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信》三三九

1、分手信

　　01
　　B习惯每个周六清理一次信箱。

　　每个周六早上都是重复的，送奶员按响了隔壁的门铃，邻居家的博美犬听到动静开始狂吠，送奶员放下奶瓶然后轻哼着不知名的歌逐渐消失在楼梯拐角。最后他会向拿着一大摞花花绿绿广告传单经过的B轻轻点个头，算是打招呼。
　　甚至连手里的广告单都跟上个周六是一样的。
　　B还是一张一张仔细阅读，以免错过重要的信件。

　　所有的耐心都像是在等待今天，他在一大摞五颜六色的广告单中找到一封特别的信。
　　纯白的信封，上面盖了好几个邮戳，似乎是从远方寄来。
　　B手一顿，却没有细看，将信丢在一边，继续整理毫无意义的传单。
　　脸上没什么表情，节奏没什么变化，一切都很平常。只是最后处理垃圾的时候才发现，信用卡账单被不小心归类在广告单里，差点扔掉了。

　　02
　　B想起一个月多前那通从美国打过来的电话。

　　一分多钟，通话时间不长。期间也没交谈什么，寥寥几句便挂了，内容却让他记忆深刻。
　　“国际话费很贵。”电话那一端的男人忽然说。
　　这一头的B愣了一下，但也很快猜到其中的涵义，却还是说，“那以后我打过去吧。”
　　对方稍显不耐地啧了一声，“这样很不方便，你打电话来的时候我都在睡觉。”
　　“……那就别打了吧，早点休息。再见。”
　　随后电话咔嗒一下就断了，听筒还放在耳边的B没等到一声再见，取而代之的是机械的忙音。

　　他把听筒归回原位，跟往常一样去厕所洗漱上床睡觉。
　　B不知道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并不是很难过，也不感觉心碎。因为他已经做好准备太久了。
　　在爬上高处的时候就在地面留下了厚厚的软垫，小心翼翼地注意着自己的动作姿势，幻想了数次掉下去的情景。
　　所以这样的跌落，真的不疼。

　　只是这样的暗示也不错。什么都不说透，不点破，连一封信件也不会有。合上眼之前他这样想。

　　那一晚他甚至没有失眠，只是做了一个梦。

　　03
　　梦里的他才大二，架着一副椭圆镜片的眼镜，时常穿个宽大的白色圆领短袖。有点傻气，也干净。
　　身边也没什么特别的朋友——可以亲密到代对方签到打饭一起打球喝酒，这样的朋友。
　　B的性格也不善于交友，面上的表情总是太平淡，声音低沉没有波澜，也不爱说话，从来不会拜托别人代替自己签到打饭，更不喜欢打球喝酒。
　　喜欢独来独往，一个人上课，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泡在图书馆写论文，一个人早早地到自习室占个位置待一下午。
　　每一天都过得相似，几乎都是昨天的复制粘贴，但他很习惯。不存在什么喜不喜欢，仅仅是一种平淡的惯性。

　　直到后来，B的惯性生活遇到了摩擦阻力。

　　04

　　很普通的早晨，校园广播七点开始放音乐叫早，男生宿舍楼里传出被吵醒的牢骚声，下楼经过草丛偶尔传出一两声小猫崽子的叫唤。B习惯了早起，这时候已经全部洗漱完毕去饭堂吃早餐，随后再直接去课室等待上课。

　　这时候的天没亮全，没有阳光没有云彩，纯粹简单的灰蓝色，让B觉得心情愉悦。

　　课室里没人，大部分学生会卡在八点——第一节课快要开始的时间，一片片一群群的到达教室。
　　B走到楼梯的最后一节，忽然被人叫住了。
　　“同学。”
　　低头看着阶梯的B抬头，看见课室门口站着一个男生，很陌生的脸。似乎比他还要早到，一直等候在课室的门口。
　　“你是这个班的吧？”
　　B没说话，点点头。
　　然后他递出一个白色的信封，在B下意识接住的时候说：“给你们班的陈筱，谢谢。”并露出一个温和友好的笑容，眼睛和眉毛都弯弯的，不怎么特别，却简单又漂亮。
　　B什么都没来得及回答，对方收回手就迈开腿走了。
　　他也没来得及拒绝，因为B给一个问题绊住了，陈筱是谁？
　　转眼之间，楼梯上已经没有那人的身影了。

