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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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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起来的时候,嫣然看见外面的梅花开了。
她采了一朵,放在剑寒的身边。
剑寒的身子蜷缩成一团,正在熟睡。
彷若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一切都是那么的安详和宁静。
这让嫣然长久以来焦躁不安的情绪有些放松了下来。
冬晨的井水还透着刺骨的凉意。
可是嫣然已经顾不得了,她匆匆地洗了脸,便珍而重之地拿了50两银子,轻轻地打开了房门。
洗脸盆里的水在微微地晃动,仿佛想记住嫣然那张如花的容颜。
剑寒却已在嫣然的身后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嫣然草草扎就的发髻一下子被吹散开来,在风中四散飞扬。
毫无来由地,剑寒想起幼年时一个人托着腮坐在田埂上,从田间飘来的山歌声:
秋日里唉……稻谷熟唉……
吃饱肚唉……正好眠唉……
娶个媳妇好过年唉……
来宝嫂正在隔壁和着玉米面,看见嫣然出来,粗黑的脸上浮起了乡下人独有的质朴的笑:“嫣然姑娘,这么早上哪里去啊?”
嫣然微微福了一福,笑道:“来宝嫂也早啊!我得去市集一次,您能不能帮我照看一下我哥?”
“唉呦,你说,没事儿行什么礼呀?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招呼一声就成啊!不过……”来宝嫂拉了拉嫣然,压低了嗓门道,“你哥这磨人的病,到底得拖到什么时候?你看你的模样儿,人品儿,原是该有个好归宿的……要不,你给你哥打副寿棺冲冲喜试试?村东的王木匠手艺不错,去年我婆婆就是他发送的。”
嫣然点点头:“恩,再看吧……反正……到时候再说吧!”
她还是一副谦然的态度,隐隐透着大家闺秀的做派――无论遇到什么事,脸上都是这么不温不火的。
其实心里的油已被烧滚,被来宝嫂的一句话掀翻,五脏六腑都灼得揪在了一起。
难道,就连在这些农人的眼里,剑寒也和一个死人没两样了?
他还很年轻,只有24岁。算不得太漂亮,却有一双沉静的眼,包容这世间的一切。这样的命运加在他身上,上天岂非太过于残忍?
他全身的经脉,十断七八。却因为身体里充塞了阴寒之气,一时也不得便死。每日里只能静静地躺在炕上,任凭刺痛如毒蛇一般啃噬着他年轻而残破的躯体。
嫣然如今也没了什么别的指望,只想剑寒每日里能这么看着她,她便什么也不说,坐在他身边,做着维持两人生计的针线活,心满意足。
却不知,这样的生活,还能持续多久。
想到这儿,嫣然伸手入怀,纂紧了50两的银锭,快步走出了村口。
通往市集鱼肠镇的,是一条延绵于山间的崎岖小道。由于平日里无人修缮,这里总是泥泞得粘鞋,那架势好像光棍汉抢老婆一样饥不择食;可一入冬后,山间的寒风吹过,小道就会自抬身价,冻得如生铁一般,哪只鞋就瞧不入了他的眼。
嫣然的薄底布鞋一踩上这条小路,便觉着有些发疼。本来,她的脚已经被冻得麻木,没有任何知觉,倒是这光棍小道让她有了一种滑过针尖的痛楚,好像有了宣泄口一般,使她的心中有了空间能想些别的事情。
也许,至少未来半年内,她还有剑寒在身边。
鱼肠镇也是一个相对荒凉的地方,至少在“曾经是”大学士千金爱女的嫣然眼中,一个只有千余人的镇子实在是算不得什么。镇里人一生的红白喜事,也不过是一块红绸或是白布罢了。
嫣然起得早了,再加上走得匆忙,一只脚刚踏进鱼肠镇的时候,太阳才刚刚省起揉他那惺松的睡眼。
可嫣然额上却已倾出了密密的汗珠。
镇里唯一一家药铺的门板才掀了一半,一个小伙计打着哈欠在擦着柜台。
嫣然走过去:“伙计,麻烦你一丸‘天黄地宝丹’。”
小伙计迟钝地抬了抬头,就又去与柜台作战了。
“伙计,我要买药,你没听到么?”
掌柜的从后面冲出来,狠狠地赏了伙计两个“栗子”,骂道:“小兔崽子,人家要东西哪!耳朵聋了吗!”
一面又回头向嫣然陪笑脸:“姑娘,这新来的,傻了点儿。您要什么?”
嫣然笑笑:“一丸‘天黄地宝丹’。”
“这……”掌柜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嫣然轻轻地哼了一声。
掌柜的觉得眼有些花,因为他分明看见了一个大小姐的矜持与骄傲。
“啪”,嫣然把50两一锭的银元宝压在了柜台上。
“您是打量我没钱吧?不白要您的,十天前这药不是48两一丸吗?我给50,成么?”
