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虢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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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高高在上，我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寺人，有事吩咐即可，何须商量。我知有异，不敢多言，低首恭听。
“你今几岁？”
我愕然，“回夫人话，奴婢十六。”
夫人疑惑地道：“女子十五及笄，便可嫁人。你何故不嫁一夫婿，要到宫中？”
我默然。
“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我知夫人绝对没有空闲听我一寺人话家常，只能道：“奴婢自进宫为婢那时起，就未想过终身之事。”
夫人淡淡一笑，目光闪烁：“假如本宫想为你觅一夫婿，一生吃穿不愁，你可愿意？”
我愕然，想起珍的笑言，以及那日天子的温和之态，心里一阵恍惚。
“回禀夫人，奴婢既入宫中，不敢逾礼，多谢夫人美意。”
夫人俏目盯视着我，目光深沉：“天子曾对本宫言，雅有善意，甚合吾心。本宫见秀容貌端庄，执礼甚恭，虽说身份低下，然天子若喜，封尔美人，如何不可！”
我越听越心慌，连忙道：“奴婢从不敢有非份之想。能到宫中，全凭夫人恩赐，奴婢只愿侍候好夫人，并无他想，求夫人明鉴！”
我无从知晓王宫寺人不知几许，天子只见过我一面，何以识得我人，甚至记得我名。想到那日王后的厉声查问，背部不由得冷汗涔涔，湿透里衣。
不明白夫人为何要将我的存在说与天子知晓？
她上次设宴或许无意，今次却是当真，否则红姨也不会明白地跟我说是宴邀天子。
丈夫要与其他女子一同分享，这难道不是女子的悲哀么？她怎可以轻易的为天子寻觅女子而不难过？
想当初我与子煦谈及媵妾时他还笑我，说他只是一个靠力气干活的穷小子，哪里有人家肯媵妾于他。还说像我们这种贫穷人家，成家愁的也只会是每日的柴米油盐，我怎就想着一夫多妻？
我沉默地望着他，那时只有最后一问：假如我嫁给他，而我的表姐娟愿意媵妾于他，他可愿接受？
“你不是说我与你有恩惠么？难道我将你介绍给大王，让你享有荣华富贵，还不算对你好？”
夫人冷淡的话语传入耳内，我心一激灵，从对子煦的记忆中回过神来。
望着夫人娇俏的容颜，我实在很难想像如此妩媚的女子，不是应该希望丈夫能对她更加恩宠吗？难道这个世上只有我一人是怪胎，纵然家境贫寒，若与子成婚也不愿他媵妾，或是我成为别人的媵妾？
我无法对夫人说什么，只能跪着，任凭训斥。
“从你进宫那日，我第一次见你，便知道你是个胆大心细的女子。如今王后无子，而我又无所出，你侍候大王倘若能生下王子，不仅母凭子贵得享荣华，更可光耀门楣，荣归故里。介时，你母亲受你眷顾，当不再被你继父折磨，岂不甚好？”
我怔怔地看着夫人，不敢言语。
许是乏了，夫人挥了挥手，叫我退下。我连忙应诺，刚要后退，忽听夫人说话，似是对我说，又似是在喃喃自语：“王后统领后宫本就应当，可她见大王恩宠于我，竟倚重身后的贵胄势力，伺机欺侮我。人前人后皆让我难堪，难道就因我陈国力弱，没有她齐国的强大？我不求其他，只望有个对我忠心的人帮我分忧，最起码王后不会再像以前的苛责我。就这一个小小心愿，却也不能够达成么？”
我僵了僵，竟不能言。幸喜此次说话夫人已摒退左右，无人得知刚才夫人之言。
回到住处，夫人的话总在我耳边回想。王后那日询问栖霞殿做菜一事，就看出她管理后宫之事甚严。
可夫人所指处境凭我就能化解？我却是不信。
然则我只是寺人，能跟天子和夫人说，我心已有了别人，恕不能从命吗？
后来天子又来吃了几次浆食，果真守信不让我下疱，每日均命医人为我的手伤复诊。之后又吩咐宫人，言道至今后不许欺负我，甚至对夫人说须善待我，粗活杂事当不可做。
听着夫人应诺，及一大扒啦人齐整惊恐的下跪声，感受着旁人的目光，我只能敛目观心，惶恐谢恩。
翌日，凤藻宫的一名寺人忽然很客气地又请我过去，说是王后召见。我一看，正是上次来传话的那位姑娘。
只是这次王后召见，莫非是因夫人将推荐给天子一事？
想了想，我还是问道：“敢问姐姐，可知是何事？”
那寺人许是受了指示，没有像上次那样给我脸色看，淡淡地道：“听说是请雅下疱一事，吾不甚知晓。”
