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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六十八章 ...


  •   冬日的天空干净、透彻,蓝白相间的天幕却也显得有几分冷冽,北风贴着肌肤微微吹过,竟也像是带刺的藤条在脸上擦过一般有些微痛。

      满地黄叶的树林里,两道身影立在一棵褪去了满枝绿叶却依旧挺拔的香樟树下,同样素色的衣衫显得格外搭配。

      精心掩饰后躲藏在男子外形下的冯素贞牵着天香的双手,两人面对面站着,相差了大半个脑袋的身高使得冯素贞微微低了头注视着天香的双目,两个人的脸上都还残留着适才相拥痛哭时的泪痕。

      “好了,不哭了,不生气了。这次是我的不对,以后一定先跟你讨个商量,万事都让我夫人拿主意,如何?”

      天香终于是憋不住,笑了,低着头娇嗔道:“如何你个头啦,就知道占口头便宜。”

      冯素贞脸上笑意愈发的浓了,每次看到平日里不拘小节的公主殿下不经意地露出娇羞的一面,她的心里总是像偷吃了蜂蜜一般,带着兴奋的小甜蜜。

      捏了捏天香的手掌,冯素贞笑着给出了一个正当的解释,“你看,现在战乱四起,岭南都已禁了海关了,我们想要搭船出海,该有多难。”

      “所以……”天香也抬头看她。

      “所以,我才要扮成这副模样,捏造了汤风纪这个身份,拿着子车沉烨在东洲时赠给六王爷的玉佩去找他,让他准备船只送我回东洲,届时,我们要想办法把你弄出王府,然后,我们就一起搭船去东洲。”

      “六王爷?”

      “嗯,我在东洲寻医时遇到了贵人,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我再慢慢讲给你听。”

      点了点头,听着冯素贞用简单的几句话将她逃脱的计划说明白,天香却深知其中风险之大,心中又不免开始心疼开始自责,她果然还是太没用,才要让素贞这般冒险这般辛苦。

      “确定没问题吗?万一子车他查到什么,那我们岂不是毫无退路?”

      冯素贞叹了口气,“我也是担心这个,不过,若不出意外,他该是不会想到汤风纪就是冯素贞的,毕竟,这易容变声之术在这边还是不曾有过的,他不会怀疑到这个份上来。”拉起天香的手,示意她抬头看她,冯素贞神色认真语气虔诚地说道,“所以,这段时间在王府,我们不要过多接触,也不能让人看出任何异样来。”

      “嗯,我明白的。”

      “对了,你的计划又是什么呢,你说你要安排好我们的出走的,说来听听。”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我已经在为我们的远行做准备了。皇兄曾给了我一队护卫供我差遣,我让他们置办海上要用的药物、衣物等细软,我要从王府离开直接去寻安城找你们,所以不能从王府带走任何东西,以免遭人怀疑。”

      “嗯,确是如此。”冯素贞听得认真,一边点头一边又问道,“那你到底要怎么从王府离开又避人耳目呢?”

      “你猜!”天香很是调皮地一笑,复又继续说下去,“其实,他们并不知道我们要乘船离开啊,他们也不知道我们何时离开。我准备那天大摇大摆地从王府出去,然后一去不复返。”

      冯素贞一听,当真是哭笑不得,这公主殿下果然是个直白心肠的人,如此粗线条的计划都能想得出来,看来她是打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念头了。

      于是,冯素贞内心的情绪难以抑制的外露,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姓冯的,你那是什么表情?嫌我的计划不好?”

      “呵呵,没有。”冯素贞立马讨好的笑笑,“只是,现在我到了王府,我们总不能一起大摇大摆地从王府逃走吧?”

      “是嘛,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这得让我好好想想,要有一个万全之策才行。我们出来也有一会儿了,先各自回去吧,等我想好了再找机会与你说。”

      “嗯,也好。”

      两人在王府外将话将通透后,冯素贞返身回了王府,而天香为了掩人耳目也依旧去街市买蜜饯。

      回到王府后,冯素贞正打算回自己的客房,却在半路上遇到了子车沉烨身边的内侍,道是子车沉烨请她去书房一议,于是正中下怀,冯素贞欣然前往。

      到了书房,子车沉烨已经坐在了梨木轮椅上,逗着前方埃及上瓷盆里的几尾金鱼,只是一边的手脚都缠着绷带的样子些微的有些好笑。

      “沉烨兄真是好生惬意啊!”

