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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宗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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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宗主……”因震惊,乔钦整个人僵在当场。
萧扶白撩动唇角,散着如云般温舒的笑意,一身雪色似仙缕衣倾出玉华清贵。
他眼波悠转,语调轻慢得就像在跟老朋友打招呼一样:“邢环,真是好久不见。”
是他……
竟然真是他……
最终,还是被发现了吗!
乔钦如遭雷劈,坚硬的身体竟在瞬间瘫软,“扑通”一下跪倒对方面前,吐字颤抖:“属……下邢环,拜见宗主。”
萧扶白声音淡宁,好似霏雪融散在一片渺然月色里:“这三年中,你隐姓埋名,不以真容示人,以为这样,就可以逃过本门的追踪吗?”
他一袭白衣雅洁,周身朦光萦绕,长长的袖角在月夜里轻柔摇动,仿若一渺烟,在眼前时迷时幻。
可是这样耀眼、柔和的白,又有谁能够把它与鲜红的血联想到一起?
明明是两种极端的颜色,然而他却可以如斯清华地独立在一片近妖的艳红中,宛若从天莅临的雪祇,永远纤尘不染。
美,却也无情。
那一日,那一幕,震慑了整个武林。
那皎皎白衣,从此成为众人眼底的噩梦。
太清楚眼前人的可怕,乔钦简直不敢抬头与其对视。
萧扶白继而微笑:“可是你忘了,你的武功出自本门,再怎么掩饰,也难免会留下蛛丝马迹。”
“我……”乔钦已经无言以对。
萧扶白问道:“邢环,你身为本门护法,孟长老的爱徒,最后却为何要背叛宗门,投靠到他人麾下?”
乔钦低着头,良久,才慢慢吐出几个字:“是为她……”
萧扶白目光落向他暗自拢紧的双手,启唇呢喃着:“是为了一个‘情’字吗?”
某道纤俏的身影从脑海晃过,萧扶白眼神意外恍惚下,尔后轻笑:“你曾经前往天都执行秘辛,你与她,便是在那时定情的?”
“不,是我自己……”乔钦面色疾乱地解释,“她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我就是当年那个与她在庙寺……只是从那时候开始,我不想再过这种江湖厮杀的日子,只求与她平平静静的……”
“可是你知道,她非普通人之女,母亲虽出身低微,但想娶她为妻也绝非轻而易举的事,所以你才决定追随滇亲王身边,得其信赖,再将女儿许配给你……即使现在,她对你有的仅仅是夫妻之情……”
说到这里,萧扶白摇摇头:“邢环,凭你如今地位,你又怎敢说没有被半点权贵与财富迷惑?无论你与她之间发生过什么,你也该清楚本门的规矩,背叛私离的人,究竟会是什么下场。”
乔钦闻言剧震,不自主地开口:“一入宗门,终生遵奉,如有背叛者,将、将……”
他哆嗦着唇,明白对方今夜出现在此,自己已经走投无路。最后低下头:“属下愿一死谢罪!”
萧扶白目波流转,声淡如水:“那你现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乔钦咬紧唇,只觉浑身僵得要命,又颤得厉害,支撑自己的双手,几乎要按陷地面。
不知过去多久,他突然改口道:“能不能求宗主,再给我三天时限……”
萧扶白眉梢一挑。
乔钦祈求道:“吾儿刚过满月,只希望宗主再给我三天活命,能用剩下的时间好好陪伴他们母子俩……这样……我死也瞑目。”
萧扶白听完,幽邃的目光在他身上微一停顿,答应:“好,我就再给你三天时限。不过你该清楚本门的规矩,莫再抱存任何妄想。”
徐风微来,那雪白广袖一掀一遮,他清逸的身姿须臾消匿在夜色里,只余一地银白如水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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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风阵阵,碧波滟滟,一溜垂柳似绿羽,在水面中生影摇舞,岸边是一片姹紫嫣红,成簇盛绽,芳菲四溢,飘飞的花瓣碎散风中,为那华衣绿鬓染香,委实醉人心扉。
御花园临湖的扇面亭处,宫姒雪身着一件团彩祥云妃红色宫裙,远远而望,就恍凝藏身于百花丛中的贵丽瑰宝,那如云高髻上戴着掐丝衔珠金凤步摇,凤嘴衔一颗东珠,六串水晶珍珠拂过蛾眉明眸坠下,随对方举手弄姿间摇曳轻颤,濯亮生辉,光华流转,灿烂的阳光透亭斜照进来,映得那张倾世容貌,简直美丽不可方物。
她端坐亭中,神容高贵,静静欣赏着满园水景秀色,那份惊为天人的美艳,那一举一动透出的绝代风华,足令百花羞愧,万物失色。
少顷,一名小宫女碎步匆行,来到亭前。
“秋竹。”夏云见状,目光暗示性地往主子那边扫去一眼,才略带责怪道,“娘娘叫你去抱玉儿,怎么这么久才来?”
