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默默的第一次离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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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默默的第一次离别
房子收拾好了，大件小件的东西也都陆陆续续搬进了屋。
“你什么时候接默默回来呀？”方建国问妻子。
“这两天吧，快开学了，该准备的也得准备了，入学前还得考试呢。”赵雅菊说道。
“好在住的不远，都在一个大院里，要不然这孩子一走，还不得把妈闪一下。”
“可不是么。这回接回来，可得好好给默默收收心了，这孩子让姥姥都惯没样了。”赵雅菊跟丈夫埋怨道。
“你先别想这么远了，这前后楼住着，没妈带着，那孩子都不来，你想接回咱们身边让她像小非一样，不容易啊！”方建国感叹道。
哎，赵雅菊也犯愁。
她跟丈夫都是当年的知青。当年刚到农场的时候，都是一些二十左右岁的少年，岁数最小的还有十六，七岁的。一个个血气刚，雄心壮志。可是几年过去，该遭的罪也遭了，该吃的苦也吃了，年岁渐长，热情下降，再远大的理想也远不如眼目前的小幸福小温暖来的现实。眼瞅着仍然回城无望，人都开始变得萎靡和绝望。有很多知青就是在那个时候恋爱结婚，这多少能给那段晦涩的岁月增添一点希冀。知青有的跟当地人结婚，生儿育女，扎根农村，做好了一辈子回不了城的准备。也有像赵雅菊和方建国这样的知青跟知青结合的。他们俩在知青里属于结婚晚的，所以孩子比别的知青家的孩子都小。默默出生后，家里的生活更是捉襟见肘。俩个人都要挣工分，地里的劳作苦不堪言。赵雅菊没奶，韩云琳拖人捎去的奶粉舍不得吃，就留着夏天吃。于是冬天的时候每回发了工资的第一件事就是方建国跑几十里地的团部买牛奶，早上天不亮就出发，晚上回来天都黑透了。回来后把奶一袋一袋的冻好，喝的时候再煮沸。即使这样，默默也时常吃不饱要喝小米汤充饥。
后来有了弟弟小非，夫妻俩个更是照顾不过来，实在疲惫不堪分身无力。
说来也怪，俩个孩子差着13个月，又不是双胞胎，可要是有病就一起有病，要是哭，更是连锁反应，一个哭，另一个嚎得就比前一个还大声，好像比赛似的。俩口子一人管一个，常常是成宿成宿的合不上眼。
都说从小看到老，这话一点不假。在生产队办的托儿所，到了送奶时间，妈妈们都来喂孩子。有刚生产完的知青，奶水足，孩子吃不了，就得把奶挤出来扔掉。有时候看着别的孩子不够吃就喂喂。可默默除了自己的奶瓶子谁的奶都不吃，即使饿着也不吃。她弟弟小非就‘随和’得多，有时候饿急眼了，爬过去把人家的亲生孩子拔拉一边，很不客气的上去就吃。人家孩子妈妈就开玩笑地嚷嚷“看看你们家非非，也太霸道了，我们这儿还没吃饱呢，他就这么理直气壮的吃了！”
繁重的劳作，拮据的生活，俩个都需要人照顾的孩子，把夫妻俩磨得几近崩溃。最后俩人商量，把大点的默默送到城里的姥姥家，这样可以让体质不好的默默生活上得已改善，也能缓解夫妻俩过于沉重的负担。
于是方建国向团部请了几天的假，前面背着大米，后面背着白面，一手拎着豆油，一手抱着默默，踏上了回城的火车。等到了默默姥姥家，韩云琳愣是没认出来站在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姑爷。看着黑瘦黑瘦，胡子拉茬瘦得都脱了像的女婿，老太太眼泪当时就下来了，可想而之这俩孩子得吃了多少苦！
