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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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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做的衣服被青年粗鲁地砸在茶几上,赵奉天的眼角随之一跳,眉宇间戾气昭然。
“住口!你这是在跟谁说话?”赵奉天上前一步盯着青年气愤的面孔,怒道。
赵路晴立时后退一步,他还清晰的记着挨打的痛苦,只不过他实在忍受不了被别人安排自己的人生。
“我不会娶蔡小姐的,大哥好自为之。”
“你叫我好自为之,我倒要把这四个字还给你!蔡小姐哪里入不得你的眼,莫非你还惦记着那个青楼女人?”赵奉天质问。
赵路晴心大大一跳,强作镇定:“就算我不认识思羽,我也不会娶蔡小姐。我娶的女人必须是我真心爱着的,不要别人强塞给我的。”
“我有立刻要求你娶蔡小姐吗,就算你看上人家,人家还不一定看得上你!你读了几年书别的没学会,假清高倒是学个十足!”赵奉天训责道。
“我不稀罕她看上!”赵路晴反驳道。
“那你稀罕谁看上?青楼里的?”赵奉天面色冷凝,“上次我用家法告诉你,这次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再敢跟那个女人来往,我就打断你的腿。”
他虽然用风轻云淡的语气说出来,但其中透出来的冷意却真真实实让赵路晴打了个冷战。
“你这是犯法的。”赵路晴不敢置信地说,他几乎在听了句话之后就觉得腿开始疼起来。
——都是那场鞭刑给他带来的抹不掉的阴影!
“在赵家,我就是法。你把从外头学来的破烂东西跟我扔掉!”赵奉天忽然伸手抓住了赵路晴的一边肩膀阻止他继续后退,“你的一切都是赵家给的,难道让你娶一个样貌背景皆上等的女子委屈了你不成?”
“她再好我不爱也不行,大哥,你这么逼我,还不如直接把我赶出赵家。”赵路晴的肩头被抓得生疼,不禁挣扎着大喊起来,“这个家封建黑暗,我不要再待下去了!”
“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赵奉天已是怒极,眼中的火焰似乎要真实地灼伤他瞪视的人。
赵路晴抬手去掰男人的手,可他那点力气根本撼不动。
“放手!”赵路晴又急又气又怕,眼看着赵奉天如同一只吃人的魔鬼,他却逃离不开。
“这是怎么了?”
门口一声惊呼,正是去拿宵夜的李氏回来了。她提起裙裾急急小跑过来劝慰。
“哥俩回来时还好好的,怎么眨眼功夫又吵起来了?爷是当家的,再气也可以好好说,何况晴少还是个孩子,您别真跟他一般见识。”
赵奉天重重哼了一声松了手:“孩子?哪家会有这么不听话的孩子?他以为自己长大了翅膀硬了,就谁都不放在眼里了!”
李氏知道自己的丈夫是真的动怒了,而一边的赵路晴更是硬着脖子不肯服软,顿时两头为难。
“晴少,你大哥说的这些哪句不是为你好,你这么跟他说话于情于理都是大大不该。”李氏柔声劝赵路晴,“你大哥脾气虽然不好,但还是个讲理的人,你刚才所做却有过失,还不快认个错?”
赵路晴心里的确是气,但更多的则是怕。若非李氏进来即使阻止,他只怕不多时就该把内心的恐惧暴露出来。此时李氏所言,既是为了给他们兄弟二人调解矛盾,也是给他自己一个台阶下。
“......是,我错了。”赵路晴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低头道歉。
赵奉天实际上也不愿把事情闹僵,便冷哼一声也没说话。
李氏见事情告一段落,连忙对跟在身后的丫头说:“还愣着干什么,两位爷都乏了,你赶快带晴少回屋里休息吧。”
赵路晴道了晚安便离开了。
回到房间休息时,赵奉天的脸色仍然很不好看。他抬眼看见李氏拿着赵路晴扔在茶几上那件衣服走进来,冷声道:“拿它做什么,他既不稀罕,直接扔了便是。”
“爷这是说的什么话,晴少只是年少气盛不了解您的良苦用心,耍耍脾气而已。这衣裳不便宜,扔了岂不浪费?”李氏轻声道,“刚才晴少也跟您认了错,您就别再置气了。”
赵奉天没再说话,斜倚着床栏疲惫地闭上眼睛。
他气得并不是赵路晴和他叫嚷,而是赵路晴的傻。他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付出真心就能得到回报,以为只要得到自由就能得到幸福。虽然撮合他和蔡小姐是从对赵家有利的角度出发,但对他赵路晴本人何尝没有好处?他真以为自己读了书之后就能赚到钱吗?
