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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决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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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轻瑾咬紧唇,内心忽像被灌满酸水,呛得眼涩心痛,仿佛一切都不是真的,至今难以接受,那个让她一直敬爱与依赖,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原来……竟与她无半点血缘关系!
她是谁?究竟来自哪里?真正的父母到底是谁?山寨、树林、大伙儿,原本拥有的东西突然在眼前变得虚无透明,不该属于这里的她,像一下子失去能容身的地方。
“我……”柳轻瑾神色迷惘,指尖用力,似在极尽纠结挣扎,刺着掌心。
那素手玉肌隐隐生红,萧扶白目光落去,纤眉为之轻皱。
昨日她还是一副羞赧嗔怒的模样,可转眼间,亲人离世,悲痛尚来不及承受,又要面对另一个更加残酷的现实。
此时此刻,正是迷茫、无助,一无所有的感觉。
但为何,始终不肯哭泣,宁愿咬牙、痛着自己,也不肯落下一滴泪。
眼前这个女子,总是如此倔强着?
萧扶白见她低头静立,肩膀因压抑而发抖,鬓边发缕像刻意遮住侧面,唯有长而细翘的睫毛上,黏缀着某滴晶莹,不久便凝结成闪耀的光珠。
“既然难受,又何必憋屈着自己。”他的声音隔雾传来,轻渺似幻,只觉不真实。
柳轻瑾一愣,攥紧的玉手竟被他轻柔抬起,一点点、缓慢地摊开眼前,掌心渗出的红痕已如泼洒雪中的朱墨,那样触目惊心。
柳轻瑾简直吓了一跳,急要缩回,可他好像毫无察觉地握住十指,不让合拢。
隐约间,柳轻瑾感觉指尖传递来暖流,恍若破开隆冬风雪的一缕春华,照耀袭身,含着轻润温暖。
而他,眉眼也如蕴暖花麝香,淡笑宛转。
柳轻瑾本正哀伤自痛,强抑悲绪,突然被他这看去关怀的举动闹得心头一慌,泪水不知怎地就夺眶而出。
“你,你这个人……”她有些手足无措,又窘迫至极,视线刹时迷糊一片,怎么也控制不住,赶紧低下头。
萧扶白这才松开手:“怎样,是不是舒服多了?”
柳轻瑾使劲抹着泪珠,语调透出几分怨怪:“你这人可真讨厌……”
萧扶白淡淡一笑,不以为忤。
虽如此说,但柳轻瑾并非真的生气,一场泪水酣落,只觉积郁胸腔的闷胀也随之卷扫空荡,然而想到身世,想到今后该何去何从,心口仍痛得颤栗不止。
此刻萧扶白站在她跟前,没有任何言语,可就是这样的安静,仿佛拥有遮挡一切的力量,让柳轻瑾感到莫名安心,无需再掩饰,干脆放声大哭,泪越落越疾……
萧扶白见过不少女子流泪的模样,那般娇滴楚楚,弱若扶柳,欲人肝肠寸断,然而却没有一个,让他愿像现在这样,细细凝视,不肯移目。
眼前人,她哭泣的样子谈不上美,甚至可说是哭得一塌糊涂,两手正不停擦拭,连眼圈周围都被揉得生红肿胀。
因此萧扶白道:“别这样乱抹了。”
柳轻瑾吸着气,自知失态,半晌带着浓浓鼻音道:“哦……”
萧扶白抬起广袖,准备取出一条绢帕。孰料柳轻瑾却会错意,见他将袖子举到眼前,雪白而飘长,眼眶不禁又是一热,吐出两个字:“谢谢。”
说完便抓起袖子,擦着眼泪。
冷风一刮。烟光一摇。
乌鸦“呀呀”叫了两声。
柳轻瑾正将自己大把大把的眼泪,全数撒在那白得纤尘不染的雪袖上,因此完全没察觉某人的身体,已僵硬到近乎成石。
