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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压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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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以前——
“无霁姐!——你们把无霁姐怎么了?”
玲珑挣脱一直拉着她一脸紧张的姚俐,朝着从光茧中步出一脸镇定的箜越,还未将足尖对准他便觉面前激来一阵凛冽气息,虽非灵气却依然将她逼得退却几步,只好乖乖被姚俐扶住。
带有怒意的目光尚未散去,便看着熟悉的女子身影拨开箜越,被暴雪洗得一片空茫的视线落向玲珑:“你先回国都。”
而现在,跟三人走在一起的白发少女毫无疑问没有听从无霁的话——
“女人,你是要走到哪里啊!”
一直走在最前的莫怀突然回过头,绿眸中跃动荧荧的,即使在密林中也更为清晰的火光。
玲珑看都没看他,自顾自摆弄着墨玉手镯:“不是说了么,我是不会回紫翎的。“
“姑娘,你伤未好完全,恐有不妥——”默不作声的姚俐突然开口,却被玲珑打断,“我心意已决——我要去风漠,和你们一道。我要找到变强的方法。”
——不管怎么说,无霁姐不大对劲。至于是哪一方面她也一时说不上来,只是心里早已决定好了:绝不按照无霁姐所说的去做。
——所以,是和那个箜越有关么?
她往斜后方瞥去,不过觉得眼眶被拉扯得有些酸痛罢了。
——不过,另外两个人,尤其是那个叫姚俐的,仿佛可以信任的样子,只因那眼中流露的颠沛流离的苦楚不似伪装,她懂,但她宁愿不懂,一辈子不懂。还有那个兽族男子,似乎对箜越怀有莫可名状的敌意的样子,有他提防着箜越,似乎一时也想不起那来路可疑的人能做出些什么来。
可是,在光茧中——
他到底对无霁姐做了些什么?
这问题目前来说的确无解,她也只能期望不要因此再横生许多枝节才好。玲珑双手交叉于脑后,郁郁寡欢地叹出声,加快脚步跟上姚俐。不多时密林已被四人足迹破开,莫怀又回过头对她哼一声:
“女人,你先听好,我们都是一群无家可归的人,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前面是泱国了我们倒好交代——可你这个襄国圣女,要如何向他们解释没有许可便离开自己国家进入他国的事情?”
“自己国家?”玲珑冷嗤一声,“实话告诉你们吧——本小姐,从来就没把自己当襄国人过。”
——襄国并非自己出生地或是祖坟之所在,来到这里也更像是以一种近乎掠夺的方式。总之,有意识时她便已被拘禁在皇都花苑之中,凭着懵懂之中被告知的圣女身份接受了负担着襄国占卜祭天及监视灵力流动的重任。
可玲珑从不以为自己是襄国人,她被领养的地方是两国开战时塌下的,横亘在数尺深的血肉累积中的大梁上,而那时那里已不存在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国家了。从这一点来说玲珑也算是无家可归之人,正如同行的三人一样。
“我在襄国的时候就放出话来,说圣女不过是全人族的圣女罢了。”
这话听上去就像任由千人乘万人压的公共交通工具一样,所以她脸色更加阴沉:“总之,你们别担心我。”
说此话时她发觉她刚刚一直盯着姚俐,于是脸庞更加发烫起来。
