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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 变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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煎熬地过了两天,我从看守我的侍从那里听到了齐国使者到来的消息。
那一刻,我明白我其实是害怕的,惊恐的。我很想奔出永巷去见母亲,可又怕见到母亲。就在我徘徊不定时,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颀长身影映入我的眼帘。
“阿兄?”我惊住了。
斐看着我,脸上没有往常特有的淡淡笑容,他朝我走来,似是步履沉重,行路异常缓慢。
“阿兄是齐国使者?”我猛然醒悟,唇边忍不住翘起。
斐说,他是我的阿兄,他会守护我,守护我的母亲。他来了,说明他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雅。”斐走到我面前停住,他看着我,眼神似是闪烁了一下,半晌才喊我的名字。
“有阿兄在,雅安心了。”我衷心道。
斐嘴角微微一弯,似想笑又笑不出来的样子。
我疑惑地看着他,心猛然一跳:“阿兄,难道事有变故?难道,你真把我母亲带来了?”
“阿兄……对不起……”斐的眼睛突然红红的,声音也有些哽咽。
我从未看过斐如此模样,心越发惊惧起来。
“是否此刻我母亲正在朝堂受辱?”我抓着斐的手颤声问。
“雅,阿兄……答应过你母亲,会好好保护你。阿兄,一定会做到,所以,为了你母亲,你也要保重自己,知不知道?”
“你说什么呀?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只想知道他们把我母亲如何了?”肚子开始痛了起来,一定是太着急才会这样。
不行,我不能傻坐在这里,肚子痛死我也要去救母亲。无论要我做什么,子煦,你一定要保护我母亲周全!
我推开斐,跌跌撞撞的往院外奔去,却被侍从拦住。
“让开!”我深吸口气,低声怒斥。
“夫人,庚伯命奴才在此保护夫人,没有国君诏令,奴才不敢放行。”
国君?庚伯?是他们派人来的?怪不得勇能轻易的让侍从放珍进来。
“雅,你脸色很不好,听阿兄的话,就在此好生静养,不要去了。”斐扶着我,聋嬷嬷也赶忙上来搀扶。
“她是我的母亲!”我看着斐,猛然大喝。
就算有众多侍从在,我也无需再顾忌。身份被揭穿又如何,我绝不能眼看母亲受辱,甚或受伤害,而什么都不管。
“放开,谁敢拦我!”我大喊着,抬腿就要走。
哪知,斐的声音比我还大:“你母亲已经死了!”
我愣住了,怀疑耳朵听错,转身看向斐,结果斐依然在重复刚才说的话。
“你母亲没有来,她在齐国就已亡故。”斐从怀里取出一块折叠好的布帛,沉重地放在我手上。“这是她留给你的遗言!”
我不相信地打开手上的布帛,布上所写的字果真是母亲的字迹,上面,还有斑斑血渍。
——雅,阿母一生得遇你父,是毕生之幸。自你父去后,阿母惟一的牵挂便是雅。只要雅幸福安康,阿母无怨无悔。
“无怨无悔!无怨无悔!”我喃喃地念着,手再也忍不住按在了肚子上,人也站立不稳,向地上滑去。
“雅,你怎么了?”斐抱住我。
“阿母,阿母……”我痛得眉头紧皱,眼泪直流,脑子里只想着母亲说的那几句话。
守在院门口的侍从见我腹痛冒冷汗的样子,吓了一跳,其中一人交待了一下,就急匆匆的往外面奔去。我好想跟那侍从一样轻松矫健,就可离开永巷,去往齐国。可惜现在我除了痛得拼命的按肚子,什么都做不了。
母亲,你怎么忍心离开雅,你怎么能轻易的说出无怨无悔四字,你怎么能?!
我颤抖着望向着急地看着我的聋嬷嬷,看着她不断地指着我的裙裳“哇哇”叫嚷,我心里惧怕,拼命地低头去看裙裳,可还没看到是什么令聋嬷嬷又惊又喊的,黑暗就向我猛烈袭来。
我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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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了长长的一觉,睡梦中我看见母亲在齐国斐为她安排的宅子里上吊自杀,死状异常可怖。我还看到很多奴仆垂手站在一旁,没有谁敢去解救我的母亲。门外,斐静静地望着母亲,面无表情。
当我睁开眼的时候,我知道那不是梦,母亲确是死了。
虢侯坐在榻沿,他不知道我已经醒来,目光望着前方。我从侧面看去,他似在出神,就像梦里的斐,不发一语,面无表情。
望着他下巴处淡淡的青渣子,我哽咽出哭出声来。
“雅,你醒了?”他发现我正在望着他,大手连忙握起我的手,另一只手还将我脸上的泪轻轻拭去。
“母亲死了!”我望着他,眼泪滴落。
虢侯替我拭泪,声音黯沉地道:“对不起。”
“母亲死了,她是因为我而死。是我害死她的,是我害死她的。”我越说心越痛,最终抑不住内心悲痛地大哭。
“原以为我作为一国之君定能保你无恙,定能保护好你的母亲,可是……”虢侯低声说着,声音和我一样的悲伤难过。“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害得你如此伤痛,雅,子煦无能。”
我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望向虢侯,他的眼角不知何时也淌出了泪。
“君主,你醒了!”门外忽然出现珍的声音,接着她就冲到我面前,悲悲啼啼地说:“君主醒来就好,珍好担心。对了,御药房已将药送来,君主,我这就去拿给你喝。”
“药?什么药?”能起死回生么?能救我的母亲么?
