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祭•半世浮云》弁翼羽泠

3、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日子一天天过去，念儿相信爹对娘的承诺，她每日都起个大早，把院子、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乔语嫣的身体又开始不好，念儿给她熬的药她也不喝。她总问有没有敲门声，念儿不忍心见她失望老说有，可乔语嫣摇了摇头，回内室去睡觉。
　　“蹬蹬”好不容易门口传来了敲门声，不等念儿去开门，乔语嫣已推开她，跌跌撞撞地从内室里跑出去，在门口又不忘理了理头发。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可门前站着的却不是那个男人，而是一个穿着华丽的女人。阴骛的丹凤眼，一见便是个强势的女人。她冲乔语嫣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乔语嫣没有料到是她，面部僵硬着笑意。不等乔语嫣开口，那个女人便拉着她的手进了院子。门外的随从七手八脚的抬着许多礼盒进来。
　　念儿见来的不是爹，乔语嫣又使眼色让她躲进内室，她便在门缝里偷看。乔语嫣小心地给那个女人倒了茶水。“你吃茶。”那个女人端起杯子，左看右看，捏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不喝便放下。乔语嫣只是站在一边，不做声。
　　“嫣儿，你也坐啊！自家姐妹，客气什么？”那个女人将杯中的水倒去，又示意身后的侍女为自己倒水。乔语嫣坐在她身边，那个女人拉起她的手细细地打量，“哟！才几年没见啊！当年傲视群芳的乔家大小姐，这般金贵的手，如今怎么如此粗糙？”
　　乔语嫣不动声色地将手狠狠地抽离，那个女人见她只是微蹙着眉头，一脸的高傲，气不打一出来。“乔语嫣，多年的姐妹了，娶你过门是不难！可你要知道，他沈樊若是没了我宋玥婉，这沈家在京城也不过是具空壳。嫣儿，我不想逼你走投无路，门外箱子里有钱，有衣裳，有食物。你若适可而止，我们什么都好说。如今，我宋家在京城是什么地位，你也知道。若不想沈樊身败名裂，这该怎么做，你也清楚！”
　　念儿在内室听见那个女人咄咄逼人，从内室里跑了出来。那个女人一瞧见她，便冷笑了一声。“呵呵，当年京城传言你有身孕我还不信。好啊，好你个乔语嫣！原来这就是你逼樊娶你的借口！呵呵…”说罢，她便起身。
　　乔语嫣眼前一阵晕眩，她见宋玥婉起身，一把将念儿护在怀里。“婉，要说对不起，是谁对不起谁？樊爱的是谁？又是谁使着阴谋骗了天下人。欺人太甚的人是你！而不是我！我乔家若不是你宋家迫害也不会败落！”乔语嫣眼中布满血丝，与刚才的纤弱判若两人。念儿在她怀中感受到她胸口的振动。忽然，乔语嫣脸色煞白，手一松，直直地向地面倒去。
　　见这番情景，宋玥婉也慌了，大叫身边的侍女去请医生。医生来了，念儿呆在目光安详的乔语嫣身边。乔语嫣不说话，只是一直冲着念儿笑。而念儿只是哭，温热的泪水止不住地落在乔语嫣枕边。
　　医生在宋玥婉面前咳了咳，示意她出去。念儿只听见宋玥婉在外面怒吼：“我要你救活她！”