　　05

　　B必须承认，社交方面他是个失败者。
　　同班一年半，他甚至记不清班上有多少个女生，更别说女生的名字。
　　信封上并没有任何落款，干干净净的没任何痕迹。

　　最后开口问舍友，班上有叫陈筱的女生吗？
　　舍友诧异地摇头，不知是奇怪他问出的问题还是问题里的人名。

　　B盯着信封看了一会，最后扔进了垃圾桶。
　　可能是封情信吧，坏人美事是缺德了点，但也怪对方找错了人。

　　接着过了两日，班里有个女生拿着一封白色的信封坏笑着递给另一个女生，“程潇潇~他给你的信~想要不想要啊？”
　　B远远地看了一眼，依稀瞄见也是纯白的，干干净净。
　　叫做程潇潇的女孩红了脸，一把抢过信，小心翼翼地拆开。

　　原来是程潇潇，B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听错了。
　　低头继续看手上的书，又很快地被隐隐的哭声拉走了注意力。
　　女孩的眼泪一点一滴打在了纯白的信纸上。

　　06
　　过了好几年，B才真正明白，其实那是分手信。
　　这是那个人的习惯。

　　在大学时代他又见过两次拿着信纸哭的女孩，明白其中的缘由却是在工作以后。

　　那个人觉得在信息时代里，实体化的文字比较郑重。

　　甜言蜜语可以随便说说，但是分手离开就一定要郑重其事。
　　是这个意思吗？

　　B想起大学二年级时候第一次见面时他露出的笑容，简单又温和，同时也很残忍。

　　07

　　B习惯了早起，闲散的星期天也一样。
　　吃过早餐有些无所事事，瞄到茶几上的盖着几个红绿邮戳的信封。

　　终于还是得到了同等待遇，即使自己是个男性，即使连随口说说的甜言蜜语也太少太少，在离开的时候还是收到了。
　　这样也不错。

　　B被自己自欺欺人的想法逗乐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本来不准备拆开，只打算塞在书柜的某个地方。拿起信封时却摸到了一个硬物。

　　08

　　B还在怔愣，急促的手机铃声猛然响起。
　　屏幕闪烁着来电人的名字，是公司经理。

　　“喂，经理。”
　　“是B吗？恭喜你了，你在公司网络递交的调职申请通过了，公司同意把你分派到美国分部去，大概半年。过几天去办签证吧，下星期把公司里的手续办理一下。”
　　电话这头的B听得稀里糊涂，自己什么时候办理过调职申请，结果下一秒家里的座机又响了。
　　B只好先挂了手机去借座机，猜测着是不是经理搞错了待会再询问细节。
　　“喂，您好，是B先生吗？这里是XX航空公司，请确认您的航班信息以及个人信息是否正确。身份证号码……”
　　“等一下，我并没有订机票。”
　　电话里的接线小姐停顿一下，继续用不紧不慢地语气道：“可是公司的网络系统确实收到了机票的订购单。先生可以检查自己的网络订单，也许是账号被他人登录。”
　　B本来觉得很是混乱，听到这句话思路顿时清明起来，再问：“这是到哪里的机票？”
　　“这是两个星期以后，既本月31日由S市国际机场到美国洛杉矶的机票。”

　　B想起最初自己的公司员工账号密码都是由他设定的。
　　账号被他人登录，这个他人还有谁。

　　09

　　B挂了电话，起身去拆开信。手上动作有几分慌乱，一不小心把整个信封拆成了几片，差点把信纸也撕烂了。

　　咣当一声，信封里掉出一枚金属硬物。

　　他弯腰捡起，是圆环状的。形状不太规整，做工也挺粗糙。
　　但是圈住他的无名指，竟然刚刚好，没有偏差的尺寸。

　　信纸上的黑字只占了一行：就知道你语言理解有问题，这样暗示都不懂，你个白痴。

　　“明明是你表达有障碍吧，笨蛋。”B笑了出来，洁白的信纸上留下一个浅淡的水渍。

　　10

　　对于重要的人，不是用心的话可以随意说说，但是认真许诺的事情一定要实体化。
　　其实是这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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