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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悲离 ...

  •   初晨,秋寒露重,行人甚少。

      卓钰一路走得小道,不久便来到段氏夫妇居住的宅院,想来此刻时辰尚早,对方还没有外出。

      卓钰有些紧张,躲在墙角整下自己的衣衫,便一挺胸膛准备迈步,孰料寂静中传来低沉的叩门声。

      怎么,还有别人来?

      他心生疑惑,探出半个脑袋,视线里映入两名黑衣男子,头戴帷帽,身形雄健,腰际佩挂着剑鞘,显然懂武之人。

      小门“吱呀”一声打开,开门者正是柳轻瑾的二叔,低言几句,两名黑衣人随之入内,而对方朝四处张望下,方合门。

      卓钰躲在角落,不由得暗暗生疑,想那两名男子装束虽不像江湖中人,但凭气势已觉不是普通之辈。而段氏夫妇一介百姓,平日不过靠些小生意谋生,为何会与这类人有所来往?

      他越想越觉奇怪,也不知几人此刻正在屋内谈些什么,思绪一晃,他绕着宅院来到后面,一个纵跃腾空,便翻过后院石墙。

      房屋只一间,窗扇被小棍微微支开,卓钰屏息凝气地挪移至窗下,透过半敞的缝隙,见得屋内有四道人影,除去段氏夫妇,就是那两名黑衣男子。

      他们褪下帷帽,当前者面上有条刀疤,不深不浅,划过眉梢眼角。

      将一小袋黄纸包的东西放置桌上,朱扬冷冷道:“下次把这个全数撒进茶水里,让她喝下,事成之后,我们便会派马车将你们护送出京。”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胆怯着不敢接过。

      朱扬眉尖一挑,寒气迫睫:“怎么,难道还怕皇后亏待了你们不成?”

      二人吓得一迭声:“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只是,只是她……”

      朱扬明意,鼻中冷哼:“她虽是殿下极宠之人,但上面有皇后担着,你们只需尽心办事便是,莫要犹犹豫豫露了马脚,殿下心性纯善,受妖姬迷惑,若让她存活世上,长久下去必成祸害,皇后也是为天下万民着想,你们虽失去一脉血亲,但日后离京,可保衣食无忧,安享晚年,孰轻孰重,你们自当斟酌。”

      短暂寂静后,终于有人颤巍巍地握住纸包。

      朱扬不忘提醒:“此乃皇后密旨,你们若敢违背,后果如何,定该心中有数。”

      二人只得恭恭敬敬道:“是……小的们谨记了。”

      “皇后娘娘贵为一国之母,身份贵重,此事交托于你们,切勿辜负了……”话犹未完,朱扬听到窗外响动,警觉出声,“何人在外!”

      卓钰不小心撞翻脚下的花盆,未及抽身,两名男子已破门而出,用夜枭一般的眼盯住他。

      “你是什么人?”朱扬拔出长剑,切破空气,寒芒刺眼。

      尽管被他们发现,但卓钰夷然不惧,只将目光转向循声出来的段氏夫妇,直如怒海狂沙,神色间怒不可遏:“小瑾千里迢迢来寻你们,把你们当亲生父母敬重,不晓你们竟这般狠心,连亲人的遗孤都欲毒害!”

      那段氏夫妇被他说得不敢抬头,双唇抖动似有难言之隐,但只在原地像筛糠般颤栗着。

      朱扬闻言,已明了七八分:“原来你是那妖女的同党。”

      “妖女?”卓钰轻蔑地笑了笑:“若说你们是猪狗不如的畜生,我倒是信了几分!”

      朱扬脸色微变:“好生狂妄!”

      卓钰怒目而视:“想不到母仪天下的皇后,竟是如此蛇蝎心肠之人,派你们在这里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放肆,胆敢对皇后娘娘不敬!”

      “你们草菅人命,还用得着我客气么!”卓钰咬紧了唇,“你们想伤害小瑾,那是妄想!”

