娥,广寒仙子呢!然后摆驾倚霞殿。”
我微微一笑:“如此甚好。”
过得几日,我回了西厂,却见汪直和几个属下进了房间,我心下好奇,便在窗外偷听,只听汪直道:“这见事一定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定要贤妃摔断腿!”
我心下一惊,抬手捂住嘴,怕自己发出声音,却听啊福道:“姑娘,你怎么在这里”我惊恐地望着阿福,暗自心惊:完了,死定了。
一片烛光,影影绰绰。他冷冷的看着我,眸中闪过腾腾杀气,我心中惊恐,不住倒退,他却步步紧逼,我蓦然撞在坚硬冰冷的墙壁上,他陡然抬手厄住我的喉咙,我痛苦的挣扎,我不能死,我还未报仇,可是我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意识亦逐渐模糊,陡然喉尖一空,却又被扼住下颚,痛入谷髓。
他死死盯着我,狠狠的道:“你真该死!我没有杀你,是不想连她的影子都看不见,如果你说了不该说的,我会让你死的很难看,滚!”
我脚步凌乱的走汪直的房间,脑中还盘旋着他说的:我不想连她的影子都看不到…我不想连她的影子都看不到…只到我走回房间,我蓦然惊觉:假若清姿的腿断了,定然不仅仅是断了,很可能会瘸,那她…,不可以让她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绝对不可以!
我蓦地冲出房间,但见汪直进了西厢房,我快步冲进房内,“蹼嗵”一声跪下,哀求:“厂公,我…”
却见他原本温柔的眸子突然便的无比阴郁,对我怒吼道:“谁说你可以进来的,给我滚出去!滚!”
我没有动,还想说话,却被他拖了出去,像扔垃圾似的被狠狠的扔在地上,我被强大的力道摔的七浑八素,我又努力抱住他的腿,哀求道:“厂公,我求求你,不要害贤妃,她的腿对她太重要了。我求求你!”
他暴怒的要将我甩走,可我依旧狠命的抱着不肯松懈,他狠命一脚踢在我肚子上,我惨叫一声,却抱的更紧了,口中不依不挠的哀求:“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我哀求了很久,却发觉他默然矗立,没有反应。
我缓缓抬头,只见他正冷冷的看着我,他不解地问:“你为何要这样为她?”
我微微咳嗽一声,浅浅一笑:“因为贤妃待我很好。”
他冷哼一声,反问道:“是吗?”然后,一拍手,便出现两个锦衣卫,我惊恐道:“你要杀我吗?”“我有说现在杀你吗”又对手下说:“把她关进大牢。”
两锦衣卫道:“是。”
我心中惊恐:进了西厂大牢,不就是判了死刑,今日不死,迟早也会死的,我不能死,我还未报仇。我乞求道:“我不会说出去的,求你放过我!”
他冷冷道:“只怪你贤对贤妃太好了。”
说着一挥手,我便被拖了下去。阴暗潮湿,冷气森森,鬼魅素杀,空气刺鼻,这就是西厂大牢,我又一次拜访它了,呵,我和它是太有缘了么我默默地靠着斑驳冷硬的墙壁,深深的绝望如同毒蛇般蚕食我已千疮百孔的心灵,这便是不甘的等待死神的感觉,只是可怜的清姿,对不起,我没能帮到你。
我起身跪在地上,合上手掌,默默地祈求:上苍,请保佑清姿安然渡过此结,莫要让她再受苦了。日升日落,月缺月圆,牢房里明了又暗,暗了又明,已然过了十天,为什么不来杀我还要折磨我多久,我仰望着窗外唯一一颗星星,它散发着惨淡的光韵,蕴着浓浓的哀伤,它孤独的悬挂在黑夜的额头上,那么寂寞,那么忧伤。
杨永,是你吗我好想你,我好害怕独自一人在绝望里煎熬,杨永,对不起,我没办法再为你报仇了,我来陪你。我摔破残破的小碗,哪起最锋利的一片,对着手腕狠狠一划,鲜红的血夜渗出肌肤,汇成一条美丽的弧线,在夜暮的微光里,鲜艳夺目,仿若一条精美绝纶的红色手链。手中的瓷片“叮呤”一声跌落在地,惊颤了夜的眉梢。
我扯出一抹笑颜,默然自语:“厂公,是你救了我的命,我还给你了,自此再不相欠。”我颓然倒地,清冷的泪水淌失了我的唇畔,我的意识逐渐迷离,幽远的暗夜有人痛呼“春华”,这是在呼唤谁,是在呼唤我么?
