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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阙漏 ...


  •   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雩的头脑霎时一片空白,连自己愈发急促的喘息声都听不真切,模模糊糊如同混沌的风声,被搅拌着粉碎了所有最后的希望,
      但眼前浓重的红色却愈发浓厚起来,如同雾气般并不明朗然而十分真切。让他开始分辨不清那到底是歆萧的血印,还是自己布下的结界——
      甚至现在如果说那样遍布血腥味的色彩便是自己灵魂的颜色,他也会死心塌地地相信。
      他便是凭双手染着血色,脚下踏着尸骸,一直走到今天这一步。

      理智开始溃败。他分辨不清面前的男人的话语。
      一些断断续续的记忆乘隙而入,不能把握亦无法控制。仿佛是他迫近死亡时无可避免的预兆,或者说是辛辣的讽刺——但对于暗空手中的人来说,已经无所谓要如何给这样残缺不全的一幕幕场景下一个定义。

      同样是身边有厚重的雾气,然而却是乳白的,影影绰绰模糊了来往的身影——确信是眼前所见的,以及存在于记忆的记忆之中的。
      像是有什么东西破碎了残破在身边,但他不想去一一捡拾。胸口有窒息般的尖锐痛楚,但是并没有血流出,反而像是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干般无奈且悲凉。
      ——他连自己的姓名都不记得。
      而在这时,某个戏谑且嗜血的声音响起,同时出现的还有一只手:“和我走吧——把你想要忘记的一切抛在脑后。”
      灼热火焰的气味是自己熟悉的气息。
      亦是从那一天起——自己的记忆出现了空缺。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什么,只是漠然地看着鲜红黏稠的液体,在主人死后仍不肯放弃般争先恐后地渗过指缝。
      直到那个银白色家伙的出现,随之而来的是一片血色密布中腾空而起的银白色长龙。
      在那之后是无休止的黑暗。仿佛自己的意志被禁锢在某处,无法感知到外界的变动,却感受得到外界给予自己甚于往常百倍的痛楚。
      说不出来是什么时候,或许是放弃忍受的时候。关于过去的记忆再次顺理成章地出现了。
      名为龙雩,为龙界前代帝王的记忆。龙界已经毁灭的事实。以及他所接触过的人们的信息。毫无征兆且突兀得过于自然地一一浮现。
      但宛若断裂后重新接起的锁链,断口勉勉强强可以重合,却因为一些在断裂过程中因为过于不堪一击而飞溅到四处的铁屑,再也没有可能使得这一段与那一段完全契合。
      填补那细小然而关键的空阙的,只剩下微妙的不自然感。