“唉呦,姑娘!就您这气质、这模样,谁敢小瞧您哪!”掌柜的连忙作揖打招呼,“只是,这药丸,小店实在是没货啊!”
嫣然也觉得自己心急了一些:“那麻烦您了,五天后,我再来,行吗?”
剑寒的病,应该还能拖得了五天吧!
掌柜的皱了皱眉头:“姑娘,别说五天,就是五十天,这药也还是没有啊!”
嫣然只觉得心里被扔进了一个铁球,“蹭”地只往下沉,一下子,连站也站不住。
她的神色还是如常,只是手紧紧地抓着柜台,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怎么了?”
掌柜地摇了摇头:“唉!姑娘您实在是不巧了。要说这药,本来也没多大人买,店里备个一丸两丸,也就是拿稀罕物的价钱撑撑场面的。不想前几天,山东的金家大公子金房遗――噢,您可能不知道,自从武林第一人韩世芳莫名其妙死了之后,金家就成了武林第一家了――这金房遗公子啊飞鸽传书,令各堂口把各地的‘天黄地宝丹’都买走了。呶,我们店里本来只有两丸,前天给买走了。”
嫣然急问:“他们要这么多药干什么?”
掌柜的招招手,示意嫣然凑近,道:“我这话跟您说了不打紧,您可别外面传去啊!依我看,就是有钱有势的公子没事儿显摆显摆呗。他们金家世代都住在大雪山上,也没见冻着冷着了。可现在成了武林第一家了,自然要比别人不同些。‘天黄地宝丹’本是性极热的药,金公子搜了去,说是要给家里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吃,好抵御严寒。可依我看啊……”
掌柜的话更低了下去:“他们个个都得流鼻血呢!”
嫣然不哭,反笑,也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还笑得出来。
“噢,那其他什么地方还有吗?”
“哪里还能够!第一家有的,能让你也有吗――这就是气魄!他们是以每丸100两的价格收的,估计现在这药大概也只有皇宫大内的还没被他们弄了去吧!”
皇宫大内?嫣然笑得更欢:曾经,她也摸过那片世上最庄严的红墙,可现在,她只能仰望。
“那就谢了吧!”嫣然转身欲走。
“唉!姑娘!”掌柜的叫住了她,“您家里人得的是什么病,要这种热药?我们小店还有很多代替的药呢,又便宜――就是药性差点儿。我帮您找找?”
“不用了!”嫣然没回头,长发被风吹得围着柜台留恋不去,“麻烦您了――死活,到底是命罢了。”
太阳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好歹是把惺松的睡眼揉开了。
镇里各式各样的店铺、小摊儿也都开始了一天的买卖。这些买卖规模都小得可怜,却也有各自的热闹。
嫣然看着街上的这些热闹,心里,却空荡荡的没什么着落。
剑寒这病只是捱日子的,这她早就知道。却没料想,辛辛苦苦之后,这样生离死别的局面还是早早地来向她打招呼了。
街边有名的卖豆腐花的郑妈,看见嫣然一个人走在街上,四顾茫然。
她很喜欢这个衣着普通、气质高贵的姑娘,便叫道:“姑娘,哪儿去啊?这么早,早点吃过了吗?郑妈我请你一碗热热的豆腐花吧!”
被她这么一叫,嫣然竟然觉得肚子咕咕地在叫,手脚也是冰冷得僵直了起来。
奇怪?以前娘不是告诉过自己,若是痛苦到了及至,就不会有任何感觉了吗?
嫣然奇怪地用手去按了按心的位置,想知道,它到底痛是不痛。
却触摸到了怀中的银子。
这钱来得不易,嫣然当年离家所带的财物这些年已用了个干净,她只得搜出些以前学士府里常穿的家常衣服来当了,再加上刺绣所得,才凑够了50两。
银子原是冰凉的,硬邦邦地横在嫣然手心,她却觉得火烧火灼般地热。
眼看剑寒的命保不住了,她将一无所有,只有这50两银子。这些年的艰难与磨难,竟然这么快地有了了局?
她笑了,是夕阳底下盛开的杜鹃,有着血色嫣然般的红。
“大妈,麻烦您给我三碗豆腐花儿,我确实饿了。”她在郑妈的摊上坐下来。
“三碗?”郑妈上下打量着纤细柔弱的嫣然,“姑娘,您吃得了吗?”
“吃得了,您不知道我为了省钱,已经多少时候没吃过豆腐花儿了。可如今……”嫣然把银子轻轻地摆在桌上,“我有钱了,我得好好吃一顿,您说是不是?”
