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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冤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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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间目光交触,卓寨主只觉眼前溘然一亮,她身穿青碧紧腰窄袖衫,长发高束从肩后流泻,笑时神采生辉,单手叉腰亭亭玉立,就仿佛蕴藏山水间的绝代翡翠,一张素颜不施粉黛,却比身旁浓妆艳抹的女子更为清耀动人。
卓寨主一笑:“今日吹的什么风,竟刮来株野蔷薇。”
女妓在旁娇嗔:“爷,蔷薇不好碰,可是带刺的。”
柳轻瑾无视这番冷嘲暗讽,上前提了把椅子,竟如在自家一般,大咧咧地坐下笑道:“有一点你倒算说对,无风不起浪,今儿我就是来找你算账的!”
“哦?”卓寨主挑动眉梢,似乎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算账,算什么账?”但唇边分明勾起一丝玩味笑意。
柳轻瑾深知对方本性,说话也不拐弯抹角:“姓卓的,你少在我面前装傻充愣,想当初卓老寨主在世,你我两寨间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你动辄派人到我们的地盘侵扰生事,究竟想怎么样——”
听她开门见山的质问,卓寨主端正身形,却是嬉皮笑脸道:“这话就说过头了,你自己想想看,我们两寨既以聆峡谷为界,那官道上几时见我陇傲寨的人跟你们泛过冲突?只是北边那条小路嘛,谁叫一路蜿蜒进我们的地盘,有‘生意’送上门,兄弟们还能甘守原地吗?”
原来通往聆峡谷的官道前有条岔口,分为南、北两路,北边小路正好环山拐进陇傲寨的范围,这伙儿人便捷足先登,提前劫了商队,等到铁舜他们再下手,那些商众早像被剥了几层皮的羊,一点油都不剩。
“抢就是抢了,别在这儿东扯西绕的!”柳轻瑾忽然冷笑,咬紧牙根,“好好守着渡口那块肥地,吃了猪肝还想猪心,当我们的人全是吃素么!”
岂料卓寨主一摊手,换上莫可奈何的语调:“我也是没办法,比起你们柳潭寨,我可要养活上百口的人,女人要生孩子,老的照样得吃饭,如今连黑毛儿都有了。兄弟们不在外面多拼点,难道等着将来一起嚼草根?”
柳轻瑾闻言皱眉:“黑毛儿是谁?”
女妓抿嘴轻轻一笑:“那是我们爷地爱犬。”
话音甫落,立即引起哄堂大笑,柳轻瑾看到某人抖肩憋坏的模样,才知自己这是被戏弄了一把,不由恶狠狠瞪去,活要把对方生吞活剥一般。
但旋即,她按捺住情绪,显得大出意外:“呦,我当什么,原来是条狗啊,我差点忘记了,如今卓寨主不比从前,不再是娘亲身后的跟屁虫了嘛——怎么,不养你的小白兔了?”
她接着拍腿大笑,听得众人五里雾中,唯独跟进来的郑狗子忍得嘴角直快抽筋。别看对方现在是陇傲寨的堂堂大寨主,其实小时候,长得跟女孩子一样清秀可爱。柳轻瑾四岁的时候,就已经胆大到敢爬树偷鸟蛋,而对方却总躲在温柔美丽的母亲身后,小脸粉雕玉琢,冰雪可人,怀里抱只小白兔,奶声奶气道:“娘亲,我要给兔兔洗白白……”
于是柳轻瑾便给他起了个外号——跟屁虫。
此刻卓寨主那张俊容已是青一块白一块,酒碗往石桌上一搁,清顿嗓音:“几年不见,你还是这股子泼辣劲。”
柳轻瑾乜斜着眼睛,含笑讽刺:“你爹叫卓霸王,再瞅你,名字文绉绉起得像个秀才一样,你是那人吗?”
原来对方有个与身份极不般配的名字——卓钰。提起卓钰的母亲,本是某镇许府上的千金小姐,前往寺庙途中不小心遭遇匪徒,被卓霸王一伙人劫走。因这许千金长得貌美如花,卓霸王对她疼爱得紧,但人家毕竟是养尊处优的娇娇女,不晓最后竟成了压寨夫人,整日哭闹寻死,而许家人自然也不肯善罢甘休,告上当地官府,当时卓霸王他们只是一山中的小团伙,受到官兵围剿,不得已逃到深山野洞里,地势险峻连马都上不去,躲避了将近一年光景。
眼瞧生米煮成熟饭,卓霸王又一直拿许千金当心肝宝贝似的疼爱,宁愿自己不吃不喝,也不能让她挨饿半分,久而久之,这许千金竟也动了真情。含泪写下书信告知父母,女儿不孝,今后莫要再寻。
卓钰出生时,卓霸王抱着爱儿欣喜万分,而头一桩愁事便是起名。他是个粗人,腹无文墨大字不识几个,又认为起个栓儿狗蛋什么的实在不像样,特意到山下找位算命先生取字,钰,乃美玉兼坚也,卓霸王只觉甚好,便叫卓钰,而卓钰七岁那年,卓夫人离世。
听她说完,卓钰笑呵呵道:“话虽如此,但有人前脚走完,就有人后脚跟着。”
柳轻瑾被噎得一愣。原来柳寨主也是位大老粗,见卓霸王给儿子取了个像模像样的名字,也跟着仿效,到山下找算命先生给爱女取字。
到如今,二人名字都是跟本尊极不搭调。
听那语气,是指自己再学他了?柳轻瑾恨得牙痒痒,干脆朗声放笑:“卓钰,几年过去,你依然是副小白脸的模样啊。”
卓钰不甘示弱,惬意地往椅背一靠:“我还以为你至少能变得温娴一点,可惜可惜,女凶如虎,着实可怕啊!”