李氏了解自己丈夫不是个喜欢将想法用话语表达出来的人,只是沉默不语地伺候他更衣睡觉,绝不多问半句。
赵路晴回了自己院中,因为方才赌气没带上被他甩下的外衣,早已冻得全身冰冷。张婶听了送他来的丫头说了原由,又是心惊又是心疼,忙给他准备热水。
泡完热水澡总算洗去一身寒气,赵路晴躺到床上,张妈熄了灯出了门。
外头月光似银盘,剔透澄亮地洒进来,整个房间都似乎变成了广寒宫。
赵路晴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自打从京上回家至今就没消停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真是心烦意乱。又辗转一阵之后,赵路晴干脆披衣起身。
屋里银霜匝地,赵路晴心绪起伏,下来时也没穿鞋,光着脚便走到书桌前,铺纸执笔,开始写信。
这封信一直写到凌晨,后来赵路晴不知不觉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醒来时头昏鼻塞,这一宿却是着了凉。他揉了揉鼻子,难受得眼睛都红起来。只是他自己并不放在心上,收起写好的信,待洗漱之后便拿着信出门了。
一开门灌了满胸腔的冷气,似乎是把昏沉沉的头冰得清醒了些。
此时还早,赵家大宅里只有丫头家仆在打扫庭院厅堂。赵路晴一路目不斜视,直奔门口。他怕正门还没开,想着从偏门走,哪想一转身就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罗会德打上了照面。
“罗管家早。”赵路晴站直了身体,淡淡道。自从回家时被这姓罗的打了一顿,赵路晴便把本来就清冷的态度放得更加冷漠。
罗会德早在第一时间就把赵路晴打量了个遍,当然也包括他手里那封信,听了赵路晴的话堆起笑道:“晴少早啊,这是要出门去?”
“是,”赵路晴坦然道,“想去邮局送封信。”
“哦,”罗会德拖长声音,眼神暗中变了几变,“若是晴少不嫌弃,我倒可以帮着您送过去,正巧我也要出趟门。”
赵路晴在心里不屑的冷哼一声,表面还是客气地将信递了过去:“那就有劳罗管家了。”
“嘿,不麻烦不麻烦。”罗会德低了低脖子,偷瞥着赵路晴调头走远了的背影,把信缓缓塞进袖兜里。
赵奉天一早吃了饭后就要出门,越是临近年关,需要大点的事宜也就越多。然而刚跨出门槛,那边罗会德一溜小跑往这边来了。
“爷!”罗会德到了赵奉天跟前立马弓着身。
赵奉天接过李氏给他送过来的帽子戴上,边往外走边说:“什么事?”
罗会德从袖子里掏出一物,献宝似的捧上来道:“这是今儿早上晴少要去寄的信,让小的看见就想法子给拦下来了,马上就给爷送过来了。”
赵奉天扫了一眼,脚步未停:“先放到我书房去。”
罗会德应了,躬送赵奉天离开好一会儿了才起身,又见李氏不知何时站到他身旁,忙再次低下脖子:“夫人。”
李氏将刚才的一幕都看在眼里:“爷曾吩咐过你拦晴少的信吗?”
李氏虽嫁做人妇,但她出身大户,对私扣信件这类不入流的事情极为反感。
罗会德听出李氏话语中的不满,愈发小心恭谨的回道:“回夫人,爷前儿个交代过小的,说最近晴少的行为多有不端,为防他再惹出什么事来,要小的多加注意。”
李氏轻轻蹙眉,过了一会儿淡淡道:“行了,你忙自己的事儿去吧。”
罗会德如蒙大赦,快步离去了。
“夫人,这赵家的二少爷怎么如此凄惨,爷要防贼似的防着他。”李氏身边最亲近的丫头忍不住说了一句。
“这种事不是咱们该随便议论的,爷自有打算。”李氏低声训了一句。
她嘴上不说,可并不代表心里不琢磨。她是二十岁嫁到赵家的,如今已有两年多,对于赵路晴确实了解甚少。整个赵家对于他都讳莫如深,连赵奉天也极少提到他这个弟弟。若非今年出了事情,李氏也许根本认不来赵路晴这个小叔子。
罗会德下午时就被赵奉天叫到了书房,他进去的时候,赵奉天正把拆开的信件重新装入信封。
“把信送到邮局去吧,以后他再有信寄出去,不比拦了。”赵奉天道。
“......是。”罗会德心里疑惑,还是老实接过信。
赵奉天将目光收回后在一旁环壁而立的高大书架上轻快扫过,唇角勾起一个微显苦凉的笑来。
——赵路晴这小子,是早算准了他的信在流通中未免不安全,所以干脆通篇话语都用洋文写下来。这下除了能看懂洋文的否则谁也别想知道信里写了什么,而整个河上府也找不出超过三个这样的人。他是铁了心和自己拗到底了。
“爷......”
赵奉天回过神,看见罗会德站在那儿还没走:“怎么?”
