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沙华》尽英雄

42、第四十一章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东方家的天下在新皇登基后似乎确实是呈现着蒸蒸日上之势，新君登基后，不仅大赦天下，更是免除了三年的赋税，这一年开春后百姓们都是乐滋滋地下地忙着春耕去，想着这一年的收成都能装进自家的粮仓里去，敢不喜上眉间？

　　人间四月，那春也是走到了浓末处，处处的花红柳绿，对对的郎情妾意，笔笔的好事成双，连那枝头的鸟雀也闹腾的格外卖力。而那皇家也是继天香公主出家后，又出了一件喜事，皇后在这四月天诞下了皇长子。百姓们惦念皇帝的恩典，也是纷纷地为帝国的小皇子祈福。

　　天香作为今上的同胞妹妹，自然是被邀请上京，四月的某日，镇南王府便接到了那道圣旨，令长公主与驸马进京。随即，王府中一班人收拾了细软，陪同两位小主子北上看望那位皇长子殿下。

　　马车在路上颠簸了一月，又是五月，她再次回到了这个有过太多回忆的地方，去年的这个时候，她满心是伤地随着子车沉烨离开，转眼一年过去，重归故土，却又有太多的物是人非。

　　一行人在傍晚时分到了京都，刚到王府的别院落脚，便迎来了圣旨，皇帝是个体贴自家妹妹的主，顾及他们远道而来一路疲惫，让其休息一夜，明日再进宫。

　　自从去年与一剑飘红在骆驼岭见过一面后，她便委托一剑飘红替她在江湖上多加留意冯素贞的消息，他们两人也常是互通书信，只是这半年来，依旧是了无音讯，冯素贞便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而她与子车沉烨约定的一年之期却是近在眼前。甚急！

　　怎能不急？若是在不明真相前，她还能怨着冯素贞的离开，而勉强着自己去做子车沉烨的妻子，那么，在知道了冯素贞那般让人心痛的缘由后，她又怎么能把自己交给子车沉烨？心还爱着她啊，又怎会愿意自己属于别人？

　　可是，她又什么理由拒绝子车沉烨，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她父皇牵的线搭的桥，是她皇兄亲自下的圣旨，她再次陷入婚姻的牢笼，前一次，束缚了她向往自在江湖的心却也带给了她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这一次，已经阻隔了她追求幸福的道路，也不知还会带来些什么？

　　次日，皇后寝宫。

　　天香和子车沉烨早时进宫见了皇帝，而后皇帝陛下领着两人摆驾皇后寝宫，见了那个才一个月大的小皇子，几人坐在一起笑谈了一阵后，子车沉烨跟着皇帝离开，留了天香在后宫中，陪着皇后说说话解解闷。

　　靠坐在凤床上的皇后穿着明黄色的寝袍，产后的女人看上去略显虚弱，但和一年前相比，自是体态丰腴了很多，不过，人依旧是去年的那个人，软和的性子，温婉大体，只是，做了母亲之后，眉眼间更是多了几分慈爱。

　　看着在襁褓中的小侄子，天香心生欢喜，笑着对皇后道：“嫂子真是有福气，这小家伙才一个月大就这般有朝气，看来是身强体壮的主。”

　　皇后侧首去看躺在她身旁的幼子，微微一笑，“呵呵，可不是，他在我肚里时就知道折腾。”

　　“皇兄和嫂子都是好人，你们会很幸福。”

　　“幸不幸福的也没个定数，他是帝王，毕竟不会有常人的幸福,而我对他，也没有太多的期待。”皇后说着话的时候正看着身边的婴孩，脸上有着淡淡的笑容。

　　天香一愣，继而问道：“可嫂子还是爱着皇兄的吧？”

　　“可能吧，我从不曾尝试过爱一个人的感觉，不知道我是否爱他。或许，我们只是两个被绑在了一起而不得不相互依靠的人吧。”

　　“但是，若两人之间没有爱意，又怎能够心甘情愿地相互托付终身？”天香眉眼间有着愁容。

　　皇后抬头看向天香，“香儿和驸马之间相处的不愉快？”看到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皇后眼中露出了然的神色，脸上依旧是风轻云淡的神色，“香儿，作为女人，我们这一生都是活在束缚中的，未出嫁前，父亲的家族是我们的一切，出家后，夫婿是我们的天和地，有了孩子后，生活又要围着孩子转，我们的一生都要活在他们的背后。香儿你在宫中时是先皇的掌上明珠，这次远嫁岭南，或许会难以适应以夫家为中心的生活。”

　　说着，原本熟睡着的小娃儿突地皱了脸哭了几声，皇后又忙低头看他，用手轻轻拍哄，不多时，小娃儿又沉沉睡去，年轻的母亲终是松了口气，抬头又道：“对了，这次上京，可是会多留些时日？”

　　“嗯，该是会在京中住个一月左右。”

　　“甚好，你皇兄也终是念起你，这段日子，多进宫陪他说说话。”

　　“那是自然。”

　　两人又多聊了一会，天香便起身告辞。

　　又五日，夜。

　　王府别院中，因为两个小主子的到来而显得热闹，侍从们忙里忙外着张罗伺候，而这五日来登门来访的客人也是多如鸿毛，这府中颇有些门庭若市之感。天香和子车沉烨也是不断地去往昔日几家交好的大人府中赴宴