“如此甚好,”箜越笑道,“——毕竟,我们也是深陷危机之中了呐。”
莫怀冷哼一声,不去理会他们。
“兽王——♪”
青年挂着艳丽的微笑走向牢房中的历千载——不,后者与其说是身陷囹圄不如替以更美好的词汇:软禁——对上他挂着嘲弄意味的独眼,并毫不掩饰地皱了皱眉。
“兽王?这个词还真是看得起历某啊。”
囚徒不卑不亢地回以笑容。
暗空抬起手勾起其下巴,视线坠入那翻涌着复杂情绪的黑潭之中:“那是当然。兽王为我魔族干了那么多事,暗空自是不敢怠慢了兽王——在你油尽灯枯之前都是如此。”
紫眼眯起的瞬间有无数刀光于其中闪动,顷刻又归为平静甚至轻蔑一般的紫色光辉。历千载嘴唇动了动,意欲说些什么却又被暗空打断:“呀——所以那之后这称呼就要没落了呐。毕竟,说起来兽王是没有子嗣的,对吧。”
历千载以无神的眼凝视着对方,不假思索地回道:“当然。”
——立姚俐为王储一事,他只同姚俐本人和两个亲信说过。
所以……这个男人也不会察觉的吧。
这么想着他微微勾起的嘴角流露出一丝释然,这个微小动作迅速被暗空收于眼底,甚至快到没有给那笑容在下一句话响起时以凝固的机会。
历千载就维持着那样的笑容,在席下骤然破开的黑紫色空洞中溢出的凛冽灵气中笔直地坠落下去。
连同暗空的胜券在握的声音。
“呐……说起来被别具风韵的兽族女子包围着却还是无子嗣——即使是我那有龙阳之好的父亲也无法做到呢。所以——兽王后继无人的原因,暗空真的、真的很想一窥究竟呢。
“栩……要上了哦。”
来到地灵界河的第四天。
龙栩循声望去,只见一片摇荡水色,其中蕴含无限杀机,渐渐趋近战阵中的二人。明明是一片死寂,可他依然能听见战阵中传来的阵阵呼啸。
“地灵界河并没有可供共鸣的元素,武器也被藏在神木中了——还是能应付得过来吧。”
龙刃双手握拳,看准时机朝着最近的一片水灵挥去——砰!接触到水灵的瞬间他的五指骤然张开,在水灵发出尖啸的瞬间稳稳擒住它。他的声音连同水灵破碎时微弱的哀鸣与耀眼的白光一同飘摇在更多水灵中,传入龙栩的脑海里并得到肯定的回答:
“啊,那当然——话说借助水灵的攻击性使之侵蚀身体并接触到灵魂表面的药,然后填补起被侵蚀出的空间,我们也取得了(似乎没多大用的)遗骸,还真是只有你想得出来的变态方法呢。”
说这话时他已足尖点地,凌空而起,借助速度上的优势同那水灵厮杀。所到之处到处落下叮叮当当骨骸般的白粒。
龙刃在不远处撕开一片水光,露出孩子气的微笑却分明透着好战与残酷之意:“嘻,我想的法子自然是极好的。”言毕,再度破开环绕在身边的水灵,踏着舞蹈般的步法游荡至龙栩身前,漫不经心般地挥手替他挡开从上方旋来的一片水光。
龙栩以感激的眼神看他一眼,同时开口:“那么——这一大片水灵聚集起来,被我们歼灭之后它们所占据的空间又将——小心!”
他忽地纵身而上,将撕裂最后一只水灵的龙刃扑向一边。下一秒只听得一声巨响,仿佛地狱深处传来的嘶吼。大片的光刃扫荡开来,在虚空中破开龙栩释放出的极微弱的青光——同时在消耗了自身冲击力时不甘地怒吼一声后消散殆尽。
龙栩僵了好一会,而后再喘息着试图起身,却是一个趔趄靠在龙刃身上,险些将他击向虚空的更深处。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那一小片青色,手臂挥出的瞬间那青色却也只留下如同织物残片的一小块后消失。龙栩脸色苍白地抓住龙刃手臂,却被他一把揽在怀里,冥冥之中的心跳无比贴近然而此等暧昧场景仍不能给他脸上染上半点潮红。
“混……混蛋!”
