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孟情殇》青石板上

7、骁骥营

　　我甫才走进骁骥营，陈筠大哥便瞧见了我。
　　“阿鲤妹子怎的穿你二哥的衣服，闻闻这股子脂粉味儿啊。”他站在骁骥营大门口，一手捏着鼻子另一只手打苍蝇似的一阵乱挥。他身后一群骁骥郎本来站的身杆笔直、精神抖擞，这时也忍俊不禁了。
　　陈筠大哥是二哥的至交好友，我刚来那会儿爹爹管我管得紧这也不许那也不准，我便央求二哥带我出府玩儿。二哥除了带我去百花苑寻桑宁姐姐，便是找陈筠大哥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陈筠大哥见我不像一般女子扭捏，心情大好，当即拉着我拜了把子。我一身好酒量便是跟着陈筠大哥练出来的。
　　我抬袖嗅了嗅，难不成这脂粉味儿这么大，让陈筠大哥提早得了信儿，带着骁骥郎来接我？之前来了多次也不见他这般郑重过，今日难道沾了二哥这披风的光？却不成想让那脂粉呛了鼻子喷嚏打个不停。
　　这下子陈筠大哥和那群骁骥郎笑得更是前仰后合了。
　　陈筠大哥摸摸我的头，难掩笑意：“阿鲤还是去找肖兄弟吧，大哥这边有点事儿。”
　　我揉揉依然作痒的鼻子：“大哥就知道消遣我！我找阿飞哥哥去了。”
　　说罢跑向阿飞哥哥的箭矢台。
　　骁骥营里分好多个台，阿飞哥哥专练射箭，除了箭矢台，还有御剑台专练长剑，单刀台专练大刀砍劈。这算是比较大的台了，能进这三台的人本事都大得很。除了这三台，自然还有很多小台，像步兵台啊，骑兵台啊等等。
　　我到的时候恰巧见着阿飞哥哥拉满弓射了个漂亮的红心，忍不住拍手叫好：“阿飞哥哥好箭法！”
　　阿飞哥哥听见我叫喊，跳下校场来惊喜地看着我：“阿鲤你来啦。”
　　我每次来阿飞哥哥都是这般惊喜，要不是我知晓阿飞哥哥的实在性子定以为他骗我来着。
　　“阿飞哥哥刚才那一箭射得好漂亮！”
　　我赞道。阿飞哥哥羞红了脸：“阿鲤你就知道取笑我。”
　　“哎呀，大姑娘似的。好就是好嘛。”我爬上校场，回头招呼仍兀自脸红的阿飞哥哥，“阿飞哥哥快上来，我也要挽个满弓。你教我。”
　　阿飞哥哥应了声好走上场来，旁边甲胄加身的康子成双手抱胸不屑地哼了声：“不就是射个红心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若说骁骥营里还有人讨厌我定是这康府的大公子了，他爹爹康老爷子是我们大孟的太子太傅，他进箭矢台并不是完全凭本事。我赞阿飞哥哥箭技高超在这位大公子眼中就是落了他的面子，每每都要冷嘲讥讽一番。
　　我不理他，也不让阿飞哥哥理他。借着阿飞哥哥的助力拉了个漂亮的满弓，正巧天上飞过一只麻雀，我记起娘亲说过满弓射惊鸟的故事就把弓箭对准了那麻雀“彭”地射出。本想射那麻雀，谁知满弓射出之后麻雀“噌”地就飞没了影子。
　　“哈哈哈……哈哈哈……天底下竟还有笨成这样的笨丫头，哈哈……惊弓之鸟……哈哈！”康子成笑得突兀，一班人都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觑。我看着那麻雀飞走一时疑惑，便问阿飞哥哥：“它怎么飞走了？”
　　阿飞哥哥亦是不明所以，挠了挠头提醒道：“阿鲤，弓上无箭。”