      明艳的笑声骤然冲入耳际,却宛若毒刺蔓延刺入心底并将最深处绞杀出最后的血液:“呐,真是可笑的残缺记忆对吧~♪”
      他不禁张开口想要反驳,凄冷的空气却瞬间旋转绞入喉咙。所有辩白的语言顷刻间变得像是他想藉此证明的事实一样苍白无力。
      同时暗紫色将自己贯穿。快得几乎感觉不到痛苦,而在世界遁为无数飞逝色块的瞬间,他便坠入一片沾染死亡气息的深渊中。
      下一瞬间青色的长剑凭空出现,将暗空燃着紫色焰光的手同即将崩溃的水红色结界隔绝,并带动更为强劲的气流,旋转突刺向暗空胸口,在灼热的空气中留下尖锐的啸响。
      站在暗空面前的,是栩。
      刃颇为惊讶地看着栩。而后者似乎根本没有考虑,便再度聚集了一小团青色火焰,于手中伸展成为剑的形状。
      暗空先是以错愕的表情盯着栩的动作,而后爆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笑声。
      “哈……还真是有意思呢,小落曾经告诉过我你的剑有着奇怪的来头,没想到就算是没有剑,你的风之灵力仍然顺从地成为了你的剑——哪怕只是幻影呢。”
      他止住笑声,但笑意并未从嘴角散去。
      伴随着他挥出的拳的同时,是他面具下的深紫双眼中蓦然出现的冰冷凌厉的杀意:“你还真是离不开他呢。”
      栩微微皱眉,然后凭借自身迅捷的速度闪开暗空的拳头,旋即将剑的幻影斩向暗空。
      所谓的灵力,不过是让自己的力量与空气中漂浮的灵气的尘埃形成共鸣的能力,而武器便是缔结这种共鸣的最好工具。理论上说,只要有大气存在,风属性的人便可以借助相对强大的共鸣对对手进行打击。
      但栩深知,同样都是空手战斗,暗空无疑更为熟练和可怕。
      所以他选择了将灵力伸展为剑,用自己为数不多,但万分有把握的优势战斗。
      然而由于风的多变性,若不是以极为坚韧的材料,譬如无歇之鹤的骨骸来铸剑,便少有能多次使用这柄剑的机会。
      这样的战斗与其说是战斗,倒不如说是赌博。
      而这一次——
      青光突然在暗空面前爆发,将烟尘弹得更远。青光之下的人,虽然不能说因为这一次攻击便丧失了行动能力。
      然而,确确实实是打中了。
      赌赢了——栩这么想着,然而毫不肯松懈,灵力于指尖流转着淡青色。
      然而尖锐的疼痛却从脸侧擦过,他意识到有人的拳头向他挥来,却因上天赐予他的速度,而只是贴着他的脸颊擦过。
      但接下来胸腹部的疼痛却让他再也来不及躲过。在疼痛带来的短暂清醒中他看清了他的对手。
      暗空的装饰华美然而怪异的面具落在地下,正在被一团悄然燃起的青色火焰焚烧。但这仿佛对于它的主人毫无任何影响。
      唯一的变化,便是他的眼眸已变为黑色。
      强忍住肋骨断裂的疼痛,栩踉踉跄跄地后退准备与暗空拉开距离。不远处的刃察觉到了栩的危机,准备从歆萧的血珠中抽身,然而一道强劲的气流却骤然出现阻断了他到栩的某一路线,并且让他的视线骤然模糊。
      快得仿佛这道气流本来就是呆在那里一样,并且,仿佛是刃本身布下的那样。
      那恰恰是刃所想好的路线。

      暗空旋转着手指上的光焰,紧逼着栩一步步后退。
      “呐,是你逼迫我使用这双眼的哟。”这么说着毫不留情地,手刀劈向栩毫不给他任何躲闪的机会。
      或者说,栩所想好的躲闪路线,均被暗空的攻击一一防住。
      带给他□□上的伤痛的同时,施加以绝望。
      现在,栩所能听到的,便是暗空讽刺般恣意的笑声,骨节断裂的脆响,以及濒死之人无力的喘息声。
      但就算这样,心中的疑惑仍然没有完全被疼痛所占据,反而随着伤痛面积的扩大,悄然伸展着枝蔓,却让他的躲避更发困难。
      不是困难。
      是不可能。
      仿佛那双眼能够看到未来般,在每一次栩采取行动之前便计算好了打击路线,并不偏不倚地带给他最为强烈的痛楚。
      哪怕栩已经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这一点,而决定临时改变动作,暗空的攻击仍然毫不留情地击中自己,顺便封住刃的所有行动。
      咸腥味冲上口腔,血腥味让人有嗜杀般的兴奋仿若回光返照。身上的伤口汩汩地往外冒血,让歆萧的血珠愈发猖狂起来。
      刃被困在歆萧和暗空的双重攻击中。逆和雩早已行动不能。啸被水红色结界困住,不知雩的意图是不让他靠近暗空,还是不让他靠近逆。
      栩愈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无情鞭挞着的绝望陀螺。
      或者说沙袋。反正都是被打,连最微弱的防御与反抗都不可以拥有。
      ——明明面对的只是一个人而已……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拥有甚于上千魔军的变态实力……
      因为绝望。所有的防御均被自己卸除。疼痛于是比往常加重不少,但根本没有什么区别。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来说。
      就这样吧,龙界爱怎么样怎么样,兽族和魔族也是。反正大家都会死,不过由于某些人的作弊行为,自己人死得更早一些罢了。
      “喂喂,不要放弃希望啊。”这句话现在怎么听怎么可笑。
      从疼痛的束缚中解脱的栩,终于有时间好好讲冷笑话了——讲给冰冷的陵寝听。

      然后,他就真的听到了这句话。
      不是幻觉。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句话。