豆腐花儿一碗碗地摆了上来。薄薄的豆花上细细地铺着层紫菜,几粒小虾米隐隐地躲在其中。
嫣然深深地吸了一口:“啊……真好啊!”
郑妈看着她,好像看见了自己的女儿,慈祥地笑了:“可当心着烫啊!还有,我可放了许多辣椒油呢,吃的时候悠着点儿啊!”
嫣然不习惯吃辣,猛然一大口下去,滚烫的热豆腐由着咽喉直落下胃去,一股冲鼻的气息升腾上来,好像鼻子就不是自己的了。嫣然的眼睛便开始泛起了雾气,她想:这豆腐就是热辣,熏得自己眼睛都看不清了。
郑妈却在旁边看呆了。她从没见过一个姑娘家有这样吃法的,明明呛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却还是不松口,好像三天三夜没吃过饭的光景;又好像这碗里的是毒药,她拿着碗在和自己的命为难。
摊子上本就没几个人的冷清,大家看见嫣然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这样吃的气势,也都吓得往旁里走。也不过几个眨眼的工夫,嫣然已把三碗豆腐花吃了个干净,好像意还未足,舌头在嘴唇上添来添去。
郑妈都有点吓着了:“姑娘,闺女,没烫着你吧?你别……别这样的吃法呀!还够么?我……我再请你吃……”
她不说不要紧,一说嫣然就觉得一团火在胃里烧了起来,烧得她半个身子都弓了起来。
好疼!疼得象是要死掉!
一想到死,眼前便全晃动着剑寒的眸子,幽深如碧波潭,碧绿的翠色,却又无法用手触摸到底。
每当寒毒发作,剑寒总是咬紧了牙关不出声,只拿眼睛盯着嫣然。嫣然被他看得心里缺了一块,有时候就想:算了,他这么痛苦,不如让他死了吧!可翻来覆去,还是不舍得,怕他走了,这世界上再也没有这样一副的眼睛。
想着剑寒每天每夜承担着的痛苦,嫣然忽而笑了。无论如何,他的痛苦,总是来源于她的,他是这世界上唯一让她感觉到踏实的东西,让她觉着心还跳着、手还暖着。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郑妈却看见她眼角的一颗泪珠。
郑妈顿时慌了手脚:“姑娘,没烫着心吧?这……怎么就哭了?要命了,这要烫出病来了!”
什么?哭了?
嫣然的手还没摸上眼角,那滴泪已流到了嘴旁,咸咸的,带点苦涩。
好像是剑寒生命的终结。
嫣然的心也就随着这颗泪而流了出来。
于是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趴在脏脏的小桌嚎啕大哭。
一朵小小的云花飘过,太阳乘势进去躲了个懒。
也许,它是想独自沉思一下,好弄明白为何几年在京城学士府看见的那位扑蝶的大小姐,今天却已坐在偏远小镇一个有些肮脏的豆腐花摊前,哭得撕心裂肺。
不过,想到小云花都走了,他还是没能想出个究竟来。
就只好继续普照大地,反正自从盘古开天,这人世间就有太多的曲折离奇,他是想不明白的了。
嫣然哭着哭着,把肚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哭了出来,倒觉着轻松了一下。
咬咬牙,想着这50两也是没用的了,不花白不花。
豆腐花一碗才两文,嫣然把银子换开了,给了郑妈整整10文。原还想多给,只是这钱得来实在不易,从自己手里出去,心疼得如被刀剜过一样。
但钱已和自己结了仇,不花出去都有点儿烫手。嫣然在镇里的街道上荡了两回,跑到镇上唯一的酒楼上去狠狠地买了2大坛子的陈年女儿红,又买了好些下酒的小菜:凤爪、鸭舌、小鹌鹑,什么贵买什么,花了整整5两银子。还不解气,又跑到了首饰行。
小镇的首饰行,自然是没有什么新的花样的。那些金银翡翠都次得紧,入不了嫣然的眼。倒是有两只木钗挺雅致,嫣然眼馋了好久。
可东西还没到手嫣然就后悔了:豆腐摊上的老妈妈年纪已大,自己多给4文钱是应该的;酒和小菜也可以拿回去给剑寒――他原本爱酒,倒下之后已大半年没沾到酒味了。只是这钗戴在自己头上,看着都觉得浪费。万一以后有什么新药能救剑寒,现在把钱花完了不又是白搭?