秋竹跑得满面通红,闻言立即跪下:“请娘娘恕罪。是奴婢中途没有看住玉儿,在园里找寻半天才……”正说着,怀中那如雪团子般白绒绒的小东西,突然“蹭”地窜出,几个灵巧跳跃,最后扑进宫姒雪的怀里。
“呵呵,是不是又再顽皮了?”宫姒雪嫣然巧笑,芊芊凝脂般的玉手,抚上那被梳理得极滑柔顺的背毛,好似霜雪相叠,白得几乎分辨不出。
玉儿是只纯白名贵的波斯猫,此时静卧在对方双膝上,眼睛半眯半合,一副慵懒又不失优雅的姿态,显然娇生惯养。
见主子和颜悦色,秋竹吊紧的心才松弛下来,笑道:“瞧它这舒服的模样,刚刚在我怀里可是又扭又闹,好生急人。”
夏云笑着接她话茬:“这是当然,除了娘娘,玉儿从不跟其他人亲近。”
二人作为宫姒雪的贴身宫婢,平日说话办事皆是机灵伶俐的。
果然,宫姒雪轻轻一笑,犹若华阙仙葩牵出醉幻的魅香,连夏云与秋竹都看得痴迷一怔。
她柔抚着那长密如丝质的背毛,眸光幽闪莫测,朱唇曼启:“它是本宫自小养大的,生熟自知,跟本宫自然也是最亲的。”
当想到什么,她唇边扬起的弧线加深——
哪怕……不是自己所亲生。
那笑容,仿佛宽慰,又有些意味不明。
下刻,夏云视线无意间一扫,突然诧异:“咦,那不是滇亲王吗?”
宫姒雪抬首,只见湖对岸横架的水榭长廊上,正有名华服男子朝这里肆意张望。
宫姒雪黛眉一颦,脸上顿现厌恶之色,随后抱着玉儿起身,流烟似的锦缎长裙从坐栏上轻轻滑落。
“听说东园花台的芍药花已经开了,本宫要去那里瞧瞧。”说罢,雪美玉腕从袖中伸出。
秋竹马上抱过玉儿,夏云则恭谨扶着她迤逦而去。
远处,那一抹婀娜袅婷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花影碧柳间,滇亲王收回视线,转瞬,眼中仿佛酝酿起一场暴风骤雨——
该死的女人,竟敢对本王视而不见!
最后他穿行过长廊,来到那座扇面亭内,意外发现被不小心遗失在角落的一方玫红绢帕,上面金丝绣绘的华丽牡丹,灿美夺目,就像那人一般独艳群芳。
他四处寻望下,将香物揣入袖中。
回到王府,众仆见他脸色不好,行事都变得小心翼翼,讲话前要特别斟酌几番。
如今与程岳平暗中书信来往密切,滇亲王自然在竭尽全力,欲将他拉拢成为自己一扇锋锐羽翼。可惜对方态度至今仍举棋不定,但滇亲王知道,程岳平以重疾为由迟迟不归,已令庚宣帝不满产生戒心,只怕一旦回京,定是要剥他兵权削他封邑,所以形势已经很明显,反是一定要反了,只不过眼下时候未到。想他们蛰州近两年干旱严重,对程岳平来讲最重要的便是粮食。就滇亲王现在知道的,程岳平正在加紧时间囤粮四处招兵买马。而通过自己的势力能够对他给予帮助,同时再用言辞加以说服,相信过不了多久,程岳平必定会答应与自己合作,进行举兵谋反的大计。
哼,届时他要亲眼看着,那人从龙椅上跌落的样子。
这个天下,本就应该属于他的!
