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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姊妹 ...

  •   甄嬛在教坊司待了几日,期间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管,连方便都有随行的侍女盯梢,她曾试图说服对方却被讥笑不自量力。

      玉娆也没有了音讯,院落间禁止互相传通消息。甄嬛孤立无援,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泥足深陷,难以自拔。

      因甄嬛丽质出众不似凡品,管教的嬷嬷格外注意她,想着要把她培养成魁首。见她生得标志又不肯老实,遂用细软的鞭子抽打她,边打边骂道,“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也别充什么贞洁烈女。你将来不是被男人勾走,就是死在男人的胯.下!”

      那种鞭子是用女人的发丝数股扎成,打在身上不会留下伤痕,但又痒又痛叫人吃不消。甄嬛挨打之际见鞭子上隐隐有泛出血色,浑身毛骨悚然,不敢去想究竟有多少女人的血和眼泪留在上头。

      管教的嬷嬷警告她再不老实就直接划破脸撵到下厨帮佣,这让甄嬛暂时歇了反抗逃跑的心思,乖乖学起那些讨好卖笑的手段。如今她唯一可以依仗凭借的就是这副美丽的容貌,绝不肯轻易毁掉。

      心中恨得牙根出血,镜中的笑容不显妩媚反露出了一丝狰狞,以这样不合格的表现甄嬛自然又招来嬷嬷的一番教训。

      晚上躺在窄小的床铺上,甄嬛想到红拂,梁红玉不都是出身微贱的奇女子么,未必就不能像她们一样找到机会翻身。等日后熬出头了定要叫这些欺凌折辱她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同父异母的浣碧正蜷缩在阴暗的牢房角落啃着一个冷硬的馒头。她从未吃过这样的苦,就算是在甄府做甄嬛的丫鬟也不曾挨饿受冻。

      牢城是什么地方?水火不入,怨气冲天,阴冷潮湿,酷刑遍地,浣碧刚来这里就被四处响起的惨叫声吓得每晚都做噩梦,整个人迅速消瘦,全不见昔日水灵亮丽的模样。

      周围阴冷入骨,墙上插着的火把忽明忽暗地摇曳,时间在这种连苍蝇也飞不出去的地方失去了所有的意义,到处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浣碧害怕了。她一直以为自己和甄嬛是没有分别的,她们都是甄远道的女儿,可现在甄家倒了,父亲被流放,再也不会有人来救她。咽着粗糙发霉的馒头,两行泪水顺着腮颊流进嘴里,咸得发苦。

      忽然一阵脚步声靠近她的牢房,听到门上锁链被打开的声音,浣碧恐惧得把自己的身子缩了又缩,祈祷对方找得不是她。

      “何浣碧!出来!”狱卒喝道。

      浣碧磨磨蹭蹭的站起来,刚挪到牢门边,狱卒一把抓过她就往外头拽,浣碧吓坏了,哭嚷求饶道,“大哥,求求你别杀我!我不想死!求求你……”

      “死?没人要你死,你走大运有贵人救你出去了!”狱卒看也不看到,只管往前拉,嘴里念叨。

      登记名册的官员见到浑身肮脏不堪的浣碧,厌恶的挥挥手道,“去去去去!你可以走了!”

      浣碧如在梦中,浑浑噩噩的被赶到外头。感觉到日光照射在身上让她整个人都呆呆的,仿佛已经过了一辈子,再世为人,重见天日。

      “何姑娘。”一个样貌机灵的小厮上前道,“我家主人在等你,请上车吧。”

      “你家主人?”浣碧疑惑道。

      那小厮道,“姑娘去了便知。”

      浣碧此刻一无所有,想了想左右自己无处可去,倒不如去见见是谁救她出来的,遂坐上了马车。

      牢城内狱卒对那管名册的官员道,“大人,那女的是上头点名要发落的,咱们这么做会不会出事啊?”

      “怕什么,人是清河王要的,他跟皇上是亲兄弟,又是太后一手养大的。何况这么多天了也不见上头来人,八成是把她忘了。一个丫鬟能顶什么事儿,横竖被发卖的命,真要有人问就说是被清河王府要去了。”那官员掏出两锭银子给狱卒,道,“喏,给你的。”

      狱卒眉开眼笑的接过塞进自己的衣兜里,嘴里连声道,“谢大人,谢大人。”

      待狱卒离开后,官员从桌下拿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细细叠好放进随身的荷包中,翻开名簿端端正正的写上犯人出狱后的去向:清河王府。

      浣碧只觉得马车跑了好久好久,终于放慢了速度停下,听得帘子外头小厮的声音,道,“何姑娘请下车,咱们到了。”

      “有劳小哥了。”浣碧借力跳下车子。

      “姑娘客气,叫我阿晋就成。”阿晋腼腆一笑,道,“姑娘跟我进去吧。”

      浣碧随他进入一所院落,门上挂着剥落掉漆的牌匾。浣碧识字不多,只认出是个安字打头的,心中惴惴不安,想着别是要把她买到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暗暗后悔自己轻率,也生出逃跑的念头来。

