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沙华》尽英雄

16、第十五章

　　天气日复一日地炎热起来，闷闷沉沉地处了几日后，终是以一场酣畅淋漓的雷雨结束了这让人堵得慌的闷热，而后几日却是那稀稀落落的雨水缠绵不断。

　　打着油伞，冯素贞独自一人在算不上大也不能说小的雨幕中前行，雨丝斜斜的打在黑色的伞面上，滴溜溜地随着倾斜的坡度滚落，滴向早已被漫天的雨丝浸湿的青石板路上，与那冷硬的石板路相触的瞬间又被撞得支离破碎，一部分顺着撞击的力度弹起沾上了旁边那人的衣摆。

　　今日公务不多，结束了手头的政务，冯素贞也懒得呆在上书院中，与李兆庭说了一声便撑了伞离去。自那晚她独自一人返回公主府后，这公主殿下就再没回来过，倒是第二日早朝时，张绍民面色坦荡地对她说了公主在他府上，让她不必担心。而她当然也就只能不用担心地继续着一如往常的生活，对着公主府里的众人，也只是说公主在张大人府上陪着太子殿下。

　　沿着积满雨水的道路不急不缓地走着，冯素贞面上也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在一处府院前停下脚步，看着近在眼前的府宅，冯素贞站在斜对角的街道上呆立了一会，一丝苦笑打破了波澜不惊的面容，摇了摇头，调转脚步准备离去。

　　回头，却遇上了正要回府的张绍民，相视一笑，冯素贞掩去了面上一闪而过的尴尬，有些做贼心虚之感，似是被人撞破了一些不能现于人前的阴暗想法一般。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去看看她呢？”张绍民平静的声音从另一把伞下传了过来，没有了上一次在酒馆中的质问。

　　“我。。。”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时的无语，只留了细细的雨声，叹了口气，轻轻问道：“她还好吗？”

　　并未答话，张绍民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迈开脚步向自己府上走去，擦身而过之时，轻轻的一到声音飘来，“随我进去吧。”

　　片刻的忧郁，继而转身跟上张绍民的脚步，往张府走去.

　　或许，逃避真的不是好的办法，伤了某人之后，她也没有如自己所料的那般无动于衷，一颗心被揪住后悬起，整日心神不宁的想着以后该如何与公主殿下相处。

　　世人不是常提起牵肠挂肚这用来表述情感的四字吗？若是以前她不愿意将那种思考与天香有关的事情时的感受称之为牵肠挂肚的话，那么好吧，经过了这浑浑噩噩的几日，她必须要承认这次确实是让她牵肠挂肚了，她非常牵挂此时的天香是否还好，她十分在意今后两人要怎样相处，以至于她食而无味，寝而无眠，理政无心。

　　既然如此，那便随了心中所想，去看看她吧。

　　登堂入院，穿过了弯弯曲曲的回廊，在九门提督府上走了半刻后，终于在一处二层的阁楼前立住。

　　止步不前，张绍民将她带来此处，那就说明天香就在眼前这楼阁之中，想着要来见天香一面，但当天香真的距离她如此之近时，她又突然没了推门而进的勇气，推开了这道门，见到了天香，那又怎样呢？她要些做什么，她该做些什么，她能做些什么？她那样毫不留情地残忍地说了那些话后，她又要如何面对此时的天香？

　　这些个问题成了死角，反复思量，却仍是没有结果，所以，她犹豫了，彷徨了，退却了。转头，看了身后的张绍民一眼，想从他那里获取一些建议。

　　站在屋檐外的男子，只是撑着伞安静地等待，见她回头，抬眼看去，明了了对方眼中的不知所措，心中暗叹一声，看来这两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这几日来，天香在他府上喝得昏天暗地，有意无意间，他自然就听到了天香许多的酒后真言，他是晓得了天香对她的驸马真的是死心塌地了，再多的不舍与不甘，他也只能放下，放下对天香的一片痴心，在她身后，默默地守护，默默地祝福她的幸福。

　　冷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神色，“进去吧，她就在里面。”对视的眼眸中多了几分鼓励的意味，继而转身离去，迈出几步，却又停下，淡淡的声音传来，“好好待她，别再伤她的心了。”

　　望着兀自离去的人影，冯素贞站得出神，少顷，却是一抹意味不明的苦笑，她又何尝不想好好待她，若是无微不至的照顾能够弥补她对于天香的亏欠，她宁愿就这样一直照顾她，给她温暖，给她疼爱，可是啊，天香要的根本不是这样的照顾，而是一份付出真心的爱意，但是很不巧，对于这个要求，她真的无能为力，她给不了的。

　　轻轻地推开眼前的木门，里面是与一般士大夫府中别无二致的摆设，环顾一圈，却没有寻到那抹熟悉的身影，眼神定在了西边角落的木质楼梯，迈开脚步踱入屋内，并反手将身后的门关上。