末了,柳轻瑾还使劲擤出一大把鼻涕,往上抹了抹,方心满意足地放开。
“怎么了?”当柳轻瑾抬头,只见他脸容煞白,毫无血色可言,简直惊了一跳。
想到她残留在袖子上的东西,有那么一瞬,萧扶白脸上失去淡定从容,有着令人想象不到的扭曲抽搐。
“没什么……”他说完,慢慢收回手。可若仔细观察,会发现那动作在微微发抖。而原本舒平的广袖,现在也显得皱皱巴巴,某些地方还沾着黏黄液体。
面对他的关怀体贴,柳轻瑾终于承认:“其实你这个人……也挺好的。”
萧扶白一笑,却仿佛玉瓷碎了一角。
很快,柳轻瑾神色黯淡下来:“我,已经想清楚了。”
萧扶白注目,等她讲完。
柳轻瑾将视线投向刻在石碑上的字,开口道:“爹,是你将我自小拉扯长大,教我功夫教我本事,生病时你会着急,受伤时你会担心,做错事也会罚我训我,你说过,我们身为响马,但做人也有要自己的原则,□□有□□的规矩,这些,女儿一直牢记心中。”
说到悲恸处,柳轻瑾眼眶里闪烁起晶润:“我不管什么真的假的,有没有血缘,我只知道是你把我养活大的,爹……我就认你……”
她摸着碑字,如对亲人最后的诉说。一滴泪珠倾落上面,难以言喻的珍美。
萧扶白听后,不禁为那躺在黄土之下的人,感到欣慰。
下刻柳轻瑾转首,一缕破雾晨光刚好打照在无暇的面庞上,生出清耀光晕,一时陷入恍惚重缈,更让人目眩神迷。
她启唇,声音恍凝空谷冰铃,摇荡天霞地广之间,清晰入心深处——
“我要去天都!”
萧扶白微微眯眼,得以凝视她的容颜:“这是你的决定?”
“嗯。最起码,我要弄清楚自己究竟是谁。”柳轻瑾迟疑下,“毕竟那个人……他是为保护我而死……他临终前曾说回天都,想必那里还有其他的亲人,我……想找到他们,问清楚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告诉他们我还活着……然后……”
柳轻瑾嘴角上弯:“再回来,继续当我的寨主!”
“这样么……”萧扶白不由抚着下颌,呢喃自语。
恐怕柳老寨主早已料到她的决定,是以临终前拜托自己,便是指这件事吧?
嗯……天都吗。
软红香土,繁华盛地……
不知道那里,好不好玩呢?
他无奈一叹,忽又扬高眉梢:“既如此,那就一同前往吧。”
柳轻瑾惊咦,转瞬脸颊飞上一抹不自在的赧红:“我都说过了,我爹的话你不必当真,我……我可不要你负责。”
萧扶白耸肩,忍不住发笑:“那这点你大可放心,我与展……师弟游散江湖,能到京师重地一游,也觉不错。”
柳轻瑾红霞隐去,回想方才,又觉窘迫:“我以前,可从来没在外人面前这样哭过。”
“嗯……”
“尤其,尤其是在你们男人面前!”
“哦……”
柳轻瑾绞弄着手指,撇撇嘴:“反正日后你若敢说出去,小心我就……”
“就剥了我的皮?”萧扶白不紧不慢,泰然自若接过她的话。
被说中,柳轻瑾一止声,正对上那人促狭含笑的眼神,目光尽处,更仿佛蕴藏有温柔的包容。
尴尬窘迫,立时消失无踪,柳轻瑾嘴角一翘,不知不觉就笑出来。
晨光普照,雾岚散去,那时笑容,明丽而灿烂夺目。
“回去吧……”萧扶白语带劝慰地伸出手,朝她肩膀拍了拍。
柳轻瑾点头,不舍地看眼墓碑:“爹,女儿要离开一段时间,等回来再继续伴您左右。”
随后她与那人相顾,山风从一方徐徐吹来,撩起彼此的发丝飞扬追逐。
青衫白衣,半浸于飘渺浮雾中,那情景,就仿佛天地自镌的一幅水云画卷,再融不进其它一滴颜色。
“你们在做什么——”
然而一声暴戾怒喝,却将这万般融洽的气氛硬生生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