　　念儿低头望着仍冲她微笑的乔语嫣，她伸手抹去了念儿面颊上的泪水，沙哑的声音在苍白的嘴唇中缓缓地吐出：“念儿…我的好念儿…不哭！娘没事！娘只是有点儿累了，娘要去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娘会永远陪在我们念儿身边的…娘会看着念儿长大…念儿，若是他日见到你爹，别怪他！别恨他！答应娘好吗？”念儿泣不成声，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念儿紧紧的抓住乔语嫣纤细的手指，指尖上还残留着刺绣时留下的痂痕。
　　宋玥婉走进了屋，当医生告诉她，节哀顺变。她的心是那么疼，所有的嫉妒和愤怒都烟消云散。她哭了，哭得那样伤心。她眼圈红肿着，眼角画着的眼线都被泪水冲淡。
　　“婉，形影不离。”乔语嫣微笑着说。
　　宋玥婉听了蹲在地上“嘤嘤”地哭了。是啊！形影不离！她们约好的。哪怕以后嫁人。可是，她乔家为何是宋家在政坛上的绊脚石？为什么？她们为什么偏偏爱上的是同一个人？为什么他沈樊爱得只有她乔语嫣？她嫉妒！她愤怒！她恨！如今，什么都没有了，最后那丝不肯原谅的倔强也被这一句“形影不离”冲塌。可是，却晚了。
　　夜里，乔语嫣只是说冷，宋玥婉命人找来了院里所有的被子。闷热的天，窗外吹着阴风，好似要下雨。念儿坐在床头抱着乔语嫣。梳妆台上的红烛快要燃尽了，见乔语嫣一直盯着那抹澄光，宋玥婉便命人换根新的。
　　“别…让它燃完。”乔语嫣气若游丝。宋玥婉不忍驳了她的意，便站在一旁。
　　念儿始终透过窗子的细缝看着大门。乔语嫣知道她在等什么，盼什么。“念儿，我叫你大娘…别告诉你爹…他…他是不会来了。”乔语嫣无力地残笑，如冬日里盛开的腊梅，脆弱而坚强。
　　“念儿只有娘。念儿不等爹…念儿也没有大娘…念儿只要娘！”念儿收紧手臂，将乔语嫣紧紧抱在怀里。
　　“念儿…要听……”
　　屋子渐渐地暗了下去，窗外响起了几声闷雷，随后传来了噼里啪啦雨水打落在屋檐上的声音。
　　“娘，你说什么？娘，你说话呀？”念儿感觉到乔语嫣的手在黑暗中无力地垂了下去，着急地摇晃着她的肩膀。“娘，念儿乖！念儿听话！娘，你说话呀？娘，你说话呀？”
　　笼罩着漆黑的夜，念儿的哭声同窗外的雨声融合在一起。
　　宋玥婉让身边的侍女摸索着去点灯，随着澄色的灯光，屋子重新亮了起来。
　　“砰”的一声，房门被推开。门外雷声震天般怒吼，瓢泼大雨从瓦檐上倾泻下来，阵阵凉风吹得烛光忽隐忽动。
　　“嫣儿。”出现在门口的沈樊浑身湿透。他目光温柔，声音嘶哑，轻轻地，他走了屋内，生怕惊醒了床上人儿的梦。
　　侍女见了，忙取了毛巾，可他却狠狠地丢开。宋玥婉见他眼中布满血丝，不由有些担心，正欲上前，沈樊劈头盖脸地甩给她一巴掌。只觉得眼前一黑，宋玥婉跌坐在地上。身边的侍女忙上前扶她却被她推开。她巴巴地望着沈樊朝床边走去。
　　“嫣儿，我来接你了…”沈樊不顾身边哭泣的念儿，也不理会跌坐在地上始终望着他的宋玥婉，他的眼中只有这个女人—他深爱着的女人。乔语嫣的脸被烛光映的微红，她嘴角扬着淡淡的笑意，仿若仍未死去，只是睡着了一般。沈樊抱起她径直冲向了黑色的夜幕。