      无奈阿晋态度虽然殷勤,眼睛却也看得紧,让她找不出借口,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

      光线逆向,浣碧看到远处有一个人站在树下,背影挺拔,玉树临风,还未见其真容就看呆了,直到阿晋连叫了他几声才回过神来。

      “你就是浣碧吧?”声音温润清朗,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浣碧心中泛起了一丝异样。

      待那人走近后浣碧看清他的面貌,不由得羞红了脸。原以为异母兄长甄衍已是少见的俊才,没料到人外有人,天底下还有这般清雅高贵的男子。

      “我,我是……”浣碧结结巴巴的答道。

      那人轻笑了两声,道,“不必紧张,你这些日子也吃了不少苦。”

      浣碧见那人身上的华贵衣衫顿感自惭形秽,自己衣衫褴褛,尘土满面,着实污了对方的眼,道,“奴婢脏得很,不敢靠近贵人。”

      “是我的疏忽,我就叫人带你下去沐浴更衣。”那人转身进了屋,少顷,一个穿着道姑服的女子走出,打量了浣碧几眼,道,“可怜见的,好好的一个女孩儿怎么弄成这样,快随我来,热水早就烧好了。”

      浣碧随道姑进了一间屋子,里头摆着浴桶和换洗的干净衣服,问道,“这位师傅,请问刚才那位贵人为何要救我?”

      “刚才和你说话的人是当今皇上六弟,清河王。我叫积云,是服侍太妃的,其他的等你去见过太妃自然就晓得了。快把脏衣服换下来,好好刷刷晦气。”积云道。

      太妃?王爷?浣碧乍听了脑子里乱哄哄的,直到恢复了整洁的样貌还是一团糊涂的跟着积云去到一间禅房。

      甄夫人云氏曾是浣碧见过最美的妇人,但眼前这个穿着道袍的中年女子令她的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美得倾国倾城。浣碧忙跪下道,“浣碧给太妃请安。”

      声音也是那样的婉转动听,“抬起头让我好好看看。”

      浣碧怯怯的抬起头,对方看向她,良久叹了声,道,“你和你娘真像……”

      “我娘……太妃认得我娘?”浣碧听到有人提起娘亲泪水不禁漫出眼眶。

      “我和你娘是故交好友,后来我入宫后就断了音信,直到今日才知道她已经亡故了,你又遭了难,所以才让六王把你救回来。以后你就待在我这里可好?”

      浣碧磕头道,“蒙太妃收留,浣碧感激不尽,愿意一辈子做牛做马服侍太妃。”

      “好了,快起来吧。”舒贵太妃示意积云扶起浣碧,道,“我这里从前只有我和侍女积云,现在又多个你。虽然比不上京城的繁华,但也不会叫你吃苦受罪。”

      “浣碧谢太妃大恩,谢王爷大恩。”浣碧喜极而泣道。

      玄清道,“浣碧,以后你好好陪着我娘,我会时常来看望你们的。”

      浣碧对他一见钟情,哪里会有不遵从的道理,忙道,“王爷放心,浣碧会用心服侍太妃的。”

      玄清点头一笑,道,“那就好,不枉我把你救出来。你的身份不易张扬,所以希望你今后好自为之。”

      “浣碧明白。”

      “母亲,既然事情已经了结,那儿子先回去了。静娴还在家里等着,我不放心她。改日再来探望母亲。”玄清朝舒贵太妃作别道。

      “回去吧,不用担心为娘这里,静娴和孩子要紧。”舒贵太妃叮嘱道,“你也不必来得太勤,有时间多进宫向太后请安才是。”

      浣碧和积云送玄清出了道观门口,望着玄清策马离去的背影,浣碧不免有一丝遗憾,她此生怕要长久留在这山中了,若是能陪伴在王爷身边,即便当个粗使丫鬟也是好的。

      “该回去了。”积云在旁提醒道。

      “是,姑姑。”浣碧不敢怠慢应道,两人返回的路上,她忍不住问了句,“刚才王爷说的静娴是谁啊?”

      积云笑道,“静娴是六王妃的闺名,她是沛国公的女儿。为人聪颖贤淑,样貌也标志,是个极好的女子,王爷与她琴瑟和谐。如今她有了身孕,改日带着小世子来向太妃请安的时候你就会见到了。”

      “哦……”浣碧听后内心对这位六王妃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该是怎样的佳人才能嫁给六王这样出众的男子呢?又伤感自己的命运坎坷,从前不得生父正名,以后连婚配也是痴心妄想了。

      同为姐妹,各有各的遭遇。宫外的甄嬛和浣碧,一个沦落风尘,满心发奋出头;另一个终于有处安身,却春情萌动。而宫内的玉姚,却将要面对慈母离开人世的打击。

      云氏经过连番变故,悲怨交加,一病不起。像她们这种犯官家眷,是连宫里最低等的婢女也不如的,更别提请医问诊。只能听天由命,能拖多久是多久。

      “母亲……”玉姚握着云氏的手,低声唤道。

      云氏咳嗽了两声,虚弱道,“我有些渴了……玉姚,给我倒碗茶来。”