      甜香味再度弥漫。
      一抹鲜红得发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并毫无顾忌地抬脚跨进血腥味密布的殿堂。
      仿佛那些必要的,无论是魔族还是兽族的侍卫均是摆设——而现在他们的躯壳倒下,横在地上,却也成了没有血的死亡陈设。
      但出现的并非宸渊,就算有着人族帝王的相貌,他的声音亦同那人迥然不同。
      他低下头,朝着交战的双方甚至三方恭恭敬敬地行礼。随即谦卑地笑出声来。仿佛刻意掩饰的杀机终于展现,却是出自他的故意。
      “在下名为踏霄,奉天子之命,邀龙界来客至人族一叙。还望历千载大人,暗空殿下,歆萧小姐,落魂大哥恩准。”
      无比谦卑的口气以及无比混乱的称呼交杂在一起,仿佛在这个世界竭力维持着还未崩溃的假象的礼仪制度上抹了芥末。
      暗空眼中的杀意愈发浓重,却在目睹来人那张其实同宸渊相差无几的面容时再也掩饰不了惊诧。
      “踏霄……”
      暗空手上暗紫色的光芒黯淡了。随之黯淡的还有歆萧的血珠,它们落到地上粉碎成为尘埃。
      落魂面有愠色地收刀入鞘,冷眼盯着名为踏霄的男人。历千载落到地上,捂住还在汩汩冒血的左臂,右眼明显被一道刀痕贯穿了,鲜血模糊了他的视线。
      一瞬间殿堂内只能听见细流的声音——然而却和清澈的水完全相反。潺潺的声音,来自于伤口处流出的黏稠的血液。
      踏霄于是干巴巴地笑了起来。一边笑着一边将惨白的头绳解下,令浓黑的长发披至肩上。修长的手指还握着宸渊的烟枪,但仿佛对里面的物质毫无兴趣班般,只是单纯地在指间旋转着。
      “啊,作为魔族之相,却突然叛逃到人间寄宿在帝王右眼内。我也以为我会被你们派出的魔军干掉呢。”
      仿若事不关己般地叙说着百年前惊心动魄的往事,夹杂着对于魔族毫无作为的讽刺。踏霄将手指指向精疲力竭的龙界的来客。语气陡转变得无比严肃:
      “我只是奉天子之命,要带他们走。”
      歆萧突然转向踏霄,血珠继续在指尖汇聚,如同即将离弦的箭矢那样指向踏霄。语气冷酷而愤怒:“对于叛徒,我们……”
      她被暗空打断。兄长拉住妹妹的手,声音变得低沉而严肃:“理由?”
      “天子对他们颇感兴趣,而我又对天子——”
      这么说着踏霄拨动着肩上的黑发,烟枪转得更为快速,甜香味迅速溢满了室内每一个角落,但因为刚刚发生的惨烈厮杀,它已经不能使人觉得昏沉。
      “住口。”
      终于按捺不住被忽视的怒火,歆萧挣脱了兄长的手,血珠盘旋在手中旋即朝着踏霄射去,却被踏霄扬起的血红袖角,几乎不费一丝力气地挡下。
      “我该怎么说呢……一代不如一代?”踏霄歪了歪头,似乎略带一丝疑惑地看着眼中骤燃怒火与不甘的歆萧。
      烟枪旋转在指尖,而他的声音也变得如同散发的甜香气味般飘渺不定,“作为上一任魔相同时也是现在天子的力量,这么说确实不应该……但是,果然这一代的人,非但比不上暗帝,连暗帝之前的诸多首领,也远远比不上呐。”
      眼神变得阴沉起来,烟枪改变方向指向现在同双方谈判的筹码几乎没有分别的逆等人。踏霄冷笑起来,带着轻蔑:“是因为和所谓居高位的龙族交往太多了么?……这样的话,就我自己的私心来看,确实想把你们一一干掉呢……但是,再怎么说,此刻的我,也不过是天子的人。”
      “所以,不可以有私心。”
      这么说着,红影在歆萧尚未完全察觉的时候便飘至少女面前。歆萧还来不及对此作出任何反应,手腕便被踏霄攒住了。
      她不禁惊呼出声,下意识地想要调动起最后的聚散噬。但流淌在她体内的力量却出乎意料地微弱,甚至无法为她提供一点最必要的保护。
      暗空终于不能再忍耐下去,双手悄然握成了拳,眼中泛起的黑色愈浓。
      他必须要知道下一步的做法,纵使这是作弊,纵使这令他愈发依赖这种可以读取未来的感觉……这么想着意识堕入时光的河流中,握紧的拳也逐渐放开。
      然而涌入头脑的信息却多出了他的意料。在他的头脑中集结纠缠着,逐渐淹没他的判断能力?
      多种选择?
      但是暗空无法在多种选择中作出正确的选择。
      于是他作出了唯一的选择——沉默。哪怕他面对着的是歆萧愤怒的目光,哪怕心中呼啸的是不甘与对于自己的谴责。然而他很清楚一点,他没有能力救下妹妹,贸然去试的话,反而会对歆萧造成更大的伤害。
      看到这样的场景踏霄再度笑出声来。他抬眼看向相持不下的历千载和落魂,像是已经替他们想好答案般心满意足地笑得更加灿烂,毫无先前的谦卑之感。
      “我同意。”
      历千载以他一贯的冷静口吻作出回应,而落魂,恰如踏霄所想,一语不发。
      “那么就这样决定了。”说这句话时踏霄却已完完全全敛起笑容,惨白的头绳被他单手系在头上。他松开手腕,在脸色煞白的歆萧的目光中踱向大厅中央。
      踏霄瞥向还想极力辩驳什么的雩,他的眼中不屑意味又逐渐显出来:“俘虏没有发言权。”
      甜香的气味随之腾起。红影旋转起来,回荡在大厅内的便只有一句声音,并且随着旋转的速度加快而逐渐变得微不可闻,细细听去又好像是这一支旋转的舞蹈所必备的单调鼓点。
      那句话是:“天子啊,你亲自决定吧。”
      旋转终于停止。但红影并没有走,只是改变了来人的相貌以及环绕在他周围的,名为气场的东西。
      历千载的冷静依然不变,冷眼看着被踏霄称作天子的家伙很是享受地深吸一口古铜色的烟枪,终于开口:“我算是见识到分裂的灵魂了。”
      宸渊仿佛丝毫没有被历千载无力的吐槽干扰的样子,心情大好地看向兽族之王,眼中盛满戏谑:“这么说还真是失礼呀,毕竟那家伙不过是寄宿在我右眼中的可笑又可利用的家伙罢了——话说虽然很想好好评价你的被奇怪兵器割伤的右眼,但是我没时间了。”
      烟枪指向放弃插手这场交锋的,却也是这场交锋关键所在的龙界来人:“我对你们,恰如踏霄所说的,怀有莫大的兴趣。所以跟我走吧,兽族不能给你的力量,我们国家可以——
      “只要你们确实按照我的指示去做的话。”