一想到剑寒,嫣然递钱给首饰行伙计的手象被蝎子蜇了似的,猛然缩了回来,刚刚打算把钱都花光的狠劲儿飞得连影子都不见着半个。
首饰行的伙计就看着眼前这个落魄但不失美丽的女人脸上阴晴不定,死死地捏紧了钱,好像救命稻草一般。
嫣然回到家的时候已是下午了。
剑寒还是躺在床上,连姿势都没变过,只不过眼睛张开了。他看见嫣然手里的酒,悠如潭水的眼里被丢进了一颗石子泛起了波澜。
“你买了酒?”他笑着道,嘴角有一个好看的弧度。
“恩。”嫣然忙着整理了一下有些疲惫的倦容,“抱歉我回来晚了。你一定饿了吧?”
剑寒只是盯着酒坛子看,眼睛里焕放出神采来:“没有,中午的时候来宝嫂送给我一碗粥,我喝了小半碗呢!――那些酒,我现在可不可以喝?”
嫣然倒是一愣,她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剑寒这么有精神了。往日的他总是静静的听、淡淡的笑,好像除了一具残破的□□还留在这尘世中外,魂灵都跟了玉皇大帝去了。现在一见了酒,他的魂灵又被放了到这尘世间,笑容中多了些踏实。
嫣然笑道:“好啊!我本就是买给你喝的,还买了些下酒的小菜呢。难得你精神这么好,正好痛痛快快地喝一通呢!”
她找了张小几放到剑寒的床前,把小菜布上,又想给剑寒斟酒。
“不用!”剑寒拦住了她,“酒还要别人斟,我可真不成了废物了么?”
他的精神异乎寻常的好,苍白的双颊起了晕红,骨瘦如柴的双手竟然缓缓地支撑起了整个躯体。
嫣然的手捧了酒杯,嘴唇抖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又终究忍住了。
她搬了张凳子坐下,默默地做起了针线活。
剑寒的身体极其虚弱,已经撑不住他当年的豪气干云,因而他一小口一小口喝得极慢,中间却决不停顿。
在他喝干了整整一坛的不知不觉间,天已渐渐地暗了下来。
嫣然放下手中的针线,找了一支蜡烛点上。这茅草屋被昏黄的烛光一映就更显得衰败,有一种年近迟暮却依然挺直胸背的不甘。
她把蜡烛移近剑寒,烛火就正好勾勒出他消瘦的面部曲线,有些惨淡,只眼睛还是清亮的,是天空中最后的一颗繁星。
她盯着剑寒颤抖着倒酒的手,低低地道:“喝了不少了,要不要把剩下的一坛留下明天喝?你光喝了酒,小菜却动也没动过,这样不好。我帮你做一点饭,你好歹就着小菜吃一点儿。”
“不用了。”剑寒的眼睛依旧盯着酒坛子,“今朝有酒今朝醉,倒是全喝完了才干净。”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酒灌进嘴里。
嫣然有些茫然:记忆中的他清淡如水,没有欲望,不曾对什么东西执著过,甚至于是自己的生命。可眼前他把着酒不放的样子,却多少有些孩子气。
她想: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自己对他,又了解过几分?
嫣然与剑寒的相遇,原本是个意外,但这人世间本就有太多的意外;如货物一般,多了便不值钱。
嫣然的右眉前有一颗痣,出生的时候,算命先生说这是飞凤之痣,注定了有后妃之相。也许这只是恭维的话,但在学士府的8个小姐中,算不得最倾国倾城和天资聪慧的她深得父亲的喜爱。
“她这样的恬淡沉静,怡然自得,真的适合进宫呢!”大学士一开口,下边的人自然齐声附和。
只有亲娘私下里说:“定是上辈子欠了人的,这辈子被做了标记,好让人来讨债。”
她的声音是与生俱来的好听,但隐隐夹杂着“嘶嘶”的哑声,如沙子擦在青瓷的碗上。
她是糟糠之妻,能患难与共的,但身份实在是下贱,便在丈夫出人头地之后做了小妾,在学士府的后院里沉寂了生命。
“我从来不怨,我前世欠了你父亲,总该要还。”她的手拂上了嫣然的小脸,细嫩并温柔着,关节中年轻时磨出的老茧已淡了,却永远无法磨去,“很多人都说把女儿送进宫是断送她的青春。可又有谁明白,在深宫中苍老一生其实也是一种福气――至少你身上再也没有纠结不清的债,倒是干净了。”
嫣然淡淡地一笑,道:“我知道,娘。该还的,总是要还,命罢了。”
她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自己命运,等到了宫里即将要选妃的消息。
她大娘的表舅妈的堂哥在家里设了戏台,请各府里的小姐们听戏,想看出哪位有后妃之相,好暗中巴结。
那天,嫣然穿的是藕荷的长裙,在争奇斗艳的姑娘们中显得特别的素净,在春天的桃花柳绿透出夏天荷叶的清香来。
只是心中有些慌乱。
她偷照了镜子,没擦胭脂的双颊泛出了嫣红来,眼角眉梢露出来竟有些妖娆。
戏台上演完一出八仙过海,热闹后的冷清中,小旦和小生上了场。
嫣然坐在楼上,看小旦含羞带怯地用扇子挡住了面目,只在小生行礼的时候偷偷地拿眼角来瞄他。
然后满台水袖乱舞,当中飘着那小旦和小生抛来抛去的媚眼,真个真亦假来假亦真。
嫣然再也坐不出了,只觉得周围的春风被火炭烤过了,热哄哄地向自己逼来。
她站起身,偷偷地往外面走去。好在这里小姐夫人甚多,又全神贯注地看戏,走她一个也并没有什么人知觉。