九曲湖畔水盈盈,绿萝烟柳人独立。这是你,杨永。“杨永,我没帮你报仇你怪我么”
“你怎么不理我,也不看我,杨永你不要走,不要走。”
我竭力地呼喊着,可我什么都看不见了,白茫然的一片,我奔跑着,追逐着,我像是被遗气的孩子,我疯狂的哭泣,哭的眼睛都疼了。是谁在为我温柔的拭泪?谁在深情的呼唤我的名字?是什么东西这么苦?是什么东西着么甜?我努力的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终于我看道了一个人,他满面憔悴,满眼关切,是汪直。
他惊喜地说:“你终于醒了,实在太好了。”
想起他的暴虐,我惊慌的往床角靠去,他原本伸出的双臂尴尬地收回,他苦涩一笑,柔声道:“倾璃,别害怕,我不会再伤害你了,我照顾了你两天,就怕你醒再也醒不来,又怎会再伤害你”
我心中狐疑:他为什么没有杀我,还突然对我这么好难道他发现了我的真实身份我试探道:“厂公,我是否说过梦话
他微微一怔,摇头道:“没有。”
我舒了口气,否则让他发现了我的身份,我真不知这条路该如何走下去。我问:“厂公,你为何没有杀,还要救我”
他有些愧疚,道:“对不起,倾璃,我为自己对你犯的错道歉,我已经查过了,你和贤妃没有特殊的关系。”
想起清姿,我担心道:“贤妃娘娘怎么样了”
他一怔,道:“她的腿断了,太医说就算痊愈了,也会不良于行。”
“不良于行…以后她不能在跳舞了,以后她再也不能凭借舞姿获得皇上的宠爱了,她要怎么办她要怎么办”
汪直愧疚道:“我知道你怪我,可是我也没有办法,我现在不能和万贵妃闹僵。”
我自嘲一笑:“我又有什么资格责怪你,厂公,我想求你一件事。”
他温柔一笑:“只要你说的,我汪直一定答应。”
我心中一震,道:“厂公,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浅浅一笑:“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对你好是应该的。”
“亲人”
“对,你是我的对食,是我的夫人,自然是我的亲人。”
“可你不是说,你的夫人只有一个吗”
“是,以前只有邵春华一个,此后只有你柳倾璃一个。普天之下,我只对你…和她好,可她已经不在了,以后,我会一生一世对你好。”
“可是你以前…”
他双目一凝,道:“不要再说以前,那时我犯的错,我一辈子都无法原谅我自己,当你即将死去的那一刻,我就告诉自己,我这一生再也不会放手。”
我静静地看着这个在我面前许下一世承诺的男子,他的眼神那般坚定挚诚,却让我心中涌起一股酸涩:一生一世,呵,多么美丽的词语。我忽然警觉:我为什么觉得酸楚是因为他向柳倾璃许诺么不,他是我的仇人,我怎么会对他产生这样的感觉,对,我是因为这世上的男子都是朝三暮四而伤感,一定是这样的。
他忽然打断了我的思绪,问道:“你想求我什么事”我道:“我想去看看贤妃娘娘,我保证不会说不该说的话。”
他宠腻一笑:“等你全愈了,你想去哪便去哪,但你要答应我,不要做不利于自己的事。”
我道:“是,谢谢厂公。”
他淡淡一笑:“你我之间不用道谢,对了,你一定饿了,我让人准备了饭菜,我让阿福去拿来,阿福!”
阿福早候在外间,一听吩咐便机灵的跑了出去,我嫣然一笑:“谢谢厂公!”
他无奈一笑,宠腻道:“你呀!”
说着他温柔的伸出手,想要抚摸我的额头,却又生生顿住,缩回了手。他尴尬一笑,瞥开视线,我亦不感瞧他,突然觉得这房间出奇的变的狭小,空气沉闷燥惹,气氛亦出奇的怪异,时间仿佛是被堵塞的沙漏,再也渗不出一粒细沙。
就在我被这种怪异的气氛压抑的濒临崩溃的时候,阿福提着食盒进来,汪直赶快将我扶起,我原地准备下床,他却止住了我,将一个柔软的靠枕放在我背后,让我靠着。
然后拿过食盒,将两碟精致的小菜和一碗米饭放在床边的小几上,帮我添菜。我见小菜色泽鲜艳,嗅着气味香甜,不禁口舌生精,喜道:“看起来好好吃呀!”
他笑道:“那你一定要多吃一点,你现在太虚弱了。”
“嗯。”
却见他端起饭碗,夹了一点菜递道我口边,柔声道:“吃吧!”
