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之轮回》六欲浮屠

20、时光

　　山高水远，芳草萋萋，苦境多年不起烽烟。安居乐业中，民众对战火的记忆早已消逝，只有浪迹天涯的说书艺人偶尔会提起多年前的那场大战，在故事中编织异度魔界、道境玄宗、万圣岩的过往，陌生的名字听在芸芸众生耳中，遥远而不真实。

　　一路向北，穿过荒凉的村落，步入了一处繁华市镇。酒肆楼阁林立，南来北往的人流在宽窄错落的道路上穿行。街角处，一群人围绕在流浪艺人身旁，听他用抑扬顿挫的声音讲：“……决战之时，魔界精锐尽出，道境玄宗与苦境圣域联手御敌，直战得风起云涌，气吞山河……”艺人妙语如珠，滔滔不绝：“……只听数声轰鸣中，双方同归于尽！”听到这儿，围观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叹，似佩服，又似惋惜。一人突然问道：“那个被抓走的魔怎样了？”

　　“唔？”艺人一愣，凝神想了想，摇摇头：“被万圣岩擒住的那个魔下场如何，似乎谁也不知。”

　　“哦……”这人有些失望，不甘心地追问：“那他叫什么名字？”“这个……”艺人有些尴尬起来：“我也不知他叫什么，几百年前的事，哪记得这样多细节。”

　　“不会被和尚们杀了吧？”人群中有人猜测，“胡说！”旁人立刻反驳：“万圣岩可是正道支柱之一，怎会做这种事。”

　　夕阳西下，人群渐渐散去，喧嚣市井归于平静。说书艺人长吁口气，哼着小曲收拾起包袱，准备离开。一抬头，忽然发现还有位听众未归去，站在一棵大树的阴影中看着这边，脸上神情似有所思。呵，听进去了。艺人微微得意起来，道魔大战可是自己的绝活，每次一讲，总让人听得如痴如醉。他朝对方一笑，问：“这位小哥，书已讲完，可是有什么要问老朽的？”

　　青年摇摇头，从阴影中走出，金红色的夕阳照在他脸上，映得他额上火焰形的印记越发耀眼。艺人一愣，青年已转身向镇外走去，渐行渐远，很快消失在他视线中。

　　走在荒野里，清冷夜风吹动他的长发，浅葱与墨绿交织的色彩像飘摇的水藻，摇曳在如水的夜色中。点点星光悬挂在他头顶，为他照出一条朦胧的道路。举目四望，无尽荒野中看不清方向。要往哪里去？他不知道。同样不知道的，还有自己的身份，自己到底是谁，从哪里来？

　　他在寂寞的荒野中走了很久，直到东方发白，才在一处山丘上坐下来。他不是第一次听到道魔大战的故事，他走过苦境很多地方，也多次听过这故事。每次听，故事的模样都有些许不同，包括那个被正道捉走的魔。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逃走了，但更多人说他消失了，就像每一位参加道魔大战的人一样，再也不曾出现。或许，他们都已永远消失在时间的夹缝中，成为口耳相传的故事，成为一则绮丽的传奇。

　　想到这里，他心里浮上淡淡伤感，莫名的失落环绕着他。黯淡天河从漆黑夜空中流过，其间不可计数的累累繁星，就像红尘中辗转的滚滚人流，刹那闪耀后，堕入永恒的黑暗。他感到一阵孤独，我是谁？我的过去是什么样，未来又在哪里？

　　时间是最强大的力量，它让世间改朝换代，造就沧海桑田。对超脱时间的先天人来说，它却那么沉默，仿佛从不曾存在过。现在，站在这处房间入口，一步莲华感受到了时间的魔力。

　　此处早已人去楼空，柔和梵唱在阳光中回荡，数百年无人踏足的房间里纤尘不染，累累经卷叠在案头，仿佛昨日还被人轻轻翻过。一步莲华走入房内，温暖金光中，仿佛看到一莲托生坐在桌前，朝他一笑：“若遇有佛缘的魔，我便渡他。”

　　当日誓言，终成今日因果。一莲托生再不会回到这里，再不会翻动这些经卷，不会与自己辩法。距两人上次见面已历数百年，自己自封七窍，困于黑暗深渊中苦修梵海神击，破魔神功大成时，却得知好友离开万圣岩，于渡魔之路上涅磐的消息。

　　一莲托生渡的魔，便是鸠盘神子。

　　一步莲华记得，鸠盘神子被囚于万圣岩时，从不露半点沮丧，反倒性格愈加温和风趣，一派平安喜乐。他极爱与尊者们谈论佛理，每提高一点，都十分开心，海草样的长发在万圣岩金色的佛光中飘荡。不知不觉中，僧众们似乎忘了他是个魔，他也逐渐褪去魔气，融入清澈佛光中。为闭关修炼梵海神击，一步莲华没有看到鸠盘神子最后的归属。当他于修炼途中出关时，一莲托生已离开万圣岩，听说，他带走了一朵黑莲。

　　善法天子转入持戒殿任即导师，并看守三名囚犯。虽然天子什么也不说，但一步莲华知道，这位不擅表达的好友在替自己守护恶体的秘密。

　　昔日同修好友，如今皆风流云散……

　　冥冥中，是否每个人都走在既定的命运轨道上？

　　一步莲华陷入回忆。道魔大战终焉之刻，逆反的封印几乎将道境撕成碎片，天崩地裂的末日中，苍率六弦向众人道别：“玄宗天命在此，愿为正道舍身，与魔界同归于尽，诸位好友，就此别过。”空间完全封锁前，六弦合力将众人送离道境。此后，道境封闭起来，再无人能够出入。旷日持久的大战让圣域亦损失惨重，万圣岩与迦叶殿设下结界隐遁空中，消失于世人眼前。

　　数百年时光匆匆流过，世事变迁，英名掩埋，红尘江湖又历几度兴衰？封闭空间的另一边，现在是什么模样？青山碧水、高天流云的道境，是否已尽成焦土？玄宗诸友可安在？

　　“圣尊者。”一声呼唤打断他的思绪，一步莲华回过头，见光明尊者站在自己身后。光明朝他行了一礼：“圣尊者，请往大殿。”

　　“吾这就去。”一步莲华随光明尊者离去。往大日殿的路上，尊崇与敬慕的眼光纷纷落到他身上，现在的他已是万圣岩大日殿的最高主事者。一步莲华忆起往事，悠然道：“光明尊者，记得当初，你曾极力反对吾继任圣尊者之位。”

　　光明尊者一愣，随即颔首：“罪过，吾当年是对圣尊者分离恶体，并让其逃入魔界之事放心不下，方才反对……”

　　“吾明白。”一步莲华劝慰他：“光明，汝对佛理之坚贞，对万圣岩的忠诚皆让人感动。”

　　光明尊者点点头，忽叹气：“当时情况下，您也是为战况……但圣尊者您不但一肩承担恶体之事，为防其日后为祸世间，更甘愿身受八刑，甚至自封七识修习第八业。您肉身成佛，而修习第八业的苦楚绝非人体能承担……实在令人佩服。”

　　“何须说这些。”一步莲华淡然一笑：“吾之罪孽，自当由吾一人承担。且世间声色皆如过眼云烟，□□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大日殿已在眼前，阳光照耀金色的穹顶，万圣岩同过去无数个日子一样庄严肃穆，这片光华安宁的天地中只有无边佛法，仿佛连时间也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