整个府里冷清清地,都被那戏台上的情爱勾去了魂,嫣然随便乱走,竟往一个小侧门而来,走出了府门。
门口,是一棵不知多少年的柳树,飘飘拂拂地扩出一片阴凉的天地来。
嫣然就站在下面,拿绢子擦了脸。树荫外,是一群在玩耍的小孩儿。他们玩得不亦乐乎,汗水在空气中散开。
忽而就起了口角,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男孩儿被其他的孩子踢了两脚,倒在了地上。
大家一哄而散,只有那个男孩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嫣然正想上去帮忙,却刚好有一个路人走过,把小男孩扶起,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
树荫外面,是灿烂的阳光,远远地,嫣然看不清那路人的长相,只见他裹着一件灰色的旧布袍,上面沾满了风尘。
那路人蹲下,不知和小男孩说了些什么,他的身体摇晃中,背后的剑映了太阳,反射中的光便向嫣然直刺了过来。
嫣然慌忙用手挡住了眼。
也不知在何时,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
“姑娘,我的剑光刺了你的眼么?”
嫣然微微把袖子压到眼睛下,看见一张年轻的脸正笑着,眼角的笑纹有些沧桑。
“没事么?”那路人继续问。
不知怎的,嫣然的眼前忽而现出台上小旦的水袖,翻翻滚滚。
“冤――家――呀!”
小旦的那句唱词又响起,荡气回肠。
当天夜里,嫣然收了些私房和衣服首饰,离开了生活了十八年的学士府。
她走得如此顺利,在偌大的府里,竟没有遇见一个人。以至于她都没有发现,后花园的一丛花中,一双眼睛清亮地盯着她。
她的亲娘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想:走吧!上辈子欠的,总是要还。一切,都是命罢了。
从此以后,是颠沛流离的生活。
莫名其妙的,剑寒的身后多了一个美丽的女子,习惯迈大家闺秀般把绣鞋藏在长裙底下的细碎步子,走在乡间小径上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却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惘然蒸腾而起。
但是回头,却看不到她脸上有任何表情。虽然没有化妆,还是带着面具一般的僵淡。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剑寒问。
“你好,我叫嫣然。”她勉强在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却不习惯于露出牙齿来。
剑寒也曾忍不得,一个人施展轻功跑了。她自然是追不上的,就不急不缓地在后面跟。等到剑寒不放心,偷偷地回头看时,她总是能出些状况的。
最紧急的一次,是在一个小镇上她被一群轻浮少年调戏,等到剑寒忍不住出手时,她的外衣已经被人扯下。
却还是很坦然,只轻轻地争两下,争不开,便抬头看天。
那天晚上在客栈里休息时,剑寒问她:“别人调戏你,你难道不害怕么?”
她正在缝补被扯坏的衣服,漫不经心地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救我的,再说,我一个女人,争也没用啊!”
“你就知道我一定舍不下一个莫名其妙跟在我后面的你?”
一不小心,她拿针扎了自己的手,连忙放在嘴里吸了几下。
“这是我自己愿意的事情,不管怎么样,总是命罢了。”
剑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她不语,深深地沉浸在针线里。
剑寒追问:“你到底住在哪里?”
“我不想说。”
嫣然说这句的时候,头还埋在衣服里,剑寒只能看到她柔和而白皙的后颈,有一些温柔的感觉。
不过,她说的却是一句很无赖的话。
第二天清晨,嫣然推开剑寒的房间,发现他已经走了。床上还留有50两的银子。
象以前一样,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心里却很安定,每日的等待,成为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
当然,这也不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流浪的生涯,甚至教会了这位大小姐开源节流。她把原来住的上等房退了搬到柴房,然后不时地做些针线活来补贴日常的生活费用。
三个月后,嫣然在客栈侧门那条肮脏的小街上看见一个乞丐。
他的头发脏得粘成了一缕缕,散乱地披在面前;浑身上下不知道有多少伤口正在化脓溃烂,引得苍蝇“嗡嗡”地识他为知己。
一群正在玩耍的小孩经过,被他吓了一跳。
“呀!这个人好可怕呀!”其中一个小女孩惊呼了一声。
“你很害怕么?”另一个小男孩为了表现自己的英雄气概,挺身而出,“我把他赶开!”
