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误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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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世澜也在望着她，只觉那映入眼帘中的眸子，宛若流珠而凝，有澈丽莹华的光在无尽闪溢，如此清亮耀极中，他竟捕捉到一抹震惊的情绪。
她就这样看着自己，满是不可置信。而那明丽无暇的眉目，好似被春山碧水洗尽，竟会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像被带回如水流逝过的往昔，花香月夜下，他也曾用指尖拂过如许相似的眉间，不知描绘了多少次。
“你……”尹世澜凝目一紧，仿佛要望破迷迭不清的云雾，开始将她看得仔细。
而柳轻瑾呆若僵石，万万没料到此时此刻撞见的人，竟会是他！
是他……
真是他……
无数个日夜，梦里魂牵梦绕，让自己心念五年不忘的男子！
上一次，隔着重重人海，她望眼欲穿。而这一次，彼此衣袖相触，近在咫尺。
面对他逐渐加深充满惊疑的眼神，柳轻瑾从剧震中回神，呆呆倒退两步，转身即要逃离。
“等等……”尹世澜急忙拉住她。那发带被华袖擦过，一下子松开，黑若鸦羽的长发登时脱开束缚，泉倾飞舞一样漫散开来。
右肩被他按住，柳轻瑾随之回首，发丝纷扬，容颜如水，刹那间，这一眼对视，仿佛幽帘惊梦，冰敲击魂，仿佛是天边掀起的一场狂涛骇浪，深深撞击在彼此的胸口，震动徘徊，跌宕不止。
“轻……瑾……”当看清楚，尹世澜简直梦呓一样，念出她的名字。
霎间，柳轻瑾眼眶里弥满泪雾，而微微扬起的嘴角，又分明透着一丝讥诮。
原来啊，他还记得自己。曾经被他亲昵呼唤过的名字，此时听来，却觉刺耳到不行。
柳轻瑾用力咬紧牙，不顾他神色浮现慌意，一下子挣脱开，飞也似的逃走。
长廊、窗门、阶梯，一切景物皆如幻影般从眼前晃过，甚至身后还有没有人在追赶、呼喊，她都不知道，也听不清，就这样一直沿梯跑下来，冲出楼阁，奔院门而去。
外面的天空已是霾云堆集，恍凝一张灰蒙蒙的大网将大地笼罩。湿润的雨滴轻轻拍打着叶瓣，随着愈发紧密的速度，昭示出不久将至的狂疾。
街上路人迈着匆忙脚步，小贩们也纷纷收摊回家，似乎现在谁也没有多余的目光，再去关注其它事物。
烟雨里一抹俏影笃笃飞快，却失去往昔的平稳，那双眼迎着飘雨，变得模糊生痛，而体内激绪正像火一样燃着她，焚着心，整个人，浑浑噩噩，神魂若失，只在近乎疯狂一般地逃离。
终于，她不知被什么绊了下，身子踉跄不稳，跌倒在地。
当她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背后传来声响，瞳孔猛然一震。
“轻瑾……”尹世澜竟也追了上来，看到她跌倒长发散乱的模样，说不出的心疼。
他迅速扳过那身体，有如寻回至宝一样深锢怀中，垂下的眼眸里，流露着难以言喻的震愕，慌乱以及欣喜，像是变幻的月色，在细雨飘飞中复杂迷离。
仔细审视她的面庞，那妙眉青睫，那琼鼻朱唇……每一分细致处，都丝毫不漏地落入眸底。
“轻瑾，真的是你……”眼前真真实实的她，终于唤醒沉死在心中的记忆。尹世澜简直不敢置信，呢喃自语，“原来……你没有死。”
什么？
柳轻瑾惊茫一瞬，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随即冷冷一笑，嘲讽泻尽：“真是承蒙殿下惦记，我身贱命硬，还活得好好的。”
尹世澜闻言怔住，对视间，才看清她眼里正强烈闪烁着愤怒与怨恨，镜碎一般动魄惊心。
“你知道我的身份了。”他恍然道。
柳轻瑾冷笑，甩开他修长的手臂：“纸包不住火的，没想到堂堂的檀王殿下，也会到这种烟柳之地来寻欢作乐。”
尹世澜眼波荡动：“不是这样，轻瑾，你听我解释。”