      几日来两人之间也有了诸多的交流,对于游历山水之事两人倒是志同道合,平日的称呼间早已是称兄道弟。

      “哈哈,让风纪见笑了,我现在可是半个废人,窝在家中无聊得紧,寻了些赏玩之物解解闷罢了。”

      “也是,也是。”冯素贞也不客气,自己寻了位置大大方方坐了,复又问道,“近日这仗打得如何了?朝廷可是镇压了叛军?”

      “现在局势还不明朗,景王的军队常年在西南边境行军操练,这军队的战力还是不容小觑的,但是朝廷正规军毕竟数目庞大、配置优良,景王也讨不到好处去,现在正相持不下呢。”

      冯素贞默然点头,子车沉烨看了她一眼,复又笑道:“风纪曾是南宫兄的谋士,不知风纪如何看待这场仗?”

      闻言,冯素贞眸中神色一亮,装模做样地摸了摸她的假胡子,颇有些自负清高的学究样,“此仗景王必败。”

      “嗯,小王也觉得定是如此,天佑吾皇,自古犯上作乱之人又有几个能有好下场?”

      冯素贞内心一声冷哼,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淡笑模样。

      犯上作乱者,一朝王侯一朝贼,也都只是成王败寇罢了。

      两人又闲谈了一会儿,外头传来侍从见礼的声音,却原来是子车显来了。

      一身玄黑色亲王常服的子车显跨步进门,身形消瘦但脸上神采却比前几日好得多。

      “见过王爷。”冯素贞起身行礼。

      “父王。”子车沉烨有伤在身便也不讲究这些父子之礼了,心头却是对他爹这个时候到来感到几分奇怪。

      “呵呵,这几日来本王听闻烨儿这边来了位贵客,烨儿是日日盛情招待,顾而本王也来看看这汤先生到底是何许人也。”子车显边说着边走到主座上坐下。

      “王爷谬赞了,在下只是个闲云野鹤乡野村夫罢了。”

      “风纪太过自谦了。”子车沉烨笑着向子车显介绍,“父王,当年孩儿游历东洲,多亏有六王相助,孩儿为表谢意,特将随身玉佩送给六王,并承诺他日六王若是想来我朝游历,事无大小都可来找孩儿。汤先生在六王身边做过谋士,此次来东洲游玩,六王便将玉佩转交给他了,此番风纪想要回东洲却无奈海关禁了,所以才来找孩儿帮忙的。”

      “哦?”子车显闻言,脸上很是趣味盎然,“听闻元兴帝统一东洲后,东洲大陆国力盛极一时,当年犬子游历东洲归来后就同老夫多番夸赞风驰一朝政治清明政和人兴啊!”

      “呵呵,贵国亦是不差的。”冯素贞此刻的这张老油条的脸上尽是不可捉摸的笑。

      “比之风驰一朝而言呢?”

      “不可同日而语也。”

      “此话怎讲?”

      “其实贵国最大的问题就出在军、政上。”早年在朝廷时就听闻子车显此人锋芒不露、甚至是有些安于平庸,此类人要么真的是忠心臣服收敛锋芒,要么就是野心勃勃装模作样,冯素贞这回将赌注压在了前者。

      子车显心中一震,不自觉地眯了眯眼,道:“愿闻其详。”

      “贵国自跨海东渡后,一直沿袭着东洲大陆的旧规制,诸侯王保留驻军,分散了皇上和朝廷对军队的控制权,虽然近几代君王都设法削弱了王侯的军队,但这不受自己掌控的部分军队对皇帝而言仍旧是个隐患,此次景王的作乱恰好说明了这点。另外,讲到朝廷的政局,说句大不敬的话,那真是乌烟瘴气,内廷的势力大大延伸,触角甚至是延展到了朝政上,宦官乱政乃是大忌。朝廷的规制也是存在大问题的,文武百官以丞相为首,朝廷的权利过多的集中于丞相身上,若是担任丞相的人存有异心,那可真是要危及皇室了,而且大小事宜皆由丞相一人料理,办事效率太差。”

      “果然是后生可畏,这样的年纪有这等见识已是大为不易了。”子车显捋了捋胡子,赞赏地看向冯素贞,“风纪既能点出问题所在,想必也定是有了良策解决。”