      朱扬露出冰冷冷地笑容:“无论你是谁,今日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里。”说罢,与同伴同时举剑、刺去。

      卓钰将篮子甩飞,鸡蛋噼里啪啦地碎溅地上,趁一时空隙,擎剑在手,不顾及地迎上前。

      银光寒气,冷彻袭人,却是交错出惊心刺目的火花,不知映红谁的眼,宛若灼烧。

      风里卷杂着雷鸣金音,三道人影绞杀一起,空气颤乱,锋芒四射,只觉仲秋的初晨,愈发地冷了。

      那二人皆为大内高手,功力精深,下手稳辣,左右配合,几乎毫无破绽。

      剑锋闪逝鬓边,碎散几缕,卓钰方勉强避过,不料另一剑已入右腹,□□传来被刺穿的痛烈感,抽离时鲜血飞溅,瞬间气息全乱,继而又一掌拍来,肩膀骨骼碎裂,卓钰痛不能言,连连退后,脚底虚浮若空,却仍死握住剑柄不肯松手。

      凛凛寒光再次逼近,他拼着力斜身抵闪,刃尖挑开衣襟,有藏得极深的东西,宛若翩舞的蝴蝶飘飞半空,遮住一时光阳。

      朱扬绕到身后,一柄锋利长剑,就这样直直贯穿了他的胸口,好似冥狱恶鬼的爪钩,撕开了柔软的血肉,时间随之凝固,唯有血“嘀嗒嘀嗒”落地的声响。

      卓钰僵硬了,只觉得自己像要碎了,烂了,浑身在痉挛抽搐,忍不住,吐出一大口血。

      剑,又是毫不犹豫的拔出,仿佛把肠子都给搅了出来,空气被染上浓浓的血色。

      卓钰终于支撑不住,正要倒下,却被朱扬狠狠扯住头发,半仰着身子,男子露出冰冷残忍的笑意,用玩弄猎物的眼神看向他。

      “真是好倔的性子,还不肯咽气么。”

      卓钰鼻息虚弱,双眸却依旧闪动着狂妄倨傲的神色,朝他的脸啐去一口,满脸轻蔑:“少废话……要杀要剐就快点动手……别以为老子……会怕了你们!”

      朱扬冷笑,知他已撑不住多久:“死到临头,还如此嘴硬。”

      似乎要让自己清醒点,卓钰用力咬住牙根,一缕缕鲜血从唇边蜿蜒而下,漆黑的眼睛里,仿佛也全是这种颜色,忽然笑了起来:“只要我活着,你们……连小瑾的一根手指也别想碰到!”

      朱扬恨恨哼声,松开手,他像团棉花似的迎地倒下。

      身体恍若破了几个大洞,湿漉漉的液体从中缓缓地流淌出来,那么红,那么艳,黏黏的一片,在地面上晕染开了。

      空气里,尽是血腥的味道,好浓……好浓,呛得嗓子发干,眼睛发涩,快要无法呼吸了,明明是热的,身体却又很冷很冷。

      一滩血色中,苍白的脸近乎透明,比琉璃还要脆弱,睫毛如被血黏住,费劲许久才掀开,时虚时明的视线里,映入一条浅蓝色发带,被人踩在脚下。

      心魂剧震,瞳孔凝得要破碎,卓钰突然慌张激动起来。

      那是小瑾给他的,是小瑾给他的……

      “小瑾……小瑾……”拖着带血的身子,一点点往前移动,伤口磨滑过冰冷的砖面,愈裂愈深,快要见骨,在地面拉开一道朱红色的痕迹,光下触目惊心。

      可是不觉得疼,一点都不疼,只有急切,只有渴盼,映入眼底,其它似乎都看不见了。

      那是自己,最宝贵、最珍爱的东西。

      所以不能失去……不能够失去。

      手指颤颤巍巍地,像蝴蝶翅膀在雨中抖动,慢慢地朝男子脚下伸去。

      然而,剑刺穿了那只手,钉在地上,鲜红的血宛如朱墨浸透肌肤。

      “啊——”卓钰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痛得脸部扭曲,整个人像虫子一样抽搐着蜷缩起来。右手已然废了。

      “本可以让你死得快些的……”朱扬撩起唇,说出临别话语。举剑对准他的脖颈,正欲戳下,一颗石子却闪电般凭空飞过,凝聚钧金之力,将他手中的武器弹开!

      朱扬大骇,眼前飘过那如锦似缎的乌泽长发,白衣清雅,一身耀华,恍疑琼仙乘风而来,不过轻盈落地,就已震慑世人。

      “你……”未及开口,胸口便传来剧疼,喉咙涌现腥味,朱扬瘫倒地上,那时目中充满惊怖,究竟是何人,竟让他连还手的余地也无!

      “卓钰——”望向血泊中那个人,漆深幽眸在一瞬煞亮,好似黑夜里不歇的暴雪狂冰,衣袂无风下却狂乱地舞起,只觉天地都伴着这股怒意而扭转变形!