　　我跺脚，我当然知道弓上无箭。娘亲讲的故事里就是虚弓射的大雁啊，到底哪里出了岔子？
　　康子成笑得捂着肚子大叫：“哈哈……哈哈……天底下怎么有这般笨的丫头？天哪！哎呀笑死本公子了，哈哈……”
　　我虽然恼他笑我，眼下看样子只有他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喂，康子成，你知道是怎么回事是不是？”
　　康子成又笑了好几声这才揉着肚子忍住，一脸得色地瞅着我：“叫声子成哥哥本公子就告诉你。”
　　我立时就想扔他个大白眼。阿飞哥哥带了点儿怒意不高兴地叫道：“康公子！”
　　我拉住阿飞哥哥，叫他一声便是，反正我又少不了什么。正要唤他，忽听得校场外有人叫我：“阿鲤丫头！”
　　哎呀，我高兴地回头去看。来人不过三十七八岁，着一身明黄，双手后背身高八尺甚是风度翩翩，一双朗目悠然笑看着我，正是瑜叔叔！我叫了一声冲下校场，二哥的披风掉在校场上。
　　“瑜叔叔抱！”
　　“臣等参见皇上！”
　　瑜叔叔张开双手抱起我来转了个圈儿，哈哈笑了方才对跪了一地的骁骥郎念平身。
　　“谢皇上！”
　　我亲了一口瑜叔叔的脸颊：“瑜叔叔好久不来了。”
　　“怎么，你爹爹又打你屁股了？”瑜叔叔揉揉我的屁股调侃道。
　　我羞红了脸，从瑜叔叔身上蹭下来嗔怒道：“瑜叔叔！”
　　瑜叔叔自然又是一阵大笑。
　　几个月前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偷逃出府去玩儿经常惹祸，爹爹气狠了伸手就打我屁股。恰有一次让微服的瑜叔叔看到，便救了我。我当时还不知道瑜叔叔是皇上，只是觉得能让爹爹听话的人十分的威风，便存了小心眼儿每次见面都撒娇说爹爹不许我出府无聊得紧。后来爹爹便不再管我出府，只是让庞毅好好护我周全。从此我就更喜欢瑜叔叔啦，瑜叔叔大概喜我无拘无束的性子，当然只是一味宠溺。
　　因为瑜叔叔是皇上，骁骥郎们都停了训练恭恭敬敬站在一旁候着。瑜叔叔挥挥手：“莫拘谨，训练去吧！”
　　“是！”
　　陈筠大哥应了，安排各台的人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瑜叔叔接过阿飞哥哥手中的披风拍了拍给我披上：“刚才听这边热闹得很，在做什么？”
　　“回皇上，卑职在教三小姐射箭。”阿飞哥哥躬身应道。
　　我想起刚才那只未曾射下的麻雀，对低着头给我系披风带子的瑜叔叔说道：“刚刚阿鲤记起娘亲说的满弓射惊鸟，就拉满弓射了一只麻雀，却没有射到。”
　　“哦，”瑜叔叔扬眉，看向站在一边的康子成，“刚才听季望似有见解，不妨说来听听。”
　　康子成在康家排老三，“子成”有望子成龙的意思，所以字季望。
　　康子成偷瞪了洋洋得意的我一眼，恭敬地答道：“回皇上话，惊弓之鸟乃出自《战国策•楚策四》《晋书•王鉴传》‘黩武之众易动，惊弓之鸟难安’。讲的是本已为箭所伤的离群之雁在听到箭声之时惊惧非常从空中掉落，借以指人过分惊恐闻声而抖。而三小姐引弓虚发射的是一只常年在箭声中生存的康健鸟雀，是以不能成功。”
　　没想到康子成竟是满腹经纶的人儿，这一番话引经据典说得瑜叔叔这个大才子亦连连点头。康子成得意地挑眉看我。我向他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看他瞪眼，笑着敛衽向他施了一礼。康子成狐疑着受了我的礼。