于是韩云琳老俩口子奔儿都没打，就答应方建国默默由他们来带，并一再嘱咐方建国回去告诉女儿赵雅菊放心。就这样方建国把默默留在了城里，由岳母帮忙照顾，自己一个人一步三回头的登上了回农场的火车。在火车开动的一刹那，看着岳母抱着自己的女儿越来越小的身影，听着女儿越来越远的哭声，堂堂七尺男儿的眼泪像开了闸的水，止都止不住，哭的泣不成声。邻坐的人问明原由也都跟着抹眼泪。
这是方建国此生记忆里最为痛彻心扉的一次离别，像是身上的某一处角落随着火车的启动一下子就被掏空了。以至于回农场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经常梦见这离别的站台，梦见一老一小渐行渐远的身影和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嚎，常常就那么在梦里哭醒。
赵雅菊惦念女儿，年年都背着米面油大包小裹的回城看女儿，可当会说话的女儿，看着她怯怯地叫了一声“阿姨”时，她的眼泪顷刻间就奔涌而出，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憎恨这个荒唐特殊的时代。后来知青反城，方建国放弃回大城市的机会，跟人对调回到了哈尔滨，赵雅菊接父亲的班也回到了城里，至此俩人在农村已经整整13年。跟女儿默默已经分开整整四年。此时他们面前那个能跳会唱的小女孩已经快六岁了。这四年造成他们跟亲生女儿终生都没有办法弥补的鸿沟。他们错过了女儿最为重要的童年时光。她记事以来所有的记忆都是姥姥，每天睡醒觉睁开眼睛搜寻的第一个人是姥姥；吃饭时给她喂饭的是姥姥；夏天睡觉在旁边为她打蒲扇的是姥姥；生病时守在床前试探冷热的是姥姥。
默默跟他们从没有没有像儿子小非一样撒过骄。那份疏离，即使再花上几个五年时间他们也没办法拉近。这一事实让夫妻俩个比在农村回不了城的时候还无望，还力不从心。
刚回城的时候，他们没地方住，被赵雅菊所在的事业单位安顿在城郊的一处平房，说等来年大院宿舍腾出来就给他们留一间。好在平房临近铁道线，每天上班赵雅菊就带着孩子坐火车，到了单位把孩子送到幼儿园，然后去上班，下班的时候再去幼儿园把孩子接回来，再坐火车回到小平房。方建国在一家国企上班，每天骑自行车。
好不容易回城了，他们想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久别的女儿接到身边，可默默死活也不离开姥姥跟他们在一起生活。开始也接回来住了两天，可老太太不放心，怕孩子哭出病来，几乎隔天就来看孩子。就这样老的也折腾，小的也折腾，赵雅菊只好把默默又送回到韩云琳身边，说等在大院里分了房子，默默也该上学了的时候再接回来吧。就这样虽然夫妻俩已经回城近一年，可一直没把默默接回来住。
如今宿舍也分了，默默也该上学了，夫妻俩又开始发愁接默默。孩子对他们的疏离让他们束手无策。
星期日，赵雅菊临出门，又问方建国“哎，你不跟我一起去呀？”
“你自己去吧，我看不了那场面。”方建国正在修理从平房搬过来的一个小桌子，他打算把桌子修好给默默当书桌用。
“总让我唱黑脸，好人都让你做了。”说完赵雅菊就推开门，往母亲住的这栋楼走，一路上想着怎么跟默默说。
上了楼，韩云琳开的门，“我爸呢？”赵雅菊问。
“出去溜达了。”然后又小声说“怕孩子哭，受不了，躲出去了。”
“哦，您跟默默说了吗？工作做通没呀？”赵雅菊小声问母亲。
“说了，强着呢。”说着指指里屋，“你自己跟她说吧。”
赵雅菊没辙，只好硬着头皮进了里屋。进了屋，看见默默正在画画，抬头看见她，叫了一声“妈妈...”就又低头继续画。
赵雅菊走过去问“默默，你画的什么呀？”
“聪明的一休。”默默回答，接着说“妈妈，你说的邻居家的小哥哥一点也不像唐僧，我觉得他像聪明的一休。”
赵雅菊说“哦，默默觉得那个小哥哥很聪明？”
“不是。”默默换了个蜡笔。
“那为什么说他像聪明的一休？”
“因为南哥哥说我是小叶子呀...”