柳轻瑾反唇相讥:“卓老寨主当初也是最顾义气讲情面之人,怎么偏就生了你这么个小王八蛋!”
卓钰摇头不解:“柳寨主对手下向来随和,不知为何会有个凶巴巴的女儿,就不怕把寨里的男人都吓跑吗!”
“跟屁虫!”
“凶婆娘!”
……
他们一讥一嘲,话如连珠炮,直听得众人晕头昏脑。但郑狗子知道,这俩人自小就这样,互不顺眼,损骂难休,现在时隔三年没见,依然见面就吵!
稍后不知谁先止声,双方目光交定干干瞪眼,似乎都要从对方脸上戳出个洞来。
随即,卓钰眼波不经意地往下缓缓流滑,只见因动怒,她柔如花瓣的唇正抿成一线,火光衬映中,嫣艳生红,香丽天然,就宛若坠落银雪的胭脂绯玉,滢润得似要滴淌下潋潋水光……
莫名地,喉咙一阵干燥,卓钰忽然端起酒碗,灌下一大口。
少顷,他出人意料道:“其实,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听他主动扯到正题上,柳轻瑾蹙眉,半信半疑:“什么?”
卓钰睨眼,慢悠悠一笑,只觉有股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被这么瞧着,柳轻瑾心生不祥,有些警惕地沉下脸。
果然,卓钰将身子往前一探:“你我的名字里,一个瑾一个钰,即是美玉,不如来个双玉合璧,你嫁给我,两寨合为一寨,将来还分什么你的我的占不占地盘的,从此都是一家人了嘛,你说这主意算不算两全其美?”
话声一落,众人震愕不已,谁也没料到他会有此提议。
而柳轻瑾好像听傻了,泥塑木雕般站在原地。
良久,她才怔怔启唇:“你,你是说让我嫁给你?”
卓钰心神一颤,本以为她会大发雷霆,孰料现在却是一副无措茫然的样子,难不成她……
双眸不易察觉闪过一抹亮彩,卓钰点点头,佯作懒散道:“是啊。”
柳轻瑾呼吸凝滞,仿被吓了一跳,垂首不语。
正当卓钰暗自疑惑时,下一瞬,忽听她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柳轻瑾双臂抱腰,已是笑得快直不起身,半晌才勉强抬头,一对眸子恍凝月下镜水,亮澈一览无余,而眼角悬挂的泪花更是闪闪刺人。
接着她啐了卓钰一口,冷笑:“让我嫁给你?呸——做你的黄粱美梦吧,除非姑奶奶我脑子进了水,否则嫁给你这小白脸……哼哼,再等八辈子吧——”
她咬牙含笑,净丽素颜因一时激绪,犹如朱砂溅绽开惊心嫣晕,艳娆流溢间,竟是妙美至极。
比起三年前,更加清艳动人了……
一时间,卓钰呆呆凝望那张容颜,连她的讥嘲怒骂都没有听清。
柳轻瑾瞅对方不吭声,以为是被自己骂傻,心下不免得意,夺过他手中酒碗,一口气咕噜噜喝完,接着“砰”放到桌上,一抹嘴道:“姓卓的,今天我就把话撂这儿,日后你再派人截我们生意,到时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完一捞手,铁石头几人随她而去。
此刻卓钰仍坐在虎皮椅上,出神盯向门口,仿佛若有所思,又仿佛患得患失。
回想方才她的一笑一嗔,动怒生俏的模样,那张玉秀俊容忽变热烫烫的,好像几斤烈酒在腹中翻滚不停。
“这凶婆娘实在太嚣张,下回非得给她点厉害瞧瞧。”郑狗子刚骂完,脸上突然一凉。
“闭上你那张臭嘴,‘婆娘’是你叫的?”卓钰顺手泼了他一脸酒。
郑狗子赶紧赔笑:“是是,以后我再不敢了。”
卓钰瞪他一眼,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