　　瑜叔叔做了个十分震惊的样子出来：“没想到阿鲤丫头也会敬佩人。”又对康子成说道，“季望你倒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康子成这才恍悟般笑还了我一礼，又对瑜叔叔说：“臣谢皇上指点。”

　　正午的时候瑜叔叔要回宫，载了我一道回相府。上车时我不经意回头看到阿飞哥哥站在骁骥营大门外神情黯淡。自从瑜叔叔来了之后阿飞哥哥便甚少说话，不知是怎么了。上车后我掀了马车左侧的看帘对犹自伤神的阿飞哥哥喊道：“阿飞哥哥你快进去吧，过些日子我再来找你玩儿！”
　　这才见阿飞哥哥眉目间透出股难以遮掩的欢乐来，高兴地朝我挥了挥手。康子成反倒蔑视了阿飞哥哥一眼。车辇行动陈筠大哥等人齐声道：“恭送皇上！”
　　马车“咕噜噜”前行。我放下帘子来打量着瑜叔叔的车辇，车体饰以龙凤纹，云纹等图案，车顶悬了数颗玛瑙宝石，车内还铺了柔软的锦缎，看起来华贵得不得了。我记起今天出府遇到那莫公子时的小动作，啧啧赞道：“瑜叔叔，你这车辇真好看。”
　　瑜叔叔也打量了自家车辇一眼，捏着下巴点点头：“朕倒觉得这车显得朕很有钱，”说罢了然地看着我，“阿鲤丫头你又要问朕要银子！”
　　“瑜叔叔不要这般小气么！阿鲤要做生意缺本钱瑜叔叔你就帮帮我好不好嘛？”我扯着瑜叔叔的袍袖撒娇。
　　瑜叔叔无奈地瞪了我一眼：“就知道给你爹爹省银子！你上次借朕的二十两银子还未还先还了再说。”
　　“哎呀，”我抚额，“银子给秀儿添做家补了啊。”
　　这我倒没说谎，秀儿家的事瑜叔叔也知道，她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刚去了父亲，又有一个卧病的娘亲，没法子上街卖身葬父哭得一脸梨花雨，赶巧遇上偷溜出府的我和偷溜出宫的瑜叔叔，我怜她这么小便要吃这么多苦就央瑜叔叔送她银两葬父救母。谁知瑜叔叔硬说她是撒谎就是不给，我出门不带银两，一时无法。后来编了个借口借了瑜叔叔二十两银子，待和瑜叔叔分别后便寻到秀儿把银子给了她。
　　瑜叔叔弹我额头：“那秀儿就是骗钱的骗子，你个傻丫头！”
　　我揉着被瑜叔叔弹到的地方，不睬他教训我，只是央求：“不管，瑜叔叔你就借我银两嘛，我做生意赚了银两连带那二十两一起还给你，好不好嘛好不好嘛，瑜叔叔最好了，就借我嘛，好叔叔好叔叔……”
　　瑜叔叔被我央得头疼至极：“你倒说说你要做什么生意，难道要学你大哥不成？”
　　我见瑜叔叔松了口，立马把莫公子的事儿告诉了他外带附上我的“复仇大计”，瑜叔叔听完伸指戳我额头：“你个小心眼儿的丫头，你大哥教训你让你莫偷东西竟然记仇！你让那莫公子与你哥哥抢生意你就不怕你大哥知道了再抽你个□□鞭？”
　　“嘻嘻，”我趴在瑜叔叔怀里，“瑜叔叔你也想看我大哥吃瘪吧，是吧是吧？”
　　瑜叔叔叹一口气调了调位置把我抱得舒服点：“朕借给你银子，你可莫要告诉你爹爹。这事儿也不能让你大哥知道是你干的，听见没有？”
　　我一时高兴借到银子，未曾注意瑜叔叔语气中的郑重，只以为瑜叔叔怕大哥抽我藤条，于是开心地不停点头。日后我才知道就是我这样一个玩笑似的“复仇计划”竟害了大哥卿卿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