“没什么,补药而已。”虢侯轻声道。
珍再次进来,她手里捧着还冒有热气的汤药。“君主,医士说,药虽苦,却是良药。君主一定要全部喝完。”
“我不喝,拿走。”不是起死回生药,我喝了做甚。
“医士说药有止血收敛功效,为了君主贵体,一定要喝。”珍大滴大滴的落泪,轻言轻语地说:“君主,喝罢,喝了身体才能真正的好起来啊。”
“什么止血收敛?止什么血?”我虽因母亲而悲痛,却从珍的话里发现了不对劲。
望向虢侯,他似是知道,却不说话,只望着我默然不语。
“我为何要喝药?为何?”想起昏厥前肚腹的剧烈疼痛,另一种恐惧袭上心头,我害怕地抓着虢侯的衣袖。“是否我们的孩儿有事?你说,你说!”
虢侯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沉重而愤恨地说道:“我一定会替我们的孩儿报仇,我绝不会让他枉死!”
“你说什么?”我惊恐地瞪着虢侯,手摸上肚皮,许久,我感受不到生命的颤动。“没有了?我们的孩儿没了?!”
看着虢侯眼中的泪雾闪动,我发了疯似的大喊大哭。
心中的伤痛我无法平息,也不管虢侯是何等身份,我就在他面前不停的哭,嘶声力竭的哭。
他没有说话,拳头握得紧紧的。他就这样看着我哭,然后拳头握得更紧。
后来,庚来了,他诚惶诚恐地望了我一眼,就把虢侯请走了。临走时,虢侯拭着我脸上的泪,沉沉说道:“你不要再哭,我会给你一个交待。”说完,他就走了。
我没有说话,我无法因为他的一句话就能停止痛哭。我继续哭,从早哭到晚,从天亮哭到天黑。
永巷的夜很是凄冷,天上月华黯淡无光,既便有月光照下来,院里的阴影也是一重接着一重。
曾听人说,女子入不得冷宫,那里不仅潮湿阴晦,阴气还很重,人住久了,魂会被勾了去。
我一直不相信,就算兰美人死在冷宫,我也不相信我的魂会被勾去。
可现在,我的魂虽还在,母亲和孩儿却已入阴曹,与我永远离别。每每想到母亲的音容笑貌,想到数月后我怀里即将抱着的孩儿,悲痛就未止过。
原以为我放下执着,全心爱着子煦,纵然他是一国之君,各国送来媵妾无数,只要他真心爱我,我便已知足,生活便是幸福。可为何老天爷要如此待我,先夺我母,再夺我儿,难道就因为我不配拥有子煦的爱么?我不配么?不配么?!
声音哭哑,喉咙炙痛,我的泪仍然停不下来。
当我觉得眼睛很痛的时候,珍大惊失色地说,我的眼睛流血了。
我已经哭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手颤抖地触碰眼角,拭在指尖上的泪,果然是腥红色的。
“老天!君主,你不能再哭了,如此下去,你的眼睛会哭瞎的。”珍抱着我悲戚。
“如果……可以……我宁愿眼瞎。”我困难地哽咽地回答。
珍含着泪不语。
“啊,啊,啊。”聋嬷嬷比划着手指进来,我朝她望去,却见她手上托着食案站在红雾中。不,我看到的一切,都带着红色。
“嬷嬷,谢谢你照顾我家君主!”珍突然跪在聋嬷嬷面前,泣声说道:“医士说,幸好嬷嬷及时想办法止住了血。否则,伤势拖延,就算他们医术再好,我家君主也可能……谢谢你,嬷嬷,谢谢你!”
我呆呆地看着珍向聋嬷嬷磕头,血红中,聋嬷嬷依稀变成了母亲的样子,慈祥地淡笑着。
“阿母……”我喃喃地喊着,血泪又流了出来。
眼睛越发刺痛,眼前所看到的一切竟有些重影,模糊不清。
珍说,自我流产后,公子斐心里愧疚,他嘱她好好侍候我后,就没再出现。据侍候国君的寺人说,公子斐一直住在国宾馆,然而他竟然没有来探望我,却不知是为何?
我没有回答她,在后来我的眼泪已经哭不出来了,痛得连闭着都疼。彼时,一直侍候在冷宫不敢离开的医士给我的眼睛上了药,之后就用布帛蒙起眼睛。
医士说我不能再流眼泪时,我也没有理睬他。躺在床上,脑海里一幕幕的记忆闪过,最后那一幕竟是梦里斐站在门口望着母亲自杀的情景。想到斐那张不再从容的面孔,想到我发自内心的喊他“阿兄”,那一刻,我的心已静得听不得半点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