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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随风去 散如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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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西风猎猎,不停的摇晃已经凋凌枯树。我举目环望,发现这附近最高的地方是景山。看来我要达成初颜的遗愿就只有去求汪直。
我沿着幽径踽踽独行,在心里斟酌该如何开口,我走的很慢很慢,仿佛我是风中飘浮的羽毛。
当我走到西厂时便见阿福在门口四处张望,他视线一接触到我便眉开眼笑:“夫人,你可回来了。”
我不解道:“你在此等我有何事?”
他神秘道:“夫人进去就知道了。”
说着就把我带入我的卧室,只见汪直正坐在案前,案上摆着一套太监的服饰。
汪直见我便挥退阿福,浅笑道:“你把这身衣服换上吧,我带你出宫。”
我惊讶的望着他,暗忖:难道他早已知晓我要找他?
汪直了然一笑:“那天你从火场离去时,不甚将初颜给你的信落下,我才知道的。”
我疑惑道:“可是我记得那封信还在这屋里放着呢?”
他婉尔一笑:“我怕你着急,就给你送回来了,只是当时你不在屋里内。”
我猛然忆起那天从火场回来后,我是没看到信便四处寻找,却见它静静的躺在案上,当时也没在意,以为是自己放在那儿的,没想到是他。
我凝视他弯弯的眼眸,心中又是温暖,又是堵的慌,便福身道:“谢谢厂公。”他眼中顿是涌起落寞之色,皱着眉头微微摇头,轻叹道:“你我又何须言谢。”然后默默离去。
我带着初颜的骨灰随汪直出了宫,站在宫墙外有种恍如隔世之感,我这半生都在宫墙里,在宫外的时间少之又少,从我进宫起我就从未奢望能够出宫,可是汪直却几次将这奢望变成现实。
汪直默默地望着我,待我从思绪中挣脱便一言不发的带着我往景山行去。山上的小径不甚陡却也不好走,我走了一段路便有些喘息,汪直便让我歇的了片刻。我起身时他却过来扶住我,要牵着我上山。
突然碰触到那久未接触的手,温热的感觉便透过衣衫酌热了我的肌肤,我抽出手道:“还是在我自己走吧。”汪直讷讷的收回手,道:“那你把包袱给我吧。”
我低眉望向臂上挎着的包袱,爱怜的抚摸着,感觉初颜似乎还在我身边,眼眶不禁微微湿润,然后默默的摇头,继续往山上行去。
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就在快要到山顶的时候,忽然听汪直惊叫:“小心!”
我只觉的脚下一滑,却是将一块石头踩翻了,而我就瞬时感觉天旋地转的往地上倒去。就在那时汪直抱住了我同我一起滚了下去,只有觉了一阵撞击我们停止了翻滚,原来是两棵大树挡住了我们。
我忽然感觉手臂上缺少了什么,一看之下只觉得头一懵,初颜骨灰不见了。想起初颜的嘱托我顿时也顾不得身体的疼痛,起身便四处寻找。
一棵棵枯树在我身旁忽闪而过,我的眼睛四处扫视着,心里万分焦急:一定要找到,一定要找到…
终于,我发现了一抹灰蓝色,那是包裹骨灰罐的包袱,我刹时松了口气,惊喜的奔过去。可是眼前的景象却如晴天劈雳,惊的我动瘫不得。只见灰蓝色彩的布死气候沉沉的躺在在地上,陶罐四分五裂,灰白色的骨灰撒了一地,初颜的骨灰就这样混进了肮脏的泥土里。
我惊叫着扑过去,把初颜的骨灰一把一把捧起,可是灰黑色的土壤已经玷污了初颜的骨灰,黑白相混密不可分。我呆呆跪在地上,豆大的泪珠滚滚而落,扑扑的落在骨灰里,溅起可薄薄的烟氲。
过了一会儿,汪直也蹲在我身旁把骨灰继续往布包里装,他轻轻地道:“春华,其实泥土才是至真至纯的东西,因为它们没有沾染尘世的污浊,所以你不用难过,她没有被玷污。”
我抬起头颤声道:“真的么?”
他浅浅笑着微微颔首,然后抬手温柔的为我拭去泪水,忽然一抹血红闪进的视线,我猛的抓住他为我拭泪的手,只见他的小手臂的衣袖已被划破,露出一指长的伤口正在渗着鲜血。
我的眼睛又是一痛,汹涌的酸涩化作潮水立刻涌出。我取出撕帕替他包扎伤口,却听他深深道:“春华,不要哭,我不疼。”
我举目望向面前强自压抑痛楚,固做震定的男子,心突然就好似碎成了一片一片的,他每次都说不疼,不疼,可是是人都会疼,他怎么会不疼呢?
我蓦地扑进他怀中,哭道:“你真把自己当神仙啦,以为自己刀枪不入,以为自己神功盖世,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不怕痛不怕死吗?”
汪直一愣,随即拥住我温柔道:“我知道自己不是神仙,没有盖世神功,也不能刀枪不入,所以我也怕死,可我最怕你难过,所以以前怕的东西,我就都不怕了。”
待我逐渐止住哭泣,我才惊觉我竟然主动扑入他怀中,我怎么能这样?不可以?我不自然的脱离他的怀抱,默默的的将布包扎紧,然后拾起来继续往山顶上走去。我固执的望着前方绝不回头,我不敢面对他的目光,因为我知道那种目光叫做伤痛,即便他将其埋在眼眸深处,我也看得到,它就像一把锋利的剑会从他眼里射出来,将我的心狠狠的钉住,让我的心无法跳动。
当我立于空旷的景山之殿,整个京城已然沉伏于我脚下,那辉宏森严的皇宫仿佛再也困不住我。西风也异常的猛烈,呼呼作响,我不知道山顶上的风本就如此猛烈,抑或是在这一刻陡然变强。而我宁愿相信后一种,相信是西风要送初颜东去,相信西风是莫争的使者。
我打开包袱将初颜的骨灰一把握把撒向东方,骨灰则乘着西风向东方快速飘散,一阵薄薄的烟絮在天空中弥漫开来。当我将初颜的骨灰撒尽,当天地骨灰随风散尽,当西风逐渐变的微弱,我低声道:“他们会在一起么?”汪直在我身侧坚定道:“会的,他们会一起浪迹天涯,无拘无束。”这一刻,仿佛世界上的一切都已虚无,只有我们彼此的呼吸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