下疱？我吁了口气，珍却疑惑地小声道：“大王真的对雅无意？”
只要不是下诏为妃，做甚我都愿意。
想到王后严厉的样子，我不敢耽搁，惶恐不安地匆匆赶去。
没料想，到得凤藻宫，王后不见，却见天子高坐茵席，正对我淡淡微笑。
“奴婢拜见大王。”如果可以任性，我真想转身即走。
天子似是看出了我的无奈，唇角勾勾：“雅不愿见孤？”
“当然不是。”我立刻答道，复又觉得这个样子太过冒犯，遂又低首轻道：“奴婢不敢。”
“孤曾向王后提及雅的疱艺。今日恰恰有客来访，说起来，此人是孤的王弟，却与了的甚少接触。故而王后提议：让雅下疱，既与王弟天伦相聚，又可一尝秀容夫人盛赞的雅的家乡美食究竟如何。”天子淡淡地说着，眼神微冷，不怒而威。
这恐怕是至今天子与我说话最多的一次，我不明白他为何要向我一寺人解释。
说是解释，倒不如说是自语。
若是多年未见王弟，他应高兴，说到后来，面容表情似有怒色。我倾听着，不敢表示，惟额上，冷汗滴落。
未几，王后回来，见到我微微瞟了一眼，便对天子道：“若无事，可教雅下疱准备。”
天子回复淡然，道：“准。”
我连忙应道：“诺。”
临出殿门，忽听得王后隐隐约约地道：“今已安排王室宗女偏殿候命，待我王向虢侯提出联姻赐婚，臣妾即命宗女前来。”
天子道：“他自小心性高傲，将礼法弃如蔽履。若非王叔战场牺牲，他又是王叔的嫡长子，孤真不想……”
门外早有寺人等候引领我去疱中，她自也闻得殿中之言，似怕获罪，急匆匆催我快走。之后的我便再也没听到，实则我也非有意偷听，不过天子声音宏亮，才会进耳少许。
情知此次宴会事关重大，我当竭尽全力，希望那虢侯能满意天子安排，天子王后不会迁怒我等宫人。
可能太过紧张，我做食时脑海里莫名的想起天子刚才的自语，他似怒，似无奈，似心伤……
“雅！肉焦了！”旁边负责打下手的疱人突然大喊。
我惊得回过神，连忙翻煮，然而肉色微黑，置入盘中，虽香飘四溢，却不好看。
疱人吓得看向膳夫，他的脸色也很难看，大概是碍于情面，不便斥责。
实则肉食只须加上香料，是吃不出味道的。不过王室要求浆□□细与民间酒肆不同，容不得一丁点的瑕疵。
本应另做，奈何时辰紧急，膳夫已经急得嚷嚷，说是再不端食出去，被天子王后责罚，就等着受刑罢。
我咬着唇不语。
本想说祸是我闯，有事我自担当。然而，王宫不是让人逞英雄的地方，我所能做的便是如何补救。
看着肉，忽想起以前在酒肆我曾经的做法。咬咬牙，我摘了几片菜叶洗净，置于肉底，用绿色衬垫混去菜之墨色，再加上香料的掩盖，愿天子王后，还有那个虢侯吃不出异样，不会责罚。
起初我用菜叶垫底，曾被子煦耻笑，说我古怪乖张。又说这做法，整个大周朝恐只会有我一人敢如此辟俗。
浆食陆续抬出。
我并非凤藻宫寺人，没有出去侍候，只在疱中做些杂事，等着命令返回栖霞殿。
不知过了多久，依然无人前来传话。
眼看星月交辉，时辰已晚，我莫不是要在凤藻宫过夜？
“看来今晚别想睡了。”在疱中吃食的一名寺人无奈地道。
“这是为何？难道刚才在大殿侍候的寺人传言是真？”
“什么传言？”又有一寺人加入进来，就连疱里的几名膳夫和疱人都既好奇又惧怕地侧耳倾听。
“没想到虢侯不止长相好看，还很狂妄。天子赐婚，他居然一个都瞧不上眼，那些女子可都是宗女贵亲呢。惹得大王很不高兴，若是我，早吓怕了。”
甚夸张，天子之威谁敢挑衅！三公九卿、各路诸侯莫不以周天子为尊。那寺人居然说虢侯大胆无礼，这话若是传到天子耳内，灾祸将至。
我对这些传言消息没有兴趣听下去。
母亲曾言，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我若想在深宫活命，就必须懂得什么能听，什么不能听。
当即我走至疱中后院，寻些事做，消磨时间。
院中有井，便准备打些水放置一旁水桶，待会儿清洗食器所用。
手才碰到绳索，刚要将陶罐扔到井里，忽然一只大手伸了过来，覆在我的手上。
我一惊，吓得转身，手上陶罐差点惊落在地。待见到淡淡星辉下，手的主人是眼前这名身着皮弁黄芾的青年男子时，我惊呆了。
陶罐终于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破碎声。
世上竟有如此相似之人？他的样貌竟与子煦无二！
怔怔地看着眼前之人，那眉、那眼、那鼻……或许是我已两年未见子煦，或许是因月夜黯淡，再看，已觉这人本就不是子煦。
本来么，一个是浪人，一个是贵侯。纵然容貌相似，身份差异却大，我不该混在一起。
“雅，果真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