小女孩拦住了他:“别,你看他这么瘦,一定好久都没吃过东西了,真可怜!”她把手中一个正在吃着的包子递给乞丐,“来,给你吃。”
乞丐微微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只是笑了笑。
女孩奇怪道:“你不饿么?吃吧!”
乞丐的身上很脏,可那双眼睛还是这么的清亮,使女孩莫名其妙地对他有了一些好意。
“唉!你不吃噢!阿珠给你你还不要,找死噢!”男孩已经不耐烦了,“看来不打你几拳你还不饿噢!”
“啪”地一声,他把乞丐打得趴在了地上。
其他几个男孩子看见有人可打,也一拥而上。
那个叫阿珠的女孩吓得把馒头掉在了地上,大叫道:“唉!你们干什么?怎么说打就打?”她徒劳地想要拉开那群男孩,可是又哪里办得到。
乞丐也不抵抗孩子们的攻击,也许,他根本就已经失却了抵抗的力量。他看着掉在地上的白面馒头,嘴角忽而涨开了微笑,仿佛看见了春天还未融化的最后一朵洁白的雪花,美丽得让他忘记了身上正在遭受的伤痛。
嫣然忽然有一种感觉:就在门边,就在孩子们的旁边,她又一次看见了那熟悉的笑容,又一次和她命运中的转折擦肩而过。
她轻轻地一个人自言自语:“剑寒,你又回来了?恩,你终究还是回到我身边,这就是命。”
就这样曲曲折折、兜兜转转,剑寒回到了自己的身边,甚至,这次他是再不能走了。
嫣然甜甜地笑问:“孩子们打你,你为何不还手?”
剑寒笑道:“我的武功已经全被废掉了,哪里还有还手之力?”
“噢?”嫣然纤纤的素手拂上了他的面颊,“可为什么我在你眼里,看见了欢乐在流动?剑寒,你在期待什么?”
剑寒忽然觉得,自己无法直视向这双眼睛:它虽然微微地往上翘,有着桃花的风情,却能用哀伤刺向自己的心灵,直到凄厉。
嫣然的嘴唇吻上了剑寒的额头,有一种柔软的阴冷。
“我等了你这么久啊!你终于回来了,这是上天赐予我的。剑寒,我不让你死!”
她把剑寒带到了一个小山村,延医请药,用尽自己所有一切挽救这个残破的生命。只希望,他能留在自己的身边。
剑寒是再也不能一个人静悄悄地走了,他甚至连死也做不到。这具躯体在历经了蚊叮虫咬、刀剑创伤之后,被嫣然紧紧地抱在了自己的手中,已经是七零八落……
前尘往事,在她肚子里天翻地覆,滚到哪里,哪里就是焦黑的烫,无处发泄,就往咽喉滚将上来,冲到嘴里,变成绝望的痛。
她的手忽而按住了剑寒正在倒酒的手。
“你的手,怎么这般瘦了?摸着倒象鸡爪子似的。”
剑寒微微一愣,他从没有听见嫣然这么刻薄的话。
他笑了笑,道:“好吧,不喝了。”
“我没叫你不喝啊!我只是问你,手为何这般瘦了?”
剑寒不知怎么回答。
时光,便在他们两人之间静静地流逝。也许,逝去的不止是时光,还有生命。
过了好久,才听到嫣然悠悠地一声叹,从恒古飘来――
“剑寒……”
“恩?”
嫣然弯下腰,脸直对着躺在床上的剑寒:“剑寒,你快要死了,是吧?”她笑了,“我买不到药能留你的命啊!你快要死了。剑寒――你高不高兴?”
“我?”剑寒认真地看着她,脸上有了笑的花儿,“我很高兴啊!”
嫣然站起,往后倒退了几步,“你为何连骗我都不能呢?”
剑寒苦笑道:“你是个聪明的女子,我怎么能骗倒你?”
嫣然摇头:“不是,不是这样说的啊!至少你知道,你是我前世里的冤家。你若骗骗我,我是欢天喜地地来信的。”
剑寒费力地支起身子,想看清楚些眼前的这个女子,却感到一阵晕眩,只得又猛灌了一口酒。
嫣然静静地笑着说:“也许你对于死亡满心欢喜,我却舍不得。在你,我不过是生命中的一片落叶;而在我,你却是我的前世今生――我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来世,我只想在我还能抓得住的时候,多得到一些以后的记忆。剑寒,你死,我不拦你,我已经拦不住了。但你能不能在我生命中划个重些的痕迹?”
剑寒默然了良久,又抓紧了酒坛。
“你喝么?拿个杯子来陪陪我吧,还能说说话。其实,我们从认识到现在,说过的话还装不满这酒坛子呢!”