“解释？”柳轻瑾咬着牙根笑，两手都快攥出血了，“殿下既然还记得我，那么也该记得，五年前，你对我说过什么？！”
轰隆隆一响，雷声滚动在厚重霾云间，震耳欲聋，紧接又是一道银电划闪，撕云劈天般，也将彼此面容映得短瞬耀白。
面对她直逼宛若针刺的目光，半晌，尹世澜垂落眼帘，缓缓开口：“我记得……”
柳轻瑾一笑，却似凋零落花，散尽了那一直以来的坚持与执着，悲伤蔓延眉梢，透出深深的失望。
但尹世澜双眉纠紧，马上道：“轻瑾，话确实是我所说，也从未忘记，但这其中缘由，一时间我也……”
“还有什么可说的？”柳轻瑾打断他，“是啊，现在我已经明白了，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身份尊贵，又岂会将我这等粗野贼子放在眼里？一切不过是花言巧语罢了。是我傻，是我信你，五年来竟然还在一心盼着你回来！”
“轻瑾！”尹世澜凝定她，头一回，尝到那种有心无力的感觉。
而柳轻瑾见他靠近，不禁倒退两步，对于面前人，只觉再多看一眼，心就更痛一分，伤便愈深一分。
她撇过脸，双唇几番启阖，那在山中的朝夕相处，晚霞下的成双相伴，泪与思念搅拌心中汇聚的酸楚痛语，最终化作无言，化为一缕嗤叹。她笑了笑，眼角仿佛有什么，如这晶剔的雨水一样滑落，尔后头也不回地跑掉。
“轻瑾——”尹世澜惊声呼唤，刚迈出一步，护卫姜念已挡在跟前，执起伞道，“殿下，雨大了。”
尹世澜再望向前方，柳轻瑾的身影正渐渐消逝在雨丝交织的水雾里，宛如飘入深处的摇叶。
“追上去。”他下令。一名人影迅速飞奔而离。
不久，天雷滚滚，大雨倾盆，气势汹汹地冲刷着世间一切，四周景物都已渐淡渐隐了。
尹世澜依然站在原地，之前被雨染湿的发丝，凝出水滴从额前缓缓坠落，晶莹剔透的光泽，为那张容颜带来朦胧如幻般的美丽。
影不见，伊已杳。即使水线密织，也不能模糊他的眼睛。即使大雨磅礴，也不及他心中激荡的情绪。
原来她还活着，原来她就在天都！
想到她就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想到那眸子里充满的恨意！一切，简直像把刃割裂了胸口。
而这场误会的根源，心底已有答案。尹世澜拢紧双手，细美骨节如折断的枝咯咯作响。那眸色，已变得比这阴郁的天空还要深暗。那种，吞噬一切的黑。
雨水沿着屋檐冷哗哗地淌下，听去，就像无数碎珠拼凑一起击着地面。
“萧大哥，先用点茶吧。”碧连将杯盏端到他跟前，偷偷窥视了一下那张精致若雕的容颜 ，才又继续给展宁与铁石头递茶。
“雨下的这么大，柳姐姐怎么还没回来？”嫣然忧心忡忡道。
“放心好了，就算老天爷塌下来，她也不会出事。”铁石头顺杯沿抿了一口，却是满脸轻松道。
展宁从旁揶揄：“你就这么有信心？俗话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你可得了，就她那凶悍样，动不动就挥鞭打骂的，别人不找麻烦就怕她找上别人，真出个好歹，那才是奇了！” 铁石头转念想到，“今儿个下午，她还管我借了身男装，八成是背着咱们去哪里玩了。”
“男装？”展宁闻言疑惑，笑问，“那你说说，她会去哪儿？”
“谁知道，天都新鲜的地方多了，我们这边担心，没准她自个儿正玩得昏天黑地。”铁石头摊开手道。
听着他们的一问一答，相互调侃。萧扶白却不曾开口插一句话，只是轻轻啜着茶，不时望向窗外。每当有雷音划过耳畔，他清隽的眉宇就压得更低一些。那颗波澜不惊的心，似乎不知从何时开始，隐约泛起了细碎的涟漪。
接着，他指尖一颤，抬起头。而嫣然也听到敲门声，笑道：“准是柳姐姐回来了！”
铁石头便停止与展宁的对话，讲道：“我就说吧，她保准儿没事！”
嫣然撑起油伞，欢欢喜喜地跑去开门，谁知一打开，她突然愣住：“柳、柳姐姐……”
柳轻瑾发丝凌乱地披散肩上，浑身已被大雨淋得湿透，她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走进屋里。
铁石头本来正欲打趣一番，却瞧柳轻瑾满身湿漉，衣衫脏污，那模样，简直与落汤鸡没有区别，狼狈到了极点。
他当场傻眼，呆呆张着嘴，一时间变成哑巴。