      “纪某不才,也只是照着我东洲的规制依样画胡罢了。”冯素贞先是自谦了一番,而后才像模像样地说起她的良策,“其实,这军事上和政局上的弊端归结到一起那也就是个中央集权的问题,皇上手中的权利被大大的分散了。吾皇元兴帝统一东洲后大力改制,诸侯王只保留爵位和俸禄,手上没有一兵一卒,军权收归国有,由皇帝和兵部各掌一虎符,两道虎符聚集才可调动军队。朝政上,设内阁,废丞相,由七位内阁大臣辅佐皇帝料理朝政,各司其职,共同议事。”

      子车显边听边不住地点头,子车沉烨也笑着说道:“今日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了。”

      “在下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汤先生尽管直言。”

      冯素贞朝子车显抱拳,神色郑重道:“王爷明鉴,现下景王起兵造反,虽然明眼人都清楚这场叛乱迟早会被搅平,可皇上心里并定是起了疙瘩的。原本,兵权之外就是帝王的大忌,如今的局势定会让皇上更加的忌惮您和洛王手中留下的兵权。即使您安于本分并无二心,可皇上心里头的隔膜已经布下,今后,恐怕迟早会对二位王爷动手。”

      此话一出,屋中的两父子脸色均是一白,此言非虚,子车显更是明白自古无情帝王家这道理,虽然天香公主嫁到了他家,但是在江山社稷面前,皇帝恐怕也不会顾念这层关系。

      “风纪可有计策救我子车一族?”子车沉烨沉声问道。

      “在下以为,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王爷主动向皇上提出收回兵权一事。这兵权一除,王爷就没有什么好让皇上忧心的事情了,当今皇上仁厚,定会念在姻亲的关系上厚待子车一族的。王爷可上书朝廷,以保政权稳妥为由请求朝廷收回诸侯王的兵权,如此,便可向朝廷表明王爷忠心不二。”

      “可是这样做会不会给朝廷中的某些多事之徒留下话柄,说我子车一氏做贼心虚急于讨好?正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们心中坦荡又何须将兵权视作烫手山芋急于摆脱?”子车沉烨皱眉说道。

      “想在官场里混的好,就必须记住,你要猜的永远只有一个人的心思,只要和了皇上的心意,其他人怎么想怎么说都不重要,皇上是个明白人,王爷若当真这么做了,皇上定然不会亏待子车一族的。”

      一阵沉默,子车沉烨虽然心中仍有担忧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子车显垂眸不语似在认真思考,冯素贞脸上却全是自信满满的神情。

      “汤先生的话,本王会认真考虑的,今日多谢先生了。”

      “王爷客气,汤某得郡王多番照顾,感激还来不及,这些也只是借花献佛罢了。”

      “汤先生归东洲之事本王会替你安排的,现在局势比较紧张,本王先命人为先生远行备好船只做好准备,再过一些时日,就送先生离开。”

      “多谢王爷,风纪在外漂泊的久了,归家之心甚切,今日有王爷这句话,风纪也就安心了。”说着,她起身作了揖。

      三人又闲聊了片刻,冯素贞以回屋休息为由向子车显请辞,待冯素贞离开,子车沉烨才开口问道:“父王,当真要像他说的那样做吗?”

      子车显沉声一叹,略显疲惫地答道:“此时的局势确是如他所说的那样,皇上日后忌惮心会更重了,对我们很是不利啊,若是放弃这兵权能保我子车一族安然,倒也值得。”

      子车沉烨默然不语,心中很是闷堵和难过,良久,才开口说道:“烨儿尊重父王的决定,烨儿先行告退了。”

      子车显点头,开口让侍从进来帮着子车沉烨推轮椅。子车沉烨坐在轮椅上由侍从推着往院子外走,刚出了院落的拱门,便遇见了在门口踟蹰不前的子车敏儿。

      “妹妹?”

      原本沉浸在内心世界中的子车敏儿被他这声音所惊,忙抬头看去,“大哥。”

      “怎么了,要见父王?”

      “嗯。”子车敏儿点了点头,表情有几分不自然。

      “呵呵,”看着她的样子,子车沉烨不禁笑道,“是不是又闯什么祸了?”

      “才没有呢!”

      “好了,快进去吧,父王在里面呢。不过父王心情不好,你可别让他生气啊。”子车沉烨宠溺地冲她笑道。

      子车敏儿进了书房,就看到子车显一脸凝重地呆坐在主座上,这个角度看过去,才惊觉这些时日以来,她的父亲真的老了很多,鬓角的白发比之前更明显了,还有脸上那总是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倦态。

      心中突然的一酸,让她不忍心将之前酝酿了许久的话说出来。

      子车显感觉到了门口的动静,抬头望来,见到是自己最为疼爱的小女儿,脸上顿时溢开了笑容。

      “敏儿啊,怎么傻呆在那了,快过来。”

      “父王。”

      子车显伸手将她拉到了身边坐下,慈爱的说道:“来找父王有什么事呢?”