　　这日晚上，终是得了些空闲，两人在府中用了一顿简单的晚膳，本想着今晚能够得闲多加休息，却不料王爷的一位旧友之子又寻上门来，子车沉烨只得将他请去书房一叙。

　　天香倒是得了清闲，只不过，昔日那位爱凑热闹的公主却并没有想要去夜市逛逛的心，只是情绪淡淡地回了房。

　　偌大的卧房中，烛火亮堂，只是人声清冷，房中只天香一人，身穿着粉白色的春衣，天香倚在窗前，看着楼下院子里的夜色，脸上挂着淡淡的愁思，亦不知在为何事烦忧。

　　只是那独倚窗前的孤独身影，却让人不由得想起了那些诗词：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确是怨情，却不为这深闺的另一个主人而生。

　　旧地重游，不免睹物思人，物在，人在，那人却又不在。往昔的点点滴滴，同在这京都里的另一座宅子里的一幕幕旧事，无不让她后悔，无不让她思念。

　　时光是能够洗去一切的神物，于她而言，却并不起作用，分开的时光越是久远，她就越是想她，想着她们共同渡过的三年，想着那人留在她心底的那些柔情。那人就像是飘荡在天边的浮云，美好却又遥远，子车沉烨是能够为她挡去风雨供她停泊休憩的港湾，可是她在这幽静的港湾中，却始终遥望着天边的那抹浮云，哪怕只是追寻着她的身影，她却心甘情愿。

　　子车沉烨进屋时，看到的就是那个充满着忧伤的背影，他一直都希望自己能够在她的身边保护她，分担她的忧愁痛苦，让她幸福快乐。可是，这毕竟只是他的希望，天香在他面前，似乎总带着一个疏离的面具，她对他，从不曾敞开心扉。

　　暗暗的叹气，尽管如此，他却还是愿意默默地等待。爱情便是一种毒药，一旦尝过，就无药可救了，只能把心爱之人留在身边，一旦离开，便是撕心裂肺的疼痛。他无法忍受那种痛苦，他只想把天香留在自己身边，哪怕天香并不能接受他的一片心意，可他只想这样，也只能这样。当每日回府时，能够在屋子里看到她的身影，他便心间温暖了也安心了。

　　走到衣架旁，拿起上面薄绸的披风，向天香走去。抖开，轻轻地为她披上，手却依旧没有离去。看着近在眼前的人儿，他的心中却莫名的酸涩了，他知道，天香的心中一直有着一个人，那个人却不是他，而他却依旧像幼年时那样，只能站在她的身后，她的眼中何时会有他的存在？

　　他也是爱着她的，从那一年京城街道上的那一次遇见开始，从那个威风凛凛的小姑娘赶走了那些欺负他的人并说着要保护他开始，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对她的心，从不曾变过。要到何时，她才会发现，她的身后，一直有着一个默默爱着她的人？

　　情不自禁的，他展开了双臂，将眼前的人儿拥入怀中，下巴搁在她的肩头，感受到天香的身体明显的僵硬，他在心中苦笑，是他太强求了吧，终究，这样一个拥抱他也是要不起的。可是，香儿啊，对不起，请再忍耐一会儿，他只是想牢牢地记住，拥抱她的感觉。

　　“驸马？”见他没有其他的动作，虽然内心及其抗拒他的接触，天香却也不好直接将他推开，只能问道：“你怎么了？”

　　深吸了一口气，他放开了怀中的人，又往后退了几步，勉强地笑笑，“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

　　天香转身看他，继而浅浅地微笑，“既然累了，就早些休息，今夜你睡床上，我睡躺椅。”

　　“香儿，你可有想过，我们也该要个孩子了？”

　　闻言，天香心中猛地一跳，脸上的神情也僵了僵，这次来京，她许多昔日的姐妹都嫁人的嫁人，有的有了身孕，有的甚至已经生下了孩子，就连刘倩，也已经有了身孕，冯素贞昔日的未婚夫就要当爹了，这些都让她惶恐，而沉烨的这句话，更是让她心惊肉跳，她的内心在狂喊着不，但她却无法开口。

　　“驸马，我。。。”

　　“呵，知道你害怕，不逗你了，早些休息，还是我睡躺椅好了。”子车沉烨嬉笑着回身，而后脸上的笑淡了下来，换上的是落寞的神情，继续向卧房走去。

　　“驸马，我，我很是想念以前的嬷嬷和丫头们，想回公主府住些时日。”

　　往前走的人影一顿，随即又迈开了脚步，轻松的声音传来，“也好，回去聚聚也好。”

　　天香望着他的背影，心存感激的同时却又满是内疚，当初她最不应该做的就是答应了这桩婚事，如今，还要害得子车沉烨陪着她一起痛苦。

　　可是，终究还是那句话，一切都太晚了。

　　同一个月份，同一个时辰，汪洋大海的另一面，来至海外的一艘客船终于在东洲大陆的一个南边小城靠岸了。

　　站在船头的人们，抑制不住看到陆地的激动，纷纷挥舞着手中的衣物，朝着对面的码头呐喊着。同一条船上的人们因着不同的目的来到这片大陆，此刻却有着相同的情绪，他们狂喊着，他们笑着拥抱，挥别，下船开始另一段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