      历千载冷漠地看着一层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结界将逆等人包围起来,由宸渊领着步出因为激烈的缠斗而变得残损的宫门。
      手杖再度出现在他的手上,凝出一道琉璃般白得透亮的光,将他同暗空等人隔绝。
      眼眸中的冷静而无奈的神情逐渐变为冷酷。
      他开口,声音低沉坚决令人难以想象是发自一个看似少年的人之口:“你们要搜捕的人已经走了,还想怎么样?”
      恢复镇静的暗空亦像往常一样,唇边的笑意愈发浓重,却在不识时务射入宫门的血色光线下显得愈发惨淡:“我也没想到,区区人族区区小国的一介头目,居然可以使魔相听命,并在我们眼皮底下将他们带走呢……”
      顿了顿,他手上的紫色光焰突然散去,眼眸亦重新变回有如紫水晶般的剔透清澈。无视掉妹妹冰冷的目光后朝着历千载伸出手:“那么,不如我们合作吧。”
      回应他的是历千载淡然的声音:“狂族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恕不能与你们合作。”
      有细微的尘埃,漫无目的地漂浮游走在并不炫目然而压抑的阳光里。
      仿佛真正被消音般,这个世界上所有交杂的窃窃私语骤然被压入不能再深的深渊里。连正欲集中所有光亮,欲使下坠的自己不至于过分惨淡的太阳所散发的光芒,都突然黯淡了。
      黯淡了落魂的表情。
      一番沉默后暗空开口,笑容不变却多了几分阴沉:“正是因为狂族肯提供我想要的东西,所以最后说的是只留一个活口,最后还是多放了一个走……兽族啊,如果怎么样都不肯提供我们力量以及别的的话。”
      语气仍然轻佻,他的笑容却消失不见。
      “我不能保证你们是否还有资格活在这个世上……就连你,历千载,以及你所看重的那家伙……啊呀呀,都可能性命不保呢——所以说,我会给你一天时间考虑一下。”
      说完这句话,他再度露出了微笑——谦卑的,然而锋芒毕露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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