      见朱扬受伤,另名男子执剑而袭,剑身上的血迹依旧鲜艳清晰,却在萧扶白眸底笼上几重深黯,飞身上前,短笛出袖,疾风似的几招,已令对方招架不住,最后被他一掌拍开,弹出三丈开外,重重摔在墙壁上,五脏六腑皆碎,气断人亡。

      朱扬见事情败露,迅速从怀里掏出两枚暗器,掷向段氏夫妇,便忍着伤势逃离。

      萧扶白没有再追,见夫妇二人倒在地上,探过脉搏,俱气息全无。

      来到卓钰身边,轻轻抱起那上身,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卓钰!卓钰!”

      卓钰睁开眼,看清是他,万般艰难地吐字:“你……你怎么……还是来了……”

      萧扶白心揪起来,悔恨自己晚来了一步:“到底发生什么事?”

      “是皇后……皇后派人,想害小瑾……”那声音虚弱至极,仿佛一缕青烟,不仔细听便被风吹散了。

      萧扶白愕然一惊:“他们是皇后派来的人……”

      卓钰点头,痛苦地咳着,唇被血染得殷红,浓蜡化开的颜色。

      萧扶白忙为他注入真气。

      卓钰惨然笑道:“别再白费力气了……我知道自己……就快撑不住了。”

      萧扶白没有放手,只是问着:“为何这么傻,为何你要这么傻……”

      卓钰慢慢垂下眼帘,自嘲不已:“我本就是个傻子……否则……也不会千辛万苦地跑来寻她了……”随即身子微微颤动,显得惶急,嘴里呢喃念着,“发带……我的发带……”

      萧扶白顺他急迫的视线望去,一条浅蓝色发带正落在不远处,忙拾捡起,轻轻递给他。

      手上全是血,被染红了,融为身体的一部分,那般难以割舍。

      用力握紧它,紧到五个手指都快折断了,生怕再一次失去。卓钰脸上浮现欣喜而甜蜜的神色:“这是小瑾送给我的……本来以为,我总是惹她生气……这次真的不会再理我了……”

      萧扶白连忙回答:“怎么会,你与她自小熟识,该知道她总是嘴硬心软的。”

      “嘴硬心软……”卓钰深有同感地笑了笑,“对……她其实,就是个傻丫头的,连自己真正的心意都不清楚……虽说不甘心,可是以后……就拜托你帮我照顾她了,千万别让她难过,也不准惹她哭……否则,我就是到了阎王殿,也绝不会饶过你的……你答应我,答应替我好好照顾她……”

      面对那期盼哀求的眼神,萧扶白颔首肯定:“好,我答应你,绝对不会让她受任何伤害。”

      卓钰放下心,神经一番松弛,涌现的又是撕心裂肺的痛。

      然而他却笑着,亦如发誓般,那样不服气地对眼前人说着:“等到下辈子,我定是谁也不让的……一定,一定要娶她当老婆……”

      话音落下,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被某种湿湿黏黏的东西遮朦住。

      突然明白到,这是自己舍不得,委实舍不得。

      小瑾,你会为我掉泪吗……哪怕一滴、一滴也好啊。

      睁大着眼睛,瞳孔却在一点点地涣散,世间景物都看不到了,旁人说了些什么也已经听不清。只是嘴里,反反复复地唤着,那个让自己爱到死,也痴念不忘的名字——

      “小瑾……小瑾……”

      好想再见你一面,好想,再回到以前在山里的日子。

      ——跟屁虫,就知道哭,亏你还是男儿身呢。

      ——姓卓的,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就扒了你地皮?

      ——臭小子,有种去外面,看我怎么收拾你!

      ——哈哈哈,除非姑奶奶我脑子进了水,否则嫁给你这小白脸……哼,再等八辈子吧!

      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可是那一颦一笑,一嗔一喜,就是这样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好像轻轻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了。

      看到了,原来看到了……镌刻在心底,永远都忘不掉的。

      小瑾,其实根本不是有意惹你生气,而是你生气的样子,最好看啊……

      喜欢你……喜欢到不知如何是好了……

      手伸在半空,抚过那清丽的眉目,最终满足,渐渐地,宛如碎叶轻絮一样垂落下来……

      萧扶白抱着他,幽眸波光,却因那人宁静而安详的表情凝固住。只是这样,不知几时,不知年月,不知世外物。

      花已凋尽,燕已南飞,风儿凄凄似泣,朝来暮去之间,总在轮回往复,但有什么,却已一去不返。

      艳丽的颜色,缀染在白衣上点点殷红,亦如那血色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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