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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八十二章 ...


  •   杨山城北郊,清晨。

      天蒙蒙亮,东方的天际有着耀眼的华彩,多日阴沉的天气看来有所回转。废弃了的庙宇外那片小林子里有薄薄的雾气,时不时地传出一两声鸟鸣。

      庙宇内,燃尽了的柴火堆上还冒着几缕白烟,屋子里温度很是宜人,草铺上蜷缩着的人儿仍未醒来。

      天光大亮,那一团毛毯裹成的小山丘终于动了动,天香露出了个头,转着眼睛打量着周围,脸上的朦胧睡意渐渐退去,双手撑过头顶伸了个懒腰,转头朝冯素贞那边看去,却只看到了空空如也的草铺。

      心里头霎时一紧,天香即刻坐了起来,看了眼空荡荡的大堂后,越发地不安,抱着希望试探性地喊了几声,“素贞,素贞?”

      毫无回应,天香眼底有了几丝慌乱,不停地安慰自己,也许冯素贞是出去捡柴或是寻吃的了。虽然,事实上她们本该早上醒来后就要启程,根本不需要再捡柴火,而她们的包袱里本也有干粮。

      天香急匆匆地穿了鞋子起身跑出了庙宇,沿着庙宇周围找了一圈,并未看到冯素贞的身影,因为跑动而显得红润的脸上尽是焦急和无措,呼吸有些急促,口鼻间不断地吐出白气。

      她又向周围的小树林跑去,毫无头绪地找寻着冯素贞的身影,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她的名字。

      只是这些,通通像是投入深渊的石头一般,没有回应。

      她情绪低落地回到庙宇,在火堆旁坐下,又环视了一遍昨晚两个人待过的地方,现在只留下了装有她衣物和干粮的两个包袱。

      冯素贞走了,丢下她,什么也没说,又像当年一样,不辞而别了。

      天香深深地吐了口闷气,再一次被丢下,她没有像那年一样,痛苦的哭泣,只是,心里面的委屈和酸涩却满满当当。

      突然想起什么,天香猛地起身拿起一旁的包袱向外跑去。

      嘚嘚的马蹄声渐渐停下,天香从马上跃下,无视王府东角门守着的门卫,径直入内。

      她担心冯素贞去找子车沉烨报仇,所以入了北城门后买了匹马匆匆赶来。

      但在府内行走,见府上一切正常,并没有什么异动,天香又不禁怀疑自己的猜测。但此刻既然来了,不妨停留些时间。一方面,前日芙蕖被素贞所伤,她心中牵挂芙蕖伤势。另一方面,她也可派皇兄给她的侍卫去打探冯素贞的行踪。

      如此想着,天香也就加快了步子,朝子车沉烨的院子走去。只是,过了穿堂,她才感觉到气氛不对。侍从们各个面带哀伤,唉声叹气,隔壁芙蕖的院子里还隐隐的传来哭声。

      天香心上猛地一跳,有一阵强烈的不祥之感,难道素贞已经来过了,子车沉烨他……转念一想,又觉不对,若是素贞报了仇,现在王府上绝不是这副样子。

      随手抓了个人问了府上到底发生何事,听后,她脸色大变,匆匆绕过小厅,往芙蕖的院子走去。

      入了芙蕖的院落,她心中忽感一阵悲伤,到现在,她还没有消化刚刚从侍从那里听来的话语,芙蕖竟然……

      小厅中,侍从们已经开始布置灵堂,但并未见子车沉烨和已经逝去的芙蕖。她出了小厅来到卧房,步入房中,便闻到了浓厚的血腥味,她站在内室的入口,看着子车沉烨拉着芙蕖的手,呆呆的跪在床前的样子。

      “到今天这一步,你满意了?”天香来到近前,看到芙蕖毫无生气却依旧美若天仙的脸颊,忍不住开口说道。

      闻言,子车沉烨缓缓地抬头看向她,双眸赤红而无神,脸上依稀地冒出了胡渣,“你怎么回来了?”

      “子车沉烨!”天香忿恨地上前揪住了他的衣襟,“是你,都是你的丧心病狂,才害死了爹爹!才害死了芙蕖!才让素贞不知所踪!现在,你开心了,你满意了,你怎么不去死啊!最该死的就是你!”

      痛骂着,她红着眼眶拼命打着子车沉烨。

      子车沉烨没有躲闪,任她打着,任她骂着,突然,他闷闷地笑了,“该死的是我,我也这么觉得,可惜,阎王爷不这么觉得,他让我活着,看着自己种下的苦果,看着她死去。报应不爽,报应啊!”