能听得出三个字是从龙刃牙缝间挤出——而非仅是单纯的心灵对话。
对此龙栩不过报以惨淡的笑容,定了定神后示意龙刃放开她,自己举起手臂对着微茫的光影——波光飘摇于出现在他本来被骨肉填充的手臂中的一小块空洞中,无比飘渺无比透明竟让人疑心那是新生的灵魂容器。
可惜那不是。
龙栩对上空洞的眼神无比复杂,好一会才已近似嘶哑的声音开口:“刃……快走吧,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被活生生剜去一大块的手臂指向光刃来路的尽头,一片晦暗且隐秘的地方。
龙刃没有动,定定地看着他。
“愣着干什么?快走啊。”龙栩回过头看他,嘴角保持着弧度,“你也看到了吧,玲珑给我们的药力已被损耗得差不多了——灵魂正意图溢出来,正因如此我才——”
话还没说完他便被重新拥住:“所以……所以你就干脆用上了灵魂。”
无法看见龙刃此时的面容,但可以想见他紫眸中摇曳的是怎样破碎的愤恨。
龙栩轻轻叹息一声,似乎有点无奈地轻笑起来:“笨蛋……我那么爱惜生命的。只不过是灵魂‘元素共鸣体’被用去了一小部分而已。“
——我是绝不可能将你给我的生命就此抛弃,哪怕仅仅是一部分。这句话在他喉咙间打了许久的转,终还是未被说出口。
两人再无言,静静地伫立了一会。失温的肢体间光影浮动且妖娆,看上去分外飘渺。
“不过……刃,我可能……要先休息一会了。“
深呼吸几口气,企图掩饰忽然自空洞处击中脑干的疼痛,可他青眼却仍在瞬间涣散起来。顷刻间眼前光景已完全倾覆,只因不过一片浩淼水光才能在失神的眼眸中投射出相似景象。那时他的青眼嵌在苍白如纸的脸上,分外清晰,仿佛枯骨上燃起的荧荧磷火。
龙刃心痛地看着龙栩失去意识——然而此刻失去意识并不同于往常,从灵魂深处传来的创痛致使龙栩整个人都进入了“闭锁“一样的状态。此时龙刃所察觉的事实——不如说是理论——只能让他感觉抱着那具残损灵魂一般的人形的手臂分外无力。强烈的手足无措感包围了自己,一时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在抱着龙栩,一步一步走进那片被指出的阴影中。
黑色席卷上眼帘,层层叠叠地堆积出腐臭味——不,那真的是腐臭味么?龙刃刚刚这么想着,那气味便忽然杳无踪迹了。仿佛刚刚压迫着心脏的也不过是场幻觉。他定了定心神,试图站定脚步,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无边的“虚无“中——而自己的到来无疑打破了这微妙的形容——并且如临深渊。这感觉无疑增添了内心的不确定,甚至厌恶感。仿佛是自己第一次杀人的感觉如今重见了天日。不,根本没有天日。
好了,他对自己说,不能让这种感觉干扰自己。深吸一口气,他继续往前迈步。好像也有这么一个瞬间他觉得自己也曾经这么漫步于虚空中,可那记忆已异常久远。所幸他还能确定自己的记忆力并未错乱,不过一时间记不起来了而已。
——不行,眼前太黑了……
根本没有办法往前再走。没有那胆量……抑或是觉悟。
那并非是“没有光“、“暗”抑或“光的对立面”。事实上在这样的黑暗中怕是连光的概念都会被剔除得一干二净。龙刃深深地叹息着,喉咙里滚动着的声音在这里也被无限放大仿佛野兽低吼。尽管明了这声音的确是出自这里他依然打了个寒战。
再三确认怀里人的状况不至太糟后龙刃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他置于黑色中——不能分辨他的动作,但也没有任何空气被扰动或是什么物体坠落之声,所以他暂且认为龙栩正漂浮于他不远处。至于是否是因为没有介质传播导致的消声的问题早已不在他的思考范围以内了。
做完这一切后他抬起手臂,在刚才的光下他所目睹的□□颜色并无深浅之别,可将另一只手搭在那里的“皮肤”上时空洞的感觉愈发明显——似乎是灵魂的脉动在那儿冲荡出微弱的驳杂的声响。不过似乎不是靠耳朵听到了。
时间不多了。
再次想到这里后他觉得心上莫名的悸痛,但毫不犹豫地他还是试图切裂那一层水的外壳,就像龙栩刚刚做的那样——战斗中担任的DPS角色应该会使药的损耗更加严重才对。一阵抽搐之后紫色的颤栗的电光在虚空中闪烁了一阵。还好,并没有被黑色吸收。这种庆幸的感觉暂时麻痹了疼痛,可他仍然鲜明地感觉到体内仿佛应为某种物质的被抽离而似乎要被外界挤压到崩塌。潜意识迫使他的膝盖弯曲,然而更深处的意识又提醒他不能仆于此处以防突然的坠落。
于是,在僵直的身影的眼眸中映出了某种景象。
不过一瞬,但已经足够。
龙刃震颤着,徘徊于刚刚亲眼目睹的景象中无以自拔,忽地听到有什么风声掠过自己的手指。
龙栩从黑暗中跌入黑色里——这一下神智倒也清醒了不少。试图抬起酸胀的头,却只能看到一闪而过的紫色火花,刚欲惊呼却又被疼痛占据了思维的空间。他尝试着拉起龙刃的手指,同时凭着直觉口里吐出不成章的字词:
“怎么……”
“嘘——”
龙刃竖起手指放在唇畔示意他噤声。片刻的死寂从二人身边滑走后龙刃颤抖的声音响起:
“被栩挂在嘴边的龙神啊……我们这是在地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