　　春雷一声，闪电劈亮了整间屋子。见沈樊如失心般疯狂，宋玥婉忙起身跑了出去。念儿坐在原地，怀中仍残留着乔语嫣的体温。她只是哭，也不理会宋玥婉在外面大喊“混蛋，没瞧见老爷跑出去了吗？快给我找！老爷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要你们统统陪葬！”凄厉的声音穿透整个夜空，这一夜，整条柳巷灯火通明。家家户户的女人们都好奇姓乔的那个女人家出了什么事。可屋外的大雨太淅沥，她们只能倚在门边听着外面的动静，好在明早茶馆里没少着这条趣闻。
　　“听说没姓乔的那个女人死了！”清晨的道路被昨日的大雨冲刷的特别干净。平日里睡到日上三竿的那些女人都迫不及待地出门跑去茶馆。
　　“哟！刘嫂！你不是和那个乔语嫣挺好的吗！怎么？人家才刚死呢，就说那个女人！你也不怕遭报应！”坐在对面的王二婶听见了倒插了话。
　　女人们一听话题来了，都纷纷聚到了一块儿。
　　“谁和那个女人熟啊！水性杨花的！那念儿又没爹！这要不是邻村的杜三老爷瞧上她，让我去说说亲，谁稀罕同那女人讲话！她还给老娘扮清高呢！”刘嫂满脸无情，市侩地谈论着。
　　“啧啧，这是人一走茶就凉！她乔语嫣九泉之下听了你的话，没个准，今晚就来带你了。”另一个女人也插上了话，众女人听了不由都哄笑了起来。
　　“呸呸呸…真是触我霉头！她乔家的饭菜不都是我给她送上门的吗？一天到晚只晓得弄些破花破草的，为了她家，我费了多少心思。还真把自己当大户人家的千金大小姐呢！真他妈恶心！”刘嫂边说边朝门外啐了口唾沫。
　　“费了多少心思啊？还说呢，你在她乔语嫣家可是捞了不少的油水。前几日你不是还吹嘘着吗？”王二婶老听见刘嫂在说乔语嫣家得的好处，平日里就妒忌的要命，眼下逮到机会，哪肯放过她。
　　“是啊！刘嫂，你积点口德吧。她乔语嫣就算是千万般不是，就冲你在她家拿的这些钱就不能说一个不字。”
　　“奇怪？她一个女人家的哪里来的钱啊？……哎！看来她的死八成和那种事有关！”
　　“不会吧？看她知书达理的，那种事她也肯干？”
　　“哟，冬姑娘，瞧你说的，这狗急了还得跳墙呢！那女人长得那般魅，也许打扮素净只是因为男人好这口呗！”
　　女人们越聊越起劲，唾沫星子乱飞，很快就觉得口干舌燥。店老板忙在外头挂了个牌子。“茶水两文一碗”。平日里一毛不拔的女人，这会儿都聊得尽兴倒也慷慨，几壶水顷刻间卖完了。
　　“哦，对了，昨夜里乔家怎么了？”喝完了水，王二婶又来了劲。
　　“谁知道呢！念儿那丫头一大早只知道坐在门槛上哭。我问她，也没个神态，好像傻了一般。还有她家门外的那片花圃都被踩得没个样子了。我找了个人问，那人只道是娘家人来料理丧事，什么也不愿多说。”住在巷子口的王二婶隔了条街都不忘去打听，见她津津乐道，众人又唏嘘起来……
　　念儿坐在大门的台阶上，任谁在眼前都不理会。她已经不哭了，只是双眼仍是红肿的厉害。
　　“念儿，同大娘上京城吧。”乔语嫣的死对宋玥婉也是一种打击，她宋家是京城的大族，她不能让乔语嫣夺走了自己的丈夫，不能让她夺走了自己孩子的爹，不能让宋家蒙羞，而成为众人的笑柄。可是她也从未想过让自己的好姐妹去死。见念儿双眼空洞，宋玥婉无奈地摇了摇头，唤了身边的侍从抱她上车。
　　深深地柳巷繁华落尽，人去楼空。乔家大门虚掩着，静静地，似乎在等待某个灵魂的归来…
　　后山的桃花依旧迎着春风，学堂里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一列车队浩浩荡荡地驶向远方，远离这条深深的柳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