那天以后,剑寒的话渐渐地多了起来,天气好的午后,他往往打起精神,和做着针线的嫣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话,眼里尽是温柔,如湖水般荡漾。
嫣然知道,自己是再也没办法能延长得了他的生命了,索性放下了这个念头,只想相守时的快乐,不去计较未来的悲喜。
她原以为他会早早地死去,至少熬不过这个冬天,却在春暖花开的时候,依然能守在他的床前。
有时候会想:他为什么还活着?是为了她么?想到这里,心里就充满了感激,会微微地向剑寒笑。
那天午后,剑寒吃过了粥,忽然顺着门看了看外面的天,只见蓝蓝的,也不知延绵到什么地方去。
他笑道:“你把我带来这里这么久,我都还没出去过呢!能麻烦带我出去走走么?”
这对嫣然来说,又是意外之喜。
“这有什么麻烦的?”
她嫣然一笑。
他们寄居的,只是一个小村庄,除了满眼刚插的秧苗,并没有什么好风景。
能和剑寒一起恋风恋水,嫣然以为只能是心中的幻想,忽然有了这样一个机会,倒是满心惶恐。
她想找庭台楼阁,为剑寒谱一首新曲;也想看海阔天空,温柔地听着剑寒期许未来的抱负;又或是找一处小桥流水人家,品茗赏月。可惜,这里只是一个小山村,什么都没有。
无奈之下,她只得铆上了来宝嫂家那只养鸭的水塘。
她搬了两个小凳子放在水塘边,把剑寒背了来。
剑寒已经轻得没了什么分量,可放在嫣然柔弱的背上,仍然让嫣然感到有一些窒息。
午后刺眼的阳光下,剑寒眯起了眼,看见嫣然白嫩的颈项,微微有几粒汗珠,像夹在冰中的汉白玉。
嫣然的呼吸声很浓重,在剑寒听来,已经有了一些乡下农妇的样子。他忽然就回忆起了第一次见她的样子。他以为那只是自己剩下来像残渣一样的生命中,无聊的相逢,却原来,歪着头想想,回忆也会如此的清晰。
那时的嫣然,是站在一株大树下吧!把袖子压低到眼睛下面,好像有些慵懒,又从眼里透出一些惊世骇俗的艳来。那时,她的呼吸声很低,可剑寒还是听见了,缠在夏日蝉鸣的中间,如冰珠一般沁人心脾。
想到这里,剑寒凑到嫣然的耳边,轻轻地说:“嫣然,谢谢你!”
嫣然只是笑了笑,剑寒在她背后,看不到她的笑颜,只是觉得她的呼吸声,又浓重了好些……
水塘的西北角,嫣然特意找的地方。因为坐在这里可以看见水天一色、物景生辉――
剑寒:“原来来宝嫂养鸭子的功夫并不好,怎么就任由它们在水塘里吃水草呢?”
嫣然瞪大了眼睛,她从不知道,原来剑寒对于养鸭子也这么精通。她看到了自己所知以外的剑寒,这让她十分惊喜。
嫣然:“那依你,鸭子应该怎么养才好呢?”
剑寒抿嘴笑了,眼中升腾起淡蓝色的雾气来,仿佛邂逅上了时光的倒流:“要让鸭子又肥又大,就得把它们放到一个小棚里不让动,只给吃。只到傍晚的时候才放出来让它们透透气,其实,还省事呢……”
嫣然在一旁托着腮,微笑着看他喋喋不休,纯真如孩子。
然而,剑寒的话忽然就断了。
那群鸭子“嘎嘎”地游上了岸,拍着翅膀走远了。
嫣然还是托着腮,好悠闲地笑:“怎么了?为什么不说了?”
剑寒摇摇头:“说这些干什么?你听腻了吧!”
“恩?没有啊!我不知道有多高兴呢!因为,我终于知道了,剑寒以前,也放过鸭子吧!你出生在农家么?”
剑寒看着天边的太阳已经有了一些温柔的褚色,那是将要落日的前兆。
“很多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吧!算了……”
嫣然凝视着剑寒的眼睛,蹲在他的面前:“剑寒,你多说一点吧!”
一阵微风吹过,吹散了她的鬓发。剑寒伸手,把这些调皮的短发束回嫣然的耳后:“算了,有什么好说的呢?”
他的手是如此的苍白而瘦弱,以至于触摸到嫣然的耳后,一阵密密的凉。
嫣然悄然地打了一个哆嗦,却为他这个温柔的动作而笑了:“剑寒不想我以后记着你么?记着世界上有这样一个瘦弱的少年,你是想这样悄无声息地走,只是,你也有爹、有娘吧!也许,还有喜欢的人呢!剑寒走了,在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记得他们了,那不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么?”
