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线娘子》尤阡爱

46、相遇

　　天空蔚蓝得宛如涤过，几朵白云浮动，好像薄纱一般，盛夏时节，总有不知从何处刮来的花瓣，放眼望去，飘漫空中仿佛一片翩跹蝶群，将香气贯穿街坊河流，衮入每个角落，在院内撒下花雾，连那白得不染纤尘的衣衫，也似被香气浸湿了一样，袖动飘拂间，便有清芳袭来。

　　别院内，萧扶白正与展宁相对而坐，拈棋对弈。

　　柳轻瑾手扒墙壁，悄悄探出个脑袋。

　　展宁眼尖，一下子就瞥见石门后的她，笑问：“你这是干什么呢？”

　　因背对，萧扶白听见也转过头。

　　柳轻瑾神经绷个紧，这才缓步走出，穿一件素绿叠纱菱纹长裙，头上斜梳小髻，两三朵珠花点缀，煦光照映下，眸若清池，眉似初月，横波流睇间，自有一番清丽脱俗，恍凝画扇碧荷所幻化的娇娥儿。

　　“啧啧。”展宁连赞两声。

　　“呦，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旁边“观战”的铁石头见了，出乎意料道。

　　“因为上次殿下说柳姐姐这样子很好看嘛。”嫣然笑着解释，“所以柳姐姐才说以后要……”

　　“嫣然。”柳轻瑾不好意思地用手撞撞她胳膊。

　　为那个人吗……

　　脑海浮现当时，她在对方面前娇羞赧然的情景。

　　那明丽脸容晕着光的亮华，此刻映入眸角，却似最深冲击，带来难言的疼胀与酸楚。

　　握住棋子的手指，不易察觉缩紧，萧扶白眸光黯漾，长睫宛如失去彩泽的蝶羽轻然曼落。

　　“嗯……果然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啊。” 展宁拖着下巴审视。

　　铁石头也嬉笑打趣：“嘿嘿，别说，你这副样子还真透出几分女人味了。”

　　柳轻瑾却怒目圆睁，朝他一吼：“死猴头，你说什么！”

　　芊芊玉腿飞来，铁石头手疾眼快地躲到萧扶白身后，捂着脑袋大叫：“哇呀快瞧，我还没说什么哪，这么快就原形毕露！我看将来谁若娶了你，简直就是自己找罪受啊！”

　　“你……”柳轻瑾脸一红，气得呲牙咧嘴，当眄转萧扶白，语调却突然放软下来，“扶白，那、那你觉得呢……”

　　萧扶白从思绪中清醒，见她揪弄着裙角，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却直直望来。

　　那是渴盼得到夸奖的眼神。

　　他勾起唇角，舒净的声音亦如花落般布满轻柔：“轻瑾穿什么都很好看啊。”

　　柳轻瑾眼睛一亮：“真的？！”

　　“嗯。”

　　她满心欢喜，似乎这一番精心打扮，只为了等这句话。

　　她开始得意洋洋，拉起嫣然便要走。

　　“喂，你去哪儿？”铁石头从后问。

　　柳轻瑾扭头，不紧不慢丢下句：“丝绸庄。”

　　直至她们的身影消失，铁石头才小声嘀咕道：“真是阴晴不定的女人啊。唉，想不到檀王殿下的眼光如此独特，竟然还跟皇后说要纳她为侧妃……”

　　展宁正专心致志地跟萧扶白下棋呢，稍后见萧扶白落下一子，不禁瞪大眼睛，对着棋盘看了半晌，才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我……我竟然赢了……”

　　赢了？他竟然赢宗主了？！！

　　这……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果然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啊！！！

　　展宁激动得都快哭泣了。

　　“什么？你竟然赢了？”据铁石头所知，对方与萧扶白对弈，哪次不是以惨败告终的。

　　展宁兴奋异常，指着棋盘给他讲解：“你看，一旦我封住这里，便可断他去路，吃定五枚，原本斗方我黑子气数将尽，白棋只要落入一位，便使黑子成盘角曲四局亡，可是白棋却偏偏下在……”他正说得眉飞色舞，一抬头，却见铁石头抓耳挠腮一副听天书模样，干脆摆摆手道，“唉算了算了，反正讲了你也不明白。”