      “敏儿确实是有一件事要求父王。”

      “哦?让我猜猜,我们敏儿这回是想要什么?”说着,子车显做思索状,“嗯,敏儿是想要什么稀罕物舍?”侧首看她的反应,见她摇头,复又继续猜道,“那是想要出门游玩?”

      子车敏儿低首摇头。

      “是想请个戏班来府里热闹热闹?”

      “……”

      “哎呀,父王猜不到了,敏儿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也不是那也不要,父王输了,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父王,”子车敏儿抬头看着他,显然眼眶已经有些微红。

      “哎呦,到底怎么了,这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了?”看着爱女这副样子,子车显心疼了。

      “敏儿不想嫁人。”子车敏儿的声音中带着颤抖,说完这句话后,嘴角一憋,更有要哭的趋势了。

      怎么也想不到她会说出这句话来,子车显呆愣了片刻,忙伸手搂过女儿的肩,问道:“怎么了,是不满意提亲的人选吗?放心,只要敏儿不满意,父王就推掉他们,父王定会让你价格称心如意的好人家的。”

      可惜,是称心如意的“好人家”,她选择的范围必须是那些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啊。她虽然有很多任性的地方,虽然总是给家里添乱,可她也确实是个孝顺的好姑娘,从来不曾真正地让她的父母为难过、担忧过。但这次,为了她的幸福,为了她追寻已久的那份感情,她想要自私一次,她想要叛逆一次。

      “父王,我,我其实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女儿不想嫁别的人。”

      听她这么一说,心中起了一丝好奇的同时也无端地带起一阵不安,“是吗,呵呵,我们的敏儿真的是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给父王说说,那个人是谁家的公子,父王可有见过,父王要好好地给你把关啊。”

      “他……”子车敏儿心中紧张地很,易子一的身份绝对不会让她父王满意的,“他是个很普通的人,但也是个很好的人,功夫也好,性子也好,对我也很好。”

      边说着,边回忆起他们相识的这几个月,虽然时间不长,但感情就是那么神奇的升华了,他们就像是两株期待已久的紫薇花,一旦相逢,藤蔓相缠,枝叶相触,满树花开,爱得热烈而决绝。

      “他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令人艳羡的地位,他是个普普通通的平民,可我就是爱他。”

      子车显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子车敏儿,心中的那阵不安终于得到证实,说没有失望是假的,说没有怒气也是假的,可此时此刻,他来大发雷霆是没有用的,他的家族正处于危急关头,现在他的女儿又给他出了这么个难题,作为一家之主,他必须冷静下来思考。

      考虑到底怎样做才是最正确的,怎样做才能让整个家庭安然无恙。

      “敏儿,父王一直都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应该知道,这样的感情是无法善终的,生在我们这样的大家族,婚姻就要为整个家庭的利益考虑,你是镇南王之女,不可能嫁给一个平民百姓的。不是父王心狠,是我们家现在经不起一点偏差,父王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姻亲势力。”

      子车敏儿的脸上嵌着两道晶莹的泪痕,此刻的心狠狠地痛着,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这家族的安然是要靠我这小女子的肩膀来支撑吗?为了家族利益就必须牺牲我的幸福吗?我若嫁给一个平民百姓我们子车一族就会没落吗?”

      子车显没有回话,脸上也没有任何退让的神色。

      “父王,女儿只是想和我爱的人在一起啊,我们家真的就到了需要出卖我的婚姻换来保全的地步了吗?你就忍心看着你唯一的女儿后半生毫无幸福可言吗?”

      “父王有父王的苦衷,敏儿啊,皇上前阵子的裁军就是针对的我们几个藩王,如今景王造反,皇上怕是视我们为眼中钉了,迟早会向我们动手的,父王虽做了归还兵权的打算,但也还是希望你能为我们家族多争取一份保障。”

      子车敏儿早已是泪如雨下,低着头什么也说不出来,子车显拍了拍她的肩,“你好好想想,父王先走了,希望你能想通,我也不想逼你。”

      子车显沉重的步伐渐行渐远,房间的门被打开又关上,书房中也就只剩了一个独自哭泣的弱小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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