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祭•半世浮云》弁翼羽泠

1、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正是桃红柳绿的时节，深深的柳巷也泛起了春天的喜庆。巷子尽头有座院落，门前种满了君子兰，只在花圃中央腾出一条石砌的小路。门扉边耸立着一排青翠欲滴的碧竹，蔓延地包裹着整个院落。
　　“念儿她娘！哎呀…这家捣腾的，真不待弄人！”院边出来个妇人在花圃外站定。她深知这兰花是女主人的心爱之物，边嘀咕着咒骂边躲避着满地的花草。
　　“吱呀”一声，门扉敞开了一扇。乔语嫣穿着一身青莲色的旗袍走出，满头乌发都被她一丝不苟地绾在脑后。
　　“刘嫂，有事吗？”乔语嫣素爱清静，倒是这刘嫂不消停，三天两头老爱往院里跑，说的也是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哟！这模样长的！谁瞧见了你啊，都不敢说你是七岁丫头的娘！”刘嫂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着乔语嫣，却不留心脚下含苞的兰花。
　　“哎！”乔语嫣忙走下台阶将刘嫂拉进了屋，她瞧见那朵兰花枝干被折断，花骨朵嵌进了泥中，不由叹了口气。
　　“念儿她娘啊！这兰花没了，可以再种！邻村的杜三老爷知道吗？他可是腰缠万贯的主！跟了他，那可是…”刘嫂见她摇了摇头，好看的柳叶眉微微一颦，忙劝慰。她腰一插，头一扬，整个一水桶。
　　“进屋说吧，瞧我这门口也不待见人。”她请了刘嫂进屋正好碰上了借住在她家的金叶。金叶穿着一身粗衣，她冲乔语嫣笑笑，又向刘嫂点了点头，便出门了。
　　刘嫂用余光瞥了几眼金叶。记得那日夜里，天还下着大雨，她带着一个小男孩上自家来借宿。自己一见他们的狼狈相，想来便是破落户，就拒绝了。可没想到这女人竟还有些来头，送了乔语嫣百来块钱。天大的好处落到了乔语嫣头上，上门的财神被自己拒之门外。刘嫂越想越后悔，情不自禁的跺了跺脚。
　　乔语嫣瞧出了刘嫂的别扭，低笑不语，进屋端了茶果出来。
　　“念儿她娘，你良心真好！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也敢留在家中，这年头可乱着呢！没准招了狼进屋。”刘嫂脸一沉，在乔语嫣耳边神情诡秘地说。
　　“扑哧”一声，乔语嫣倒是笑出了声，“刘嫂，你瞧瞧我这小院，除了花花草草，就是青砖绿瓦的。金叶图我什么呀？倒是她帮了我许多，您还是吃茶吧！”
　　刘嫂悻悻地接过杯子。
　　“哦，对了！那杜三老爷想续弦，他也没个子嗣，你嫁过去一定是说风就是雨的，那念儿丫头也好有个依靠啊。”刘嫂好似才想起似的。
　　“刘嫂若是无聊，上我这喝杯茶水，陪我聊聊天，我倒是欢迎。若您存心拿我说笑，我可真是不爱听了！”乔语嫣脸一沉，却仍强露一丝笑。
　　“念儿她娘，你莫怪啊！我这就替你回了杜三老爷去。”刘嫂见乔语嫣不怎么待见自己，倒也尴尬，在院子里喝了几口茶水便告辞了。
　　“娘！”门外传来一声悦耳的女音。乔语嫣微笑地迎了出去，抱住了挂住她脖颈的女孩。
　　“娘，夫子夸我聪明，是吧？三哥。”念儿用小脸蹭了蹭乔语嫣的面庞。随后门口又跑进一个面目清秀，眉宇间有几丝霸气的男孩，见到乔语嫣，他冲她恭敬地鞠了一躬。
　　“是啊，念儿最聪明了！”他见念儿笑得比后上的桃花都灿烂，也情不自禁地笑了。
　　乔语嫣笑着看着两个孩子，领着他们去了内室洗漱。
　　四月的风很温柔，老呆在小院里总觉得很闷。乔语嫣抬头望了望碧空，心里倒有了几分安逸。
　　“语嫣。”金叶推门进屋，身后还跟着些人。沈乔幂眼尖，瞧见巷口停着几辆价值不菲的车子。
　　乔语嫣含笑着点点头，她初次见金叶就知她与旁人不同。她本是见过世面的人，见此情景，想来金叶是来辞行的。
　　“叶，晚饭好了…先吃吧！”她将两扇门都敞开，金叶示意身后的人抬了礼盒进门。乔语嫣站在一边，不做声。大帮子人有序地退出门，小心地在花圃中行走，恭敬地候在花圃外。想来是金叶吩咐的。