　　顺着楼梯，一步步向二楼走去，整个屋内静的只听得到她的靴子踩在楼梯上所发的“吱吱声”，敛了气息，缓慢又极有分寸地踩着步子，内心却是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紧张。

　　踏上二楼，视线所及之处却只是一间摆设普通的卧室，然而，目光触及到趴在前方圆桌上的人儿时，心中却不受控制的一揪。桌上凌乱地推着二十几个小瓷瓶，这种瓷瓶装的便是京城中最富盛名的酒馆中所产的琼酿，而天香此时正醉卧在这一堆酒瓶之中。

　　相识以来，她何曾见到过天香这幅落魄的模样，她所认识的天香一向是古灵精怪，调皮任性，天真活泼的，而让天香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罪魁祸首无疑就是她冯素贞。现在，她才领悟，被人爱着是一种多少奢侈的幸福，爱着你的人会不计代价的为你付出，然而，她却从来都不曾珍惜。

　　缓缓接近眼前之人，在她的身侧停下，望着趴在桌上的天香，只见她娇小无暇的脸蛋儿上不再有往日的红润，却是透出一丝病态的苍白，脸颊上尚有泪水滑过的痕迹。不自禁地伸手，抚上了她的侧脸，拇指沿着泪痕碾过，凝视的眼眸中是显而易见的疼惜。

　　天香醒来时就是对上这样一双眸子，黝黑的眼眸深不见底，一丝光亮隐含其中，似是那上等的黑珍珠一般让人移不开眼，而那眸中最让天香沉醉的却是纠缠着的情感，而她似乎看到了一丝渴望已久的情愫，是夹杂着疼惜的柔情？

　　这样的对视，让原本就昏昏沉沉的天香越发地难以思考，直觉地认为这依旧是她的一场浮华的美梦，因为这样的深情也就只有出现在她的梦中。

　　下一刻，天香已经扑入了那求而不得的怀抱，如想象中一般的温暖舒适，舒服得只让她叹息，感觉到身边之人的僵硬抗拒，天香不由得收紧了手臂，靠在身边之人的腰腹间摇了摇头，“别动，就让我靠一下，一下就好。”

　　闻言，冯素贞放松了紧绷着的腰身，双手也就缓缓地放在了天香的肩上，她不知道此时的天香是否全然清醒，不确定的问了声：“天香？”

　　没有回答，没有动作，天香依旧只是靠在冯素贞的怀中，这样的怀抱让她眷恋，不忍离去，但随着时光一点一滴的流去，混沌的脑袋也渐渐变得清醒，当这几日的影响在脑海中一一闪过之后，天香明白了此时此刻并非她的黄粱一梦，说她执着也好，说她自私也罢，她就是想和她的驸马多呆一会。

　　“你说，如果时光能够快速地逝去，现在，我们都成了老头儿、老太儿，那该多好！这样就不用那么烦恼，再过几年，我们就都老死了，那时，就可以埋一块了。”

　　冯素贞听着她断断续续的话语，过了片刻才将她话中之意弄了个明白，如此隐晦的言语，是想说白头偕老吧？死了埋一起，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是终生相托的承诺，只是，她冯素贞却是连这样一句话语都给不起。

　　“天香，跟我回去吧。”

　　眼眶又变得湿润，天香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遇见了冯绍民她就变得很爱哭泣，以前的她最厌恶的就是女子脆弱的泪水，而现在，她也变成了这样的弱者。她只知道，心中酸涩的感觉若不通过这咸涩的泪水来发泄，就会将那颗心渐渐吞噬。

　　冯绍民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了她的感情，可是她仍旧是渴望留在这个人的身边，就像刚才她委婉的向这个人表述心意，得来的却只是一句“跟我回去吧”，但是，她的内心还是那样该死的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就答应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细细的雨丝在暗夜中随着夜风四处飘扬，街头也就不似晴夜时的热闹拥挤，三三两两的行人撑着各色的伞，步履匆匆地不知前往何处，街上有一对青年男女引得行人不时地侧目。

　　黑色的雨伞下是两个相拥着前行的身影，男子一身白色的儒衫，面貌俊美，体型却不似一般男子那般魁梧，而他的怀中正拥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落脚不稳，紧紧攀附着身边的男子，似是有些醉态。

　　男女有别，即使是夫妻，在人前也要恪守礼教，怎能如此亲近？然而，这一对青年男女的举动却并未让街上行人有任何怒意，那般的自然毫无暧昧之意，让人不禁觉得这样的相拥是如此的美好。这样的雨夜，相拥而行的身影在稀稀落落的雨帘中显得唯美，黑色的伞遮住了细细的雨丝，也遮住了两边楼层上投射而来的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