      他几近癫狂地笑着,笑着笑着,眼角却流出泪来,怔怔地看着天香,他又缓缓地说道:“也许我是上辈子欠你的,或是你上辈子欠我的,所以这一世我们才会有这段孽缘,这一劫难,你过得无比痛苦,我伤得体无完肤。现在,我清醒了,我们的牵连也断了,不是我的,终究不是我的。”

      天香眼中复杂地看着他,却终究是没再说什么,俄顷,她转身朝屋外走去。

      天香这几日依旧留在王府中,帮衬着子车沉烨将芙蕖的后事办好,也等着侍卫传回消息。但是,三天过去了,还是没有一点冯素贞的消息,她就像是从这世上消失了一般。

      这一日,天香出门去了驿馆找张绍民。

      驿馆的书房中,张绍民为天香沏好茶递给她,坐在了天香对面,等着她开口。

      “张大哥,我想让你帮我个忙。”

      “哦?”张绍民笑笑,“我早说了,你有什么用的着我的地方,尽管说就是,这回想要我做什么?”

      “冯素贞不见了,你能不能调些人马帮我找她?”

      闻言,张绍民微微拧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天香遂将事情的原委告知,张绍民凝听着不时地点头,一盏茶的功夫,天香挑了重点将整件事讲完。

      “所以,我现在只能来找你了。”

      张绍民思量了片刻,点头说道:“我可以调集人手帮你找她。”

      “多谢张大哥。”天香眼中有了些微的喜悦。

      张绍民叹了口气,复又说道:“但是,我希望你可以和我回京。”

      天香并未立刻应下,她之前在书信中将她们的事情都告诉了皇兄,她怕此次皇兄招她入京是要阻挠她和冯素贞。

      “天香,冯素贞既然这么做,定是有她的理由,她不辞而别,必定不会轻易让你找到。你此刻留在这边也是于事无补,不如与我回京,到时,我也可以好好地布置人手为你寻找。另外,照你所说,这月二十一你就要藏在特制的箱子里搭着‘汤风纪’的顺风船远赴东洲,现在冯素贞不知所踪,总不能真叫侍卫长继续装成汤风纪前往东洲吧?你们已经骑虎难下,若现在突然不去了,镇南王那边也不好说啊。”

      “那张大哥是有两全之策了?”

      “你和我回京,而我从你口中得知王府上有东洲大陆上来的人,代表朝廷请他入京面圣,怎么说,我朝也不能怠慢了上国贵宾呐。”

      “好,我同你回去。”

      “我在岭南的巡查也大部分结束了,这就去准备回京事宜以及帮你找她。”

      崇德四年冬,国内叛乱初定,王侯留爵不留兵,右相张绍民亲往岭南按抚灾民,嫁往岭南三年的长公主东方天香奉旨北上回京。

      年前,镇南王上书皇帝,因其年事已高,近年来又病痛缠身,请旨将镇南王爵位传给其长子子车沉烨,由其处理岭南境内政事。

      崇德五年,皇帝圣旨到达岭南,子车沉烨子承父业,承袭镇南王爵位,赐王袍,金万两,玉石器物数车,并册封其长子子车酉为世子。

      崇德五年,初夏时节。

      岭南西北边,杨山山脉中的一座山峰——骆驼岭,初夏时节,山上流水潺潺,百花吐艳,正是风景诱人之时。此时,骆驼岭左峰的寺庙中香客繁多。

      一座山寺的后院,一个素衣女子正坐在蒲团上,闭目打坐。

      午后时分,悠闲美好,寺中香客只在前院停留,而这后院多半是僧人以及来此清修之人所住,僧人的僧房建在西面,清修者则住东面,其中有一高墙阻隔。

      “阿弥陀佛,”身穿僧袍的老僧在门外喧了一句佛号,“冯施主可用了午膳?”

      “大师。”素衣女子起身还礼,“我这正要去膳房用膳呢。”

      “呵呵,”那僧人慈祥的笑笑,“老衲还以为冯施主专于佛法,废寝忘食了呐!”

      “大师见笑了。”

      “老衲要去前厅,可与施主同行一段路。”

      “大师请。”

      两人穿过回廊,往前走去。

      “这半年来,施主心可是静了?”

      “我一切同寺中僧人作息,每日晨起诵经,午后于后山劳作,入暮参禅。如此下来,心中诸多杂念不复往日讨饶心神。”

      “阿弥陀佛,我佛曾说:若此有则彼有,若此生则彼生;若此无则彼无,若此灭则彼灭,是谓缘起缘灭。诸法因缘生,缘谢法还灭,众生皆不明此理,故而有漏则苦。”

      “有漏则苦。”她轻轻呢喃,“既身在尘世,想要做到诸行无常、诸法无我的境地,又谈何容易?”