　　“多天叨唠，一丝薄意！”金叶身后的老者递上了一个黄花梨木盒。金叶眼里透着从容，她也知道乔语嫣也是不一般的人。
　　“叶，急人之所需而已。有些日子了，我，你还不了解吗？你这样…”乔语嫣执意不肯接，金叶点了点头，示意老者退下。拉着乔语嫣进了屋。
　　“三儿？孩子呢？”金叶见厅中空无一人。
　　“ 准是俩个孩子吃饱，上后山玩去了。你先吃，我去炒几个菜，就当为你践行！今晚先住下，明日再走。”乔语嫣招呼着金叶坐下，自己上了厨房。金叶目送她消失在拐角处，隔壁很快响起了生灶台的声。不一会儿，乔语嫣就端了几盘小菜出来。
　　“我…”见金叶欲言又止，乔语嫣摇了摇头，她起身，进内室取出了一布袋钱，正是前些日子里，金叶予她的钱。
　　“叶，钱…你是务必要带走的。你我就当是一场梦，我也决不打听你的背景。这乱世，不是你防我就是我防你的，你的顾虑，我懂！”她边说边起身为金叶盛饭。
　　“语嫣，我…你若有什么需要？你也说这是乱世，我也应诺不了你什么！这珠子你拿着，他日留个念想。”金叶将手上贴身的手链取下，乔语嫣见金叶一脸真诚，也不再推脱，便收下了。
　　室外的天渐渐地暗了下来，几丝火烧云的红光透进了屋内。金叶知乔语嫣是个深明世故的人便不再多言。
　　“多吃点！”“你也吃…”……
　　后山的桃花怒放，在山间炸开了一片粉色的海洋。风儿轻轻吹过，这漫山的花儿，枝儿，红的，绿的，交相辉映，美不甚收。
　　“ 三哥，好累啊！三哥…你拉着我跑干什么？门口的是坏人吗？三哥…娘还在家呢！”男孩一直扯着念儿跑，念儿踉跄地跟着，面颊跑得红扑扑的，比这山间的桃花更粉嫩。
　　男孩松开了手，径直躺在了草坪上。念儿胡乱地抓了抓被风吹乱的头发，在男孩身边坐下。
　　“三哥，你怎么了？”念儿睁着大眼睛，目光粼粼，如碧水般澄澈。
　　“念儿，我要走了。”男孩不忍心看着念儿，便转过了身去。身后许久都没有声音。男孩转过身竟发现念儿哭了。她咬着下唇，一脸倔强，见男孩看着自己，抬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
　　“三哥别骗念儿，三哥答应要和念儿一起长大。三哥走了，夫子发现念儿睡觉要打念儿手心的，三哥走了…三哥走了…念儿，念儿…”念儿不再做声，泪水止不住从面颊上流下。
　　男孩强忍着心中的难受，支起身子，冲念儿做鬼脸。念儿破涕为笑。
　　天黑了，不远处的农舍已经亮起了清灯，家家户户泛着星星点点的澄光。男孩让女孩躺在自己身边，念儿抬头仰望着满天的繁星，忽明渐暗。
　　“念儿有什么心愿吗？”男孩侧身瞧见念儿目光热切地数着天上的星辰，心中不禁一动。
　　“念儿听娘说白山黑水的景致很好，江南水乡也别有风味，念儿很想去看看，到处去玩，还有京城…娘说，我们本来是属于京城的。”念儿说着说着就不说话了。
　　男孩听出念儿想爹了，便笑着打岔：“我的念儿想要整个天下呀！”
　　念儿听出男孩是在安慰自己，便小嘴一撅，“对！念儿就是要天下，三哥给不给念儿？”她像小猫一般蹭上男孩的手臂，男孩将手一收紧，将她搂入怀中。
　　“给。我的念儿要什么，三哥都给，三哥把天下都捧到念儿面前。”念儿听着耳边男孩的誓言，小声地嘀咕着什么。
　　暮色苍茫，春夜里的风也透着暖意，山脚下的那片桃林传来窸窣的欢腾。
　　念儿的眼睛红肿着，不一会儿就觉得眼皮沉重，枕着男孩的手臂，渐渐的睡着了。看着怀中娴静的睡颜，男孩温柔的笑着。他想起白日里学堂上夫子教的诗经“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念儿当时正在睡觉，来不及叫醒她，夫子就用戒尺打醒了她。夫子问这句话的意思，念儿瞅了瞅他，可夫子瞧着，本想硬着头皮替她受罚，却不料念儿头一扬，嘟着嘴说“牵着你的手，一辈子不放手。”夫子一听，非但不骂她，还夸念儿聪明。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念儿，牵着你的手，一辈子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