滇亲王恨得暗暗咬牙,自小到大,他付出的努力不知要比其他皇子多出多少倍,可是太傅们的夸奖,父皇的疼爱,所有人的目光,都只集中在那个人的身上,那个皇后所生的儿子!
而自己,却因为母妃出身低贱,注定要遭到人们的冷漠与忽视。
为什么?!
明明都是父皇的儿子,明明他比对方更优秀,更具才华。然而最终继承皇位的人,却仍然是他——那个资质平庸,又性格软弱的皇兄!
不仅如此,对方还拥有了她,一个叫自己失魂忘我,朝思暮想的女人!从第一眼开始,他就被那张不若凡间的绝色美貌所震动,从此迷恋到不能自已。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欲求的权势,渴望得到的女人,竟然全被对方给占了去!
就因为他是皇上,就因为他的生母出身高贵,所以自小到大,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便得到心中想要,而自己的努力却只能付诸东流,永远得不到回报!
滇亲王从袖口掏出那一方绢帕,凑近鼻尖轻嗅,散发的幽华馥香简直如触及到她鬓边的一缕发丝,令人产生癫痴妄念。
但,转而想到她每当面对自己,那清冷高傲的眼神……
滇亲王用力捏紧绢帕,心中含着毒怨:迟早一天,天下江山将归我所有!而你,不仅会后悔,更要低声下气地来求我!
许久许久,他敛回神绪,开口叫了声:“乔钦。”
可是,耳边没有回应。
他不禁侧过身,看到乔钦若有所思地站在角落,像块木头一样安静。
滇亲王皱眉,总感觉这两日他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尽管对方为自己的心腹暗卫,但同时也是自己的女婿。滇亲王坐下来,语带关切地问:“近来你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莫非是婉儿对你发了脾气?”
乔钦被他的话一惊,随即浑身抖栗。
已经过去两日了,到了明日……恐怕他就已经,身首异处。
想到枕边人,想到襁褓中的孩子,想到今时今日的地位,想到如此安逸富贵的日子……乔钦只觉一阵不甘不愿,然而又清楚,凭自己能力根本无法逃离宗门的掌控。
难道真就这样静静等死了?!
“乔钦?”滇亲王察觉他神色不对劲。
乔钦一怔,脑海立闪出个想法:如果,如果有滇亲王的话……或许……
他突然跪地,开口道:“王爷……只怕乔钦今后,不能再服侍王爷左右了。”
滇亲王闻言一愣:“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乔钦走投无路,低头坦言道:“只因明日……便是我的死期。”
谁知滇亲王听完,竟哈哈大笑两声:“乔钦,你说的什么糊涂话?论起你的武功高低,本王心底还不清楚?在众多暗卫里又有几个能是你的对手?”
乔钦抿唇道:“只怕人外有人,天外有人。”
滇亲王神色转而一肃:“怎么,你是本王的人,难道真有人抱着天大胆子,敢来夺取你的性命?”
“王爷……”乔钦只觉一言难尽,随即下定决心,将脸上的面具慢慢揭下。
“你——”当看到那张陌生的脸孔,滇亲王震愕地瞪大双眼,惊得从椅上“蹭”地站起身。
乔钦开口:“我之所以戴着这枚面具,全是为了躲避宗门的追杀。”
滇亲王胸口剧烈起伏:“没想到这么多年,你竟然一直欺瞒本王!”
乔钦解释道:“请王爷恕罪……我会这样做,一切都是出于迫不得已。但我对王爷,确实是忠心不二的!”
滇亲王直直望定他,浑身绷紧,不知是愤怒还是太过震惊。但听到他最后一句,细想这几年,他对自己的确是尽忠尽职,如今更成为自己不可缺少的左膀右臂,否则自己又怎肯将女儿下嫁于他?
总之,这个人现在对他来讲还有用处,况且眼下正在进行谋权造反的大计,绝不能失少人手。
深思熟虑后,滇亲王心绪恢复平静,缓慢坐下:“本王依稀记得,当初你说自己出身于江湖某个门派,没料到如今,他们竟然胆大包天到敢杀本王的人?本王倒想知道,他们究竟是何许人物。”
乔钦却咬着唇踌躇,半晌,才声音含颤地吐出三个字:“鸿一门……”
鸿一门?!
滇亲王一听,竟险些连手中的杯子都拿不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