我有些惊愕地看着他,尴尬一笑:“还是倾璃自己来吧。”
他担忧道:“可是你的手有伤,这样吧,你自己拿筷子,我给你拿着碗。”
“可是倾璃怎敢在麻烦厂公。”
他弯起嘴角,温柔一笑,连眼中都蕴着深海般的柔情,软语道:“我们以后还要相守一辈子,这点事怎么会觉得麻烦呢”
他的言语忽然随着他的目光,流淌到我心里最柔软的一隅,湿润了我的心,也湿润了我的眼睛,我怕他发觉,便轻轻的低下头举筷吃饭,我看到一滴晶莹的泪水落在我夹起的菜叶上,圆润的水珠仿佛叶儿的眼睛,随着叶儿轻轻颤动。我将菜和泪珠送入口中,细细咀嚼,甘甜鲜美,为什么,泪水竟是甜的我默默地埋头吃完饭,眼睛已不在迷朦,我抬起头来,发现汪直正痴痴地望着我,唇畔眼角溢满了幸福,他放好碗筷,便从怀中取出一块纯白的丝帕,为我轻轻的擦拭嘴角,他的目光专注温柔,仿佛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我低眉凝视他那拿着丝帕的手,宽厚有力,他的动作是极其轻柔,小心翼翼的,仿佛怕稍微一用力就会弄疼我。
我本已干涸的眼眸蓦地又沁上一层水雾,我这是把怎么了,为何总为他细微的言语流泪,为何我不拒绝他如此亲密的动作,难道我被他感动了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我这样还怎么去报仇。
于是,我用力推掉他的手,转身背对着他,他有些不知所措,问道:“倾璃,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我抑制住有些颤抖的声音,道:“谢谢厂公关心,倾璃只是有些累了,想休息。”
他道:“那你休息吧!我让阿福守在门外面,你若有事就叫他。”
“嗯。”
他道:“那我走了。”
过了片刻,才听到他离去的脚步声,待听到关门的声音,我回身凝望那坚硬的木门,刹那间,哀痛如潮水般排山倒水向我袭来,它将我冲倒在床榻上,浸入我每一寸肌肤,淹没我心底的每一个角落,为什么,不管我是邵春华,还是柳倾璃,我都注定要欠他这是宿命么我趴在枕头上,狠命的抽搐,任哀痛化为泪水,肆意渲泄。
后来的数日,他都经常来看我,陪我吃饭,为我吹曲,和我说说话,直到几个太医都说我彻底痊愈才让去乐宫局销假上工。
旱魃听雪点评:
芊芊素手扶轻琴,
月下独曲泪暗垂。
一曲芳华诉不尽,
肝肠寸断是为谁?
今夜无眠扶一曲旧韵,我不知道你此时在想着谁,你的眸里满满的带着晶莹的思念,这世间在动听的曲子也表达不出你内心那丝丝的绵长……
那一刻听着你们的琴音我忘了你们是谁,忘了我是谁,那一刹那触动了我内心深处的一抹柔情,我不忍提起残忍的笔尖将你们写的惨不忍睹……
(有厂公的角度,有春华的角度,那么我就用写字者的角度写写小字儿)
那个夜晚我眼睁睁的看着你用青白的瓷片划破你赢弱的手腕,那触目惊心的红线飘然的在我眼前飘落,我看到你的泪水滑过你的唇,我的心竟有些微疼,微小的人儿呀!我怎能为你们如此卑微的感情而落泪呢?别忘了是我创造了你们创造了这一切!你!还有他!那个黑心且执着的男人,我要让你们留下一个怎样的结局……
那个清冷的牢房里你频临死境,我想象着,想象着你此时的想法,你又想到了他吧,那个充满正义却又有些羸弱的男子,你与他一样有一颗羸弱的内心,那是怎样的一种煎熬呀!你那颗孤独又满怀着复杂感情的心呀,该怎样怎样抉择?
红袖点评:
看着他如小鹿般惊惶失措的眼睛,情不自禁的又想起以前的春华来,他恨眼前的眼眸让他如此失魂,怒意心起扼住她的咽喉,但是怎么也狠不下心去。他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她是皇上赐给他的对食,不能就这么死在他的手里。
摆手让下人拉她出去,不想再面对着让他失神的眼睛,他怕再也恨不下心来做事。而眼前又不能不听从贵妃的差遣,只能硬下心肠把她关到大牢里去。静坐许久她对贤妃的态度太奇怪了,如果面前的她是春华一切会很自然,可是一个新进宫的乐工,与贤妃并无过多的交集,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人生在世,恍若白驹过膝,长活一世,终将看不破情关。放掉如何,骗不过自己的内心
以为山水不相逢,奈何惊醒梦中人
只愿终生的守候,换来刹那的凝眸
她的躲避让他无所适从,面对任何人他都应对从容,唯独眼前的她让他顿感无力,看到她眼神里的拒绝,也只能顺从了她的心意。
轻关门扉挡住身后的视线,耳边传来隐忍的悲戚声。握紧双拳任由指甲刺破手心,颓然靠在墙边,深吸一口气,把翻涌的气血压在心底。不能吓着她,不能吓着她,汪直,你要明白,注定今生你要孤独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