　　他们聊得热闹，萧扶白却半个字也没听进去，起身回到房间。

　　********

　　街市里车水马龙，人流熙攘，两旁摊铺鳞次栉比，什么测字炒面蒸包子捏糖人的、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从丝绸庄选了几匹布料出来，嫣然跟在柳轻瑾身后，想了想，忍不住问：“柳姐姐，你真的会成为殿下的侧妃吗？”

　　柳轻瑾一听意外，顿时吞吐上：“这件事……也不是我说了就算的，况且皇……也不会同意的。”

　　嫣然明白，但仍是好奇：“如果对方同意了呢？”

　　同意了……

　　三个字就像墙壁回音，反复回响脑中。柳轻瑾脸上并没出现所谓的欢喜表情，反而如置梦里一样彷徨，声音低得几乎连自己也听不清：“我不知道……”

　　看到她神色郁郁的样子，嫣然问：“柳姐姐，难道你不喜欢殿下吗？”

　　柳轻瑾闻言，赶紧摇摇头。

　　耳边传来一叹。

　　柳轻瑾发觉她欲言又止：“嫣然，你怎么了？”

　　嫣然抿下软唇，说出想法：“我只是觉得，像柳姐姐这样不受拘束的性子，可能不适合在皇家的日子吧。”

　　一句话如指挑音弦，竟是触动心魂。

　　嫣然紧接问：“柳姐姐，萧大哥不好吗？”

　　“萧、萧扶白？”柳轻瑾有些反应不及，“他啊，他很好啊……”

　　嫣然冁笑：“萧大哥温柔又亲切，武功还那么厉害，我倒觉得跟柳姐姐很般配呢。”

　　“我跟他？！”柳轻瑾脚步一定，仿佛听见什么不可置信的事。

　　嫣然继续道：“不过，只要柳姐姐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怎样都是好的。”

　　她虽讲完，但柳轻瑾的思绪却仍纠结在一点上。

　　她与萧扶白？！

　　不不，这怎么可能呢，他跟自己是朋友，是自己的铁哥儿们，一有心事烦恼，自己都会找他倾诉相谈，但如果在一起……

　　像被某种画面吓到，柳轻瑾突然浑身打个激灵，晶莹无暇的脸颊却红极了，宛若两朵朱杏徐徐绽放。

　　她站在原地，出神望我地想着。嫣然走出四、五步才发觉她没跟上，与此同时，前方正有辆马车飞驰而来，车夫一边挥鞭一边叫嚷着，吓得路人纷纷倒退两旁。

　　“柳姐姐！”见柳轻瑾还呆呆站在路央，嫣然急忙跑过去，将她一把拉开。

　　当柳轻瑾省神，马车已经与她擦身而过，那丝缕鸦发被风撩动，犹如粼粼水波在空气中荡动。

　　马车转瞬消失视线里，而人们就像受到惊动的鱼群，很快又密集起来。

　　“柳姐姐你没事吧？！”嫣然担心道。

　　——轻瑾，没事吧？

　　光照下，他白衣胜雪，露出淡淡一笑。

　　柳轻瑾睁了睁眼睛，那人幻影才从瞳眸里破灭，随之挥去脑子里的胡思乱想，赶紧开口：“我没事……嫣然，刚才真是谢谢你了。”

　　心底却暗自震诧，怎么刚刚，自己竟把嫣然想成对方了？

　　她迈出几步，蓦然，身后——

　　“小瑾！”

　　一瞬间，时间仿佛凝滞下来。

　　那声音犹远似近，隔在重重人影里，却是深入骨髓一样清晰，竟听得人心都颤栗不止！

　　小瑾……

　　真是小瑾……

　　他慌忙摆脱开人群，眼神直勾勾的，盯向那逐渐脱现出的姿影。

　　“小瑾……”几如做梦般，嘴里反反复复，念着那让自己痴缠爱痛的名字。

　　柳轻瑾一转身，整个人即被他牢牢锢入怀中，那种激动，那种紧张，那种用力，好像即刻死去，也绝不肯松开半分。

　　“小瑾……终于找到你了……”许久，他才放手望来，上下审视的目光里充满焦乱与欣喜若狂，最后凝定她的脸不离半寸，仿佛要将这张容颜彻底烙入眸中才能满足。

　　面前男子一身黑衣劲装，束发缎带，瘦姿高挑，阳光洒照在那英隽玉美的脸容上，恍凝亮起一片宝石璨芒，耀目得让人移不开眼。

　　“你、你、你……”对于他的出现，柳轻瑾竟一点点张大嘴巴，简直傻了一样。

　　卓钰秀气十足的脸上扯开笑容，神采奕奕正是灿烂到不行，一番狂疾喜悦下，却见柳轻瑾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那副模样活像白日里遇见鬼，连句话也吐不出来。