她抓住剑寒冰凉的手,抚上自己的面颊:“剑寒,你说出来,我帮你记着,好么?”
天边的褚色更浓了些。剑寒笑了笑:“嫣然,有些背负,是很重的,你这又何必呢?”
嫣然的嘴角还是噙着笑,但目光却坚定不移:“你知道,女人有时候总是执拗的。”
于是,在嫣然小小的执拗下,剑寒的往事被悄悄开启。
剑寒:“我没有什么武林世家名门的出身,连自己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从小,我就是被一家庄稼户收养。他们一家夫妻,只有一个女儿,因而对我这个男孩子就格外好。我每天的事情,就是带着那个女孩子一起去放鸭子。谁知道在我15岁的时候,韩世芳――那时候他还没成为武林第一人――看中了他们家的地要修祖坟,强行霸占,只给了几个铜板。我的养父失去了祖传的地,一时想不开,跳了鸭塘;养母也伤心而亡。没奈何,我和女孩儿只能去煤窑拉煤,后来煤窑塌了,她就被压死了。于是,我学了武功,就来找韩世芳报仇,虽然杀死了他,但自己也受了伤,活不了了。”
他的故事是如此的平淡无奇,以致于嫣然把头支在他的腿上,瞪大了眼睛地惊奇:“恩?没了么?就这么简单,后来怎么样了?快说快说啊!”
她像一个急于听故事的小孩子,可剑寒无疑不是一个好的说书人。
“后来……我就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不是,不是这样说的啊!”嫣然拉着剑寒的手,轻轻地摇着,“比如说,你应该告诉我,你在煤窑里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剑寒笑道:“这些,都过去了啊!”
“那你养父长得是什么样子的?”
“就是普通庄稼汉的样子。”
“你养母呢?”
“和来宝嫂长得很像。”
“恩,那个小女孩呢?她叫什么名字?”
剑寒微微一顿:“叫什么呢?我可忘了,让我想想吧!”
嫣然枕在剑寒的腿上,感到了一些不可捉摸的异样。她抬起头,看见剑寒眼中少了清明,浓浓的红色柔软地流泻下来。她以为是太阳落山在他眼中的倒影,可回头,天边是火烧火燎的样子,却缺少了剑寒眼中艳红色的绮丽。
她的手指搭上了剑寒的手心,第一次感到了潮热的温度。
嫣然了然地笑了,不曾有半点幽怨与悲哀。只是想10多年前,那个纯真的影子,也许,她并不漂亮吧!却有不粘任何杂质的纯净笑容。
她想:剑寒,你要去见她了么?你开心么?
然而,到嘴边的话却是:“韩世芳没有想到当年造的孽,到后来会得到这样的报应。”
剑寒点点头,有一些东西,他想静静地留在心里,随风化了,终归尘土。他不知道嫣然了解了多少,却对她深深地感激。
“嫣然……”
“恩?”
“若我死后,你便回家去吧!你这样一个柔弱女子,一个人生活,总是不成的……”
嫣然的唇轻触着剑寒的手,她的唇是如此的温润,在剑寒的手上轻轻地打一个淡淡的记号,便轻轻巧巧地岔开了话题。
“剑寒以前叫做什么名字呢?剑寒,是你学武后才起的名字吧!”
对于往昔,嫣然已经完全没有了痛。这样的时光,是能用来熬一辈子的。况且,剑寒死后,她将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了解过他的人,对此,她心满意足,以后的悲喜,又何必计较呢?
她的头又枕上了剑寒的腿,太阳已经悄悄儿地沉了下去,残留的一些红,正好映在她的后颈上,一个温暖的弧度。
嫣然的睫毛闪了两闪,有些迷迷糊糊了起来,她似乎听见剑寒在说――
“我的名字?乡下小孩能有什么名字,就是叫阿牛罢了……”
“哦!原来就叫阿牛啊!”嫣然笑着,终于安心地沉睡。
那天的剑寒,精神格外地好,嫣然以为他是回光返照,会在夜里去世了的。因而,她连村东王木匠打的薄木棺材都已经准备好了。
不想,第二天清晨,剑寒还是睁开了眼睛,微微地笑……
他死在10天以后的一个清晨,当嫣然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他蜷缩在床上,已经没有了呼吸。
他穿得整整齐齐,将头深深地埋在自己的怀中,往日看上去有些凌厉的眉毛也平抚了下去;他的脸,虽然是苍白的,但因为有了一丝安然的笑容而生动。
嫣然站在他的床前,双手抚摸上他冰凉的脸,想:
啊!他终于是死了,连死都死得这么干净!
虽是笑着想的,但一颗眼泪到底还是滚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