隔着几年致命的时间的断层，赵雅菊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女儿沟通，思维有点跟不上。于是咬咬牙直奔主题，“默默，快上小学了。跟妈妈回家住吧。你也不能总在姥姥家呀，姥姥年纪大了，照顾不了你，而且也辅导不了你功课呀。”
默默憋着小嘴说“小姨可以辅导我，我都认识好几百个字了。还会100以内的加减法呢。”
“小姨大学的课程那么紧，哪有时间总管你呀？姥姥家离咱们家也不远，就隔着几栋楼，你要是想姥姥，每天都可以回来看她呀。”她耐着性子给女儿做工作。
默默瞅着韩云琳，撇着嘴都快哭了，肯求道“姥姥，我哪儿都不想去，我就在这跟你住不行吗？”
多年的农场锻炼，赵雅菊早已没了以往的耐心和细致，看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这么有老主意，也来了气，“回不回去由不得你，你都这么大了，眼瞅着就要上学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你看谁家的小孩子不跟着父母住？怎么就你不行？”然后拽起默默，“你今天就跟妈妈回家，明天就入学考试了，今晚回家住，明天妈妈送你去考试。”
默默‘哇’的一声就哭了，这边妈妈拽着她，她那边使劲的抱着姥姥的大腿，嘴里嚷嚷着“我不回去，姥姥，我不回去...”哭的惊天动地。韩云琳眼泪也掉了下来，心一软刚想吐口，被女儿一个眼神止住了，一想“也是，这也不能老也不回家呀。时间长了跟爹妈更不亲了。”就没吱声，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跟着默默一起抹眼泪。一个扯着，一个就是不松手，默默哭得满头大汗，渐渐没了力气，可就是抱着姥姥的大腿不松手。韩云琳实在不忍心看下去了，就哄着“默默乖，跟妈妈回去，小孩子都是要跟父母住的，你都要上学了，是大孩子了，要懂事，知道吗？”
默默泪眼朦胧的抬眼看着姥姥，可怜巴巴地抽咽着“姥姥...你不要我了吗？”
“姥姥咋能不要咱默默呢，跟爸爸妈妈住也能经常看到姥姥呀。”
赵雅菊眼瞅着老太太哭的比默默还伤心，于是一狠心，掰开默默抱着姥姥大腿的小手，夹着她就往门外走。
默默伸着手，杀猪一样的叫“姥姥...姥姥...”
“你慢着点，孩子哭了一头的汗，别吹感冒了。”
韩云琳忙拿着默默的小太阳帽扣在她头上，默默一把揪住她的袖子，哭喊着“姥姥...你别不要我，姥姥...”
赵雅菊也不敢停就夹着默默往外冲，默默眼睁睁地看着手里姥姥的袖口从指尖一点点的抽离，感觉就像生命中某种重要的时刻在向她告别，走出这个门，就意味着另一种开始。可那开始即不是她想要的，而这结束也不是她想要开始的。可一切她是那么的无能为力，此时她除了拼命的哭，拼命的喊，什么也做不了。她从没像此刻这样向往着长大，在她过去的短短七年里也从来没像此刻这么感到恐惧。
于是默默在七岁那年体会到了她人生的第一次离别，是那样的疼痛和不舍，却又无可奈何，伴随着眼泪的苦涩。
晚上都快十点了，有人敲门，这个时候会是谁呢？赵雅菊心里嘀咕着去开门，打开门一看，她马上就窜到门外，把门在身后关上，小声说“妈，这么晚上，您怎么来了？让默默看见，又该闹了。”
门外站的正是默默的姥姥韩云琳，压低声音道“我不放心，打这孩子走，我就惦记，生怕她哭病了，又怕她把你们折腾烦了，你们打她。我就来看看。要不然我都睡不着觉。”
“您看您说的，我是亲妈，还能虐待自己亲生闺女啊？”赵雅菊小声埋怨着，但还是向母亲汇报着“哭累了，也玩累了，睡了。回来就一直哭，反反复复就那几个字，要姥姥...要姥姥...”
“要不...”老太太一听就心疼了，刚想说要不再回去住两天，就被女儿打住“得，您别一心软，我这一天的黑脸就白唱了，好不容易哄好了。”接着指了指对门，又小声说“后来，邻居家的那小男孩回来了，就把默默领他们家玩，玩了一会儿，小非也过去跟他们一起玩，三个孩子玩的还挺好，俩个男孩都哄着她，默默就也没再闹。晚上睡觉前，还问我：‘妈妈，明天考完试我可不可以去看姥姥？’您放心吧，什么都得有个过程，您就是总心软，把这孩子惯成这样。”
韩云琳一听默默不闹了，这纠了一天的心才放了下来。嘱咐女儿哄着来，别太急了，别把孩子弄出病来。赵雅菊一一答应。老太太这才说“不早了，那我也回去了。”赵雅菊说“这么晚了我送你，你出来我爸知不知道啊？”老太太说“不知道，我怕你爸说我没正事，等他睡了我偷跑出来的。你不知道，他回去一看，孩子被接走了，晚饭都没吃多少。也跟着上火呐。”
娘俩就这么一边走着一边说着话，很快就到了韩云琳住的那栋楼下，赵雅菊嘱咐母亲别担心，别上火，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上楼小心点。母女俩这才告别。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02默默的第一次离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