      玉姚忙拿了个碗,见里头还有些脏兮兮的不知是什么的油垢,拿袖子使劲擦干净后才提了茶壶倒了一碗,那水浑浊不堪又冷冰冰的,怎能喝得下去。玉姚转头对云氏道,“母亲,我到外头烧一壶新的给你。”

      遂提了水壶出去到后头生了火,可怜她往日在家也是娇生惯养,如今事事亲力亲为,难免有些手忙脚乱,没控制好火候,木柴塞得太多,烟雾燃起呛得人咳嗽个不停,引来其他同住的犯官女眷,讥讽道,“连个火都不会生,别在这儿现世了。还以为是在自家府邸啊,凑合着喝吧。再怎么煮还是那样儿,也变不成龙井。”

      周围人一片哄笑,玉姚强忍难堪,坚持烧了半壶热水端回屋里,云氏咳嗽的愈发厉害,道,“又受气了吧?”

      玉姚趁她不注意偷偷抹去眼泪,道,“没有,没受气。”

      “我都听见了,何苦瞒我……”云氏道,“咱们家如今落魄,又是初来乍到,哪里有不受挤兑的。世上的人总是拜高踩低的多,雪中送炭的少。这儿又是皇宫,更是天下最最势利眼的地方……”话未说完,直咳嗽得五脏六腑都快碎了。

      玉姚忍着眼泪,倒了热水吹凉了端到云氏面前,道,“母亲,喝些吧,好歹能舒服点。”

      云氏看着玉姚被烫到的手,簌簌泪珠落下滴在上头,哽咽道,“苦了你了,都是为娘害了你……”

      “母亲快别说了,你我母女之间不说这样见外的话。”玉姚安慰道。

      云氏的手颤抖的抚摸过玉姚手上的伤口红肿,心疼道,“天气越来越冷了,你的手成天泡在水里洗那些衣赏,要是生了冻疮可怎么好呢……”

      听到冻疮,玉姚不禁含泪道,“也不知道长姐怎么样了,她一到冬天最容易生冻疮了。”

      “嬛儿和玉娆……”云氏悲从中来,哭泣道,“她们进了那种地方,不晓得哪天才能脱身。我真后悔当年默许你父亲让浣碧入府,连累了你们三个和衍儿!”

      “哥哥发配岭南未尝不是好事,起码可以在那儿安顿下来,有朝一日还是可以回京的。”玉姚劝道。

      “只怕我看不到那一天了……”云氏捂着嘴咳嗽,忽然感觉有湿滑的液体从指缝间流出,定睛一看,丝丝鲜血滴到了破旧的棉被上,染红了棉絮。

      玉姚忙扯了块里衣内衬下来,给云氏擦干净手,道,“母亲,您千万要保重,否则女儿不知道该怎么办?”

      云氏惨笑道,“我是不中用了,去了也好,不拖累你。”

      “母亲……”

      “甄玉姚,你活没干完就想着偷懒,还不快去把剩下的几盆衣服都洗了,否则怪罪下来等着挨板子!”外头的李姑姑高声催道。

      “去吧,别平白挨罚。”云氏推了推女儿。

      “女儿干完活就回来陪您,您先睡一会儿。”玉姚犹豫再三才离开屋子。

      “嗯,去吧。”云氏微微笑着答应,目送女儿离开。

      玉姚推门而出时,忽听云氏叫了她一声,道,“姚儿,好好活着,以后有机会找到嬛儿和玉娆。”

      “母亲,我记得了,你先休息吧。”玉姚回头冲她露出一记浅笑。

      待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玉姚才洗完小山似的衣服,一只脚刚踏进住的小院子,就听到有人尖叫,“不好啦!有人上吊了!”

      她心头一惊,飞奔回云氏所在的屋子,顿时呆立当场——

      云氏悬在梁上,已然气绝身亡!

      “母亲!”玉姚浑身瘫软无力,跪倒在地上,滚烫的泪水顺着面颊滑落,心被刺得生疼。

      自尽的罪人是没有资格办丧礼的,甚至连一口薄棺也不能用。两个太监带了一卷草席将云氏的尸身草草裹了扔上板车拖走,玉姚紧追着不放,被李姑姑叫人给拦住了。

      素来沉默温顺的玉姚发疯似的嘶咬着拦她的人,形同疯子,李姑姑抓住她的头发,重重一记耳光打上去,道,“再胡来把你勒死了一道扔去乱葬岗!”

      玉姚的疯狂戛然而止。她不能死!她要活着找到长姐和玉娆!李姑姑见她平静下来了,骂道,“赶紧滚回去干活!叫我晓得你偷懒有你苦头吃!”

      玉姚神情木然的起身,最后看了眼载着云氏尸首的板车,一狠心,跑回浣衣局。

      从今往后,她只能依靠自己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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