      “哈哈,涅槃寂静之境唯圣者所知,我等修佛僧侣以戒、定、慧三学为法,苦修几十载,而施主本在尘世中,不必如此要求自己。漏,乃烦恼,所谓无漏清净,亦可是放宽心念,不贪嗔,不痴缠,不傲慢,不疑疑,烦恼尽去,亦是无漏。”

      “多谢大师提点。”她双手合十,谢礼。

      “老衲要去前厅,这就与施主作别了。”

      两人分开,素衣女子站在山寺间,抬眼望望这满山的苍翠,微微一笑。

      “凡人逃不脱心魔所扰,也只是放不开心中执念罢了。爹爹,我也该送您回妙州了。”

      初夏,京师。

      东方昱登基已有五年,京城仍旧是老样子,并没有什么变化,庄严肃穆,热闹繁华。
      再次踏上这片土地,冯素贞并没有料想中的那般感慨良多,多年前的那些个提心吊胆、鞠躬尽瘁、心绪反复的日日夜夜早已远去。

      如今,这座城池于她而言,那也只是因为有那个人罢了。

      她不急不缓地走在曾经走过的街道,回想着过去的情景,走到了城中的那家颇负盛名的烧饼店,记忆中某些熟稔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她不禁莞尔。

      多少年前,她和天香会经常光顾这家饼店,她们喜欢站在这排长长的队,边谈天边等,买到了之后,她们总喜欢用油纸包了直接吃,那烧饼皮脆肉香非常可口。

      看了一会儿,她并没有停下来买,又继续往前走。因为,这家的烧饼带走去吃的话,味道绝对没有刚出炉时那般绝美。

      时隔半年,她在骆驼岭上清修,研习佛法洗练心智,当初的负罪感终于渐渐减轻,在和方丈的谈天中,她看开了许多,将那颗疲惫的嘈杂的心洗净。

      心里头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那个女人和那段刻入骨髓的情感,所以,她回来了,回到了天香所在的京师。

      京城,公主府。

      此刻,天香正在新修的阁楼上,临窗看着公主府内的景致。

      半年过去,还是没有冯素贞的消息,而她自从从岭南回来后就搬入了公主府内。一开始,她的皇兄果然如她所料的是要阻拦她去东洲,可是,现在要和她一起去东洲的那个人都不知道在哪里,他想阻拦也无从下手。

      这半年来,她这皇兄也终于认定了他的妹妹是又被人给抛弃了,反倒是有些护犊似的不大开心。

      不过,冯素贞到底去了哪呢?怎么会一点消息也没有,难道她已经一个人去了东洲?
      正在茫无边际的乱想时,身后传来了桃儿的大嗓门。

      “公主,快,快跟我来!”

      转身,看到桃儿正抚着胸脯喘个不停,看来是爬楼梯爬的急了,天香没好气地说道:“这么一惊一乍的做什么,说,怎么了?”

      桃儿脸上尽是兴奋的笑意,简直是捡了金元宝一样,“公主,那个人来了。”

      “啊?”天香一脸迷茫。

      “哎呀,驸马爷回来了!”

      “什么?”呆愣,天香甚至是无法思考桃儿这句话的意思。

      “驸马爷回来了,我先跑着过来禀报的,这会儿她也该过来了。”

      下一瞬,天香如梦初醒一般快速地朝另一面窗口走去,迫不及待地推开窗往下望去。

      只见,那个一身白衣的人也正好抬头望来,两道视线就此相遇,有太多的欲说还休。

      天香红了眼眶,呼吸都急促了起来,胸前起伏不定,她旋即转身,匆忙地往楼梯口走去,心咚咚咚的跳个不停,脚步都有些虚软,可毫不妨碍她健步如飞。

      急匆匆地下了楼,小跑着往前厅而去,当视线透过开着的大门看到那个人时,她放慢了脚步,就好似是怕眼前情景只是那无数次的梦一般,怕一接近她,她就不见了。

      那个人清瘦了不少,可看上去却是神色奕奕,那明亮的黑眸闪着华彩,一如初见时那般神采耀人。那个人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意,好似是多年前她下朝后归府一样。

      她迈过门槛,站在走廊上,却再也不敢多走一步,只是这样,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着她。

      “天香,我回来了。”

      就这么一句话,天香嘴角一瘪,再也忍不住泪意,呆呆地站在那哭着。

      那个人缓缓向她走来,伸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

      天香顺从地靠在那个人的怀里,感受着她的温度,鼻尖充满着她身上的清香,一颗半吊着的心才安然落地,整个人闷在她的怀抱中失声痛哭。

      初夏的暖阳照耀着整个京师,公主府的那个小院中,一对恋人彼此相拥着。

      崇德五年夏,长公主在京师病逝,帝遣派使者出使东洲大陆,一并将东洲来客送回。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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