“中午时候,晴少过来跟我支钱,说是过年放假想去街上溜溜,要带着点零用。小的想起也说过的话,就没给他。”罗会德小声禀报,一边偷偷观察赵奉天的表情。
“他要多少钱?”赵奉天问。
“二两银子。”
“给他,这点零用你不用跟我说,记账上到时我自会察看。”赵奉天道。
“是。”
“先把银子给他,然后把信送出去吧。”赵奉天道。
罗会德退出去,随着房门合掩,外头凉薄的日光也被阻止住。书房内只有一旁的铜壶滴漏十分节奏的滴答声,提醒着人们时间一点一滴消逝。
赵路晴领到了钱,翌日早上问过张婶可要买什么东西后便出了门。
河上地方并不大,它和京上比起来,京上是张烧饼,而它就是烧饼上那一粒芝麻。不过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河上的繁荣喧嚣并不逊色与京上,一条贯穿南北的朱雀大街上从早到晚皆是熙熙攘攘的人,各种店铺楼管摊贩走卒,应有尽有。
早些时候,大嫂李氏差人将重新熨烫过的衣服给他送来,不过赵路晴只把它束之高阁,今日只穿了件藏青色的旧衣服出门。一入人群,只像个普通人家的读书青年。
他买了包糖炒栗子,边走边吃,剥掉的栗子壳仍放入纸袋里,和没吃过的混在一块。上学时偶有休假,他也没像现在这么悠然自在的逛过街。他闲闲的看着路边那些卖包子甜糕、吹糖人和卖纸鸢的,心里觉得很温暖。天气很冷,但人们都是充满朝气的,这就是凡间、人世。
能活在如此热闹的凡世中,是一种福气。你能有七情六欲爱恨纠缠,融进这万丈红尘里如同大海之中包含着的其中一滴水珠。渺小却是真实存在的。
“路晴!”
赵路晴蓦地听见一个年轻的女孩声音叫他,回头一看,只见两个女孩从黄包车上下来,正是由丫头陪着的蔡盈。
“呦,我就试着喊了这么一嗓子,没想到真的是你。”蔡盈眉宇间尽是惊喜。
赵路晴从缱绻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看到蔡盈今日也穿了身鹅黄色的衣裙,倒显得她活泼了不少。于是几步走过去笑道:“盈盈,你也来逛街?”
“怎么,你是来逛街的?”蔡盈看他点了头,又道,“我可没你那么多闲工夫,我是来买东西的。”
“什么东西要你大小姐亲自来买?”赵路晴好奇问道。
“画画的颜料,家里的用完了,让人来买我不放心,干脆就自己来买了。”蔡盈扑捉到青年一脸惊诧,有些小得意地拿手绢掩住口道,“如何,你没想到我会画画?”
“真是太好了,你也会画画,是水墨还是西洋的油画?”赵路晴惊喜不已,忙问。
“你这么想知道,不如同我们一起去买。你看看我买的颜料是什么不就知道了,反正你也没什么事儿吧。”蔡盈道。
“可以啊,”赵路晴自然高兴,举起纸袋到蔡盈面前,“吃不吃糖炒栗子?”
蔡盈那么一看,只见剥掉的壳和好的栗子都混在一块颇为杂乱。她未来得及拒绝,身边小丫头颇为鄙夷的嗤笑起来。
“我们小姐才不吃你这半好半坏的栗子。”
赵路晴反应过来,收回手不好意思道:“也是,我刚才是一边走一边吃来的。”
蔡盈看他单纯的样子,嗔了丫头一眼:“行了,我不爱吃这个,咱们走吧。”
三人一行来到一家文房四宝店铺中,赵路晴看着蔡盈熟门熟路的向老板说了好些个颜料,连牌子都有要求,便知这个蔡小姐定是画了有些年头的画,看她买的颜料,还是水墨画。
“你画过什么画,赶明儿也给我看看。”赵路晴道。
“都是拙劣之作,只怕伤了你的眼。”
“哪里会,我也是学画的,只是学的是西洋画,所以一直想看看水墨画是怎么画出来的。现在遇到你这么个文雅之士,自然要欣赏一下。”赵路晴道。
“那你也得给我看看你的画,这才算公平吧?”蔡盈道。
“行啊,我下次放假就能给你带几张过来,都是裱好了的。”赵路晴当即答应。
他今日遇到蔡盈,和她说了这一路话,愈发觉得那日初见对人家的印象是大错特错。蔡盈身上并没有那种大家闺秀的矫情气,反而是股一般人没有的、让人喜欢的爽朗。她笑起来虽然也用手绢掩着嘴,只是那眼睛里的灵动能清楚地告诉别人她心里是欢喜的。这可能和她父亲的出身离不开关系,让她不至于把天真的性气泯灭掉。
两人说说笑笑走了半晌,混入满街的喧嚣之中也并不突兀。然而不知为何,这喧嚣声却突然小了下来,甚至有些安静过头了。
赵路晴察觉到时被身后一人撞了一下,他下意识伸出手臂护住身前的蔡盈。
“那边来了一队人马,咱们也往边上靠吧。”蔡盈忽然道。
赵路晴向两边一看,果真人们都往两边让出道路,他便也随之移动。
热闹的喧闹忽然变成了低低的私语,赵路晴疑惑地往远处望去,果真望见一对人马往这边走过来。看那装备衣着,竟是一队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