　　他突然一敛眉，目生怒意：“喂，死婆娘！你该不会把我给忘了吧？！”

　　柳轻瑾被他吼得耳朵嗡嗡作响，稍后待精神一定，便咬牙啐道：“呸——卓钰你个王八蛋，就是算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

　　被她这样一骂，卓钰非但不气，心里反倒有种……嗯，挺舒畅挺愉悦的感觉。

　　而柳轻瑾看到他身后有个拿包袱的男子，矮个头儿，窄脸三角眼，不是郑狗子是谁？

　　她眉梢微微一挑，朝卓钰乜斜着眼睛，疑惑不解道：“你们不是在山寨吗？怎么也跑到天都来了？”

　　这事不提还好，一提卓钰便来气，脱口落下句：“还不是因为你！”

　　“我？”柳轻瑾显得莫名其妙。

　　卓钰却目不转睛盯着她，恨得跟什么似的：“你一去就去了这么久，半点消息也无，谁知道你是死是活啊！”

　　柳轻瑾耳朵又一阵发疼，同时最受不了他这副语调，挺着胸膛大嚷：“我是死是活，关你什么事啊！”

　　“你……”卓钰一噎，随即咬牙切齿。

　　二人开始相互怒视火光碰撞，似乎都要从对方身上剥下层皮来。

　　街上路人感受到这股浓烈气焰，全绕得他们远远的，嫣然有些不知所措，郑狗子摇头叹气。

　　唉……这俩人完全没有变啊，还是一见面就吵。

　　卓钰目光往后一瞥，突然问：“她是谁？”

　　柳轻瑾只好压下气，解释：“她叫嫣然，当初被几名恶棍抓住，被我们在途中救下。”

　　卓钰“哦”了声，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只见眼前人头梳小髻，长裙新绿，珠钗点衬下，那蕴光容颜犹似花丛水露，给人滢滢剔透的清美。

　　“你、你怎么打扮成这样？”一时间，他仿佛不适，又像是看痴，心脏“怦怦”跳个不停。

　　柳轻瑾脖子一仰，语调不免透出几分得意：“怎么样？”

　　孰料卓钰眼神冷下来，想她在别人面前也穿成这样，一股无名怒火就滚烫遍全身，狠狠吐出句：“呸，难看死了！”

　　什么？难看死了？！

　　柳轻瑾脸色当即青了。明明萧扶白都夸她好看的。

　　就听卓钰“哈哈”地讥笑着：“明明不是那块料，还妄想装成千金小姐，你你，别让我笑掉大牙了哈哈哈！”

　　柳轻瑾两手攥成拳头，真恨不得现在就打他个满眼金星。

　　然而这里毕竟不是山寨，她只好忍住，冲后道：“嫣然，我们走！”

　　“喂——”卓钰一下子恢复正经，追上前，“你去哪儿？”

　　柳轻瑾头也不抬道：“回家！”

　　“回家？”因她走得急，卓钰便紧追不舍道，“找到你在天都的亲人了？”

　　柳轻瑾没好气道：“没有！”

　　卓钰突然拦住她：“那我也跟你回去！”

　　“什么？”柳轻瑾以为自己听错了。

　　卓钰吸口气，才慢慢道：“我已经在城里找了你五天了，若不是因为刚刚那辆马车，恐怕我也不会注意到你。”

　　柳轻瑾鼓起腮帮子道：“既然你现在找到了，就赶紧走吧！”

　　“那怎么行。” 卓钰转而嬉皮笑脸上，“好容易来一趟，我岂能说回去就回去。”

　　柳轻瑾睃他一眼：“怎么，难道卓寨主要丢下你们陇傲寨不管了？”

　　卓钰笑得狡黠：“想你柳少寨主不也如此吗，彼此彼此。”

　　柳轻瑾沉下脸。倒霉，竟然被这个赖死鬼缠上了，甩都甩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