柳轻瑾也不理会众人，只想尽快回到自己的房间，可惜半途，就被萧扶白抓住柔荑。
“出什么事了？”他仔细凝视她低垂的眉眼，话音里不无担忧。
“放开我……”柳轻瑾却始终不愿抬头，挣了挣，喉咙中带有压抑的颤抖。
萧扶白依旧盯紧她，问：“到底怎么了？”
柳轻瑾见挣脱不开，只好与他对视，那样一双空洞无神、失魂落魄的眼，竟看得萧扶白心头一震，彷如昼夜流炫晶丽的珍珠，被风沙硬生生侵蚀，抹去一切光彩。
柳轻瑾看着他，忽然唇角似扬非扬，眼神变得怪异，无端生出的怨绪浮荡其间，冷冷道：“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她这番话，听得众人既是吃惊，又觉莫名其妙。唯独萧扶白毫不在意，仿佛从那怨恚最尽处，又清晰读到一抹至深的悲伤。
而目光扫过她通红眸角，那似水似泪的晶莹，映入刹那，只觉灼亮异常，几乎要晃碎人的眼睛。
她，哭了？
思绪逝过脑海，萧扶白五指微微一松，她抽离转身。
稍后，几人面面相觑，铁石头大惑不解，结巴道：“这、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她乱发什么脾气？”
萧扶白望着门扉，默不作声。
这场雨来得及，去时也快，劈头盖脑地下了一阵后，便是云散天晴，那受过浇淋的飞檐、花叶、地砖……皆被阳光照得滢滢发亮。
待晚上，嫣然端盘回到前厅，见萧扶白一人静静坐着，不免诧异：“咦，萧大哥，你还没去休息吗？”
萧扶白知道她刚才去给柳轻瑾送饭，看到盘中完整未动的饭碗，问道：“她不吃吗？”
嫣然点头，神色郁郁道：“我在门外唤了好几声，柳姐姐就是不应，屋里也没点灯，我想她可能是睡了。”
萧扶白颔首。
“萧大哥，那这些饭菜……”
“先搁下，我过去看看。”
来到房门口，果然如嫣然所说，窗纱内漆黑一片，萧扶白伸手轻叩，也是无人回应。
“轻瑾。”他一连唤了几声，柳轻瑾始终不答。
他长眉微蹙，加重力道敲了敲，岂料门“吱呀”一声开了，才知房门竟没落闩。
萧扶白一愕，接着走进，在桌上点燃蜡烛，橘红色的光芒，为简单朴素的室内渲染出一份暖意。而他视线很快投落床上——那蜷缩的身体。
“轻瑾……”萧扶白迅速上前，扳过她。那张闭目憔悴的面容，不由看得人心神慌开。
柳轻瑾昏昏沉沉地睡着，眉头紧锁，喘息急促，两片玉颊更是酡红如醉，灯照下，竟然透出几分妖异。
萧扶白一抚她额心，才发觉烫得厉害，烫着指尖，烫着肌肤，也烫了他的心。
今日她淋着那么大的雨回来，现在身上衣物还是半干半湿，萧扶白瞳孔一凝，马上把嫣然唤来。
擦干头发，换上衣衫，盖好被褥，又熬了药，弄完这一切，更漏声响起，已是亥时了。
“萧大哥，柳姐姐要不要紧？”嫣然看他小心翼翼地往对方嘴里灌药，不禁小声问。
然而萧扶白只在继续手中的动作，根本没有听见。
嫣然一愣，望向他线条清致的侧面，被淡淡的光影照过，散发着深静如水般的柔和，柔得成朦，仿佛能将自己一双眼睛，都给溶化了。
喂完药，萧扶白又将一块凉毛巾轻轻敷在那人的额头。
“没什么事了。”他叹口气，方朝嫣然道，“时辰不早，你也去休息吧。”
“嗯。”不知为何，嫣然心里有种失落痛痛的感觉，理不清道不明的，但她想，既然弄不懂，就干脆不要想了。柳姑娘没事，能这样陪着她跟萧大哥他们，就比什么都重要。
嫣然离开后，萧扶白替对方掖好被角，当看到她拧紧的双眉，伸手上前一点点抚平，喟叹：“傻丫头，这回又闯什么祸了，把自己弄成这样……”
听似责怪的语调，却分明透着温柔疼惜，好像花瓣一样散落半空，无声地漫溢开，那眼里，那唇边，那手指，全部都是。
不久，柳轻瑾哆嗦着唇，断续吐字：“冷……好冷……”
萧扶白闻言，握住那只凉若霜玉的素手，将真气慢慢渡入她体内。一股温暖安逸的热流，蔓延遍全身。
柳轻瑾嘴角逐渐翘起弧度，宛若依光而眠，最后沉沉入睡。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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