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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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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之地,天子脚下,自古便是皇室、官家、平民混居之所,而这三者又各自为界、泾渭分明,京城正北方便是那金碧辉煌的、让人可望不可及的城中之城——皇帝的居所,而再向南,临着皇城而建的是官员处理公务的府衙,以及京中百官的府邸,再向外,才是真正的民居,多为单进式二进院,共分十大街坊,摆布井然有序,高低错落有别。
京城中,那些红墙黑瓦、檐牙高啄的官邸群在皇城和民居这二者之间倒也是庄严肃穆,雄伟逼人,这其中,有一处官邸坐落于皇城外东南角,正门外沿那一对张扬跋扈的石狮子宛若真物,气势逼人,衙门中时有官员进出,门庭若市。此处,正是朝中几位辅政大臣处理国事之地,谓之,上书院。
冯素贞乃是当朝丞相,理应是一人一间的独立院落处理公事,而因着她与李兆庭是同科进士,两人又同榜高中,理政之时也少不了相互探讨,故而将二人分在了同一处办公,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处境却是让某些人心中更加难受。
上书院东边厢房,本是一间宽大的居所,而今却是在中间用书架革出了一个会客厅,两边的小间便是冯李二人处理公务之地。于是乎,由正门进去,便是摆设简朴的会客厅,多半是为那些登门来向这两位回禀公务并等待处理意见的官员而设,会客厅的两边是两排书架,书架上或是书籍或是古玩,一直延伸到正门边,只留了两道小门,由小门进去,便是冯李二人由一张书桌几把椅子组成的理政之所。
时近黄昏,李兆庭略起抬头,向左边厅中看去,透过书架镂空的间隙,便见那边的人坐在临近书架旁的椅子上,左手执一书册,两道如刀裁般的眉毛微微皱着,似是在为书上所言之事烦忧,俊朗的侧脸尽是凝重之色,如此沉思的模样也是分外动人。
这位丞相大人右手受伤,因而不能批奏折,而皇帝陛下已经有些时日不再处理政事,递上去的折子也多半还是要他们拿主意,所以此时也只能由他李兆庭代为批改,好在今日上门来的官员并不多,也能让那个人多休息会儿。
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同他说上一句,从今早起,这冯绍民就绷了一张脸,遇到他,脸色更是冷硬,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冯绍民总是不给他好脸色看,也许是当初他把冯绍民当成了他的未婚妻冯素贞吧,所以,冯绍民心中耿耿于怀。而当他看到冯绍民缠着绷带的右手后,他直觉地感到这是与前日的晚宴有关,虽然冯绍民对外是说练剑时不小心弄伤,但是他仍旧固执地认为这定是与那日的晚宴有关,与那日冯绍民的醉酒有关,醉酒之后,他定是与公主产生了不愉快,所以,看到自己这始作俑者当然没有好脸色。有时,他也会觉得这个男人太过小气。
看了窗外的日头一眼,微微叹了口气,再不去就怕这人要回府了,从衣袋中翻出中午特地从家中取来的药粉起身向厅中走去。
听着渐近的脚步声,知道是李兆庭过来了,冯素贞的注意力从书卷中稍微分出一些,感觉李兆庭在另一边的书架旁停下并从中抽了本书观看,冯素贞也便不再刻意地注意他,但片刻后,从李兆庭那边投过来的若有若无的目光让她失去了耐力,沉着声音,道:“李兄有话就直说吧,用不着瞻前顾后的。”
“厄,”李兆庭进入厅中看着某人认真的神色后,原本的勇气又偷偷溜走,故而假意在书架中找了本书看,并关注着冯素贞的举止,以便“伺机而动”,但不曾想却被她抓了个正着,不免有些尴尬,放下手中书册,讪笑着向冯素贞走去,“呵呵,冯兄说的什么话,你又不是老虎,我有什么好瞻前顾后的。”
“是吗,那是冯某人眼拙,看错了李大人的神色了,还望李大人多多包涵。”冯素贞放心手中书卷,向着李兆庭做了个抱拳的姿势。
听出她语中揶揄之意,李兆庭也收起贫嘴的毛病,走近,正色道:“我这有伤药,专门对付皮肉损伤的,效果甚好,你拿去用吧。”
被他话语中的关怀所感,冯素贞态度有所软化,但仍旧拒绝了,她现在不想受这个男人任何的恩惠,“多谢李兄好意,绍民自己也略懂医术,已然处理过了。”
闻言,李兆庭不禁皱眉,责怪般地看了她一眼,“这怎么能行呢,莫要不把这伤当回事,这小伤不医啊,到头来就成了吞人的猛虎,这药,你拿去!”
“这。。。”
“哎呀,你就拿去吧,不要将别人的好意拒之千里。”李兆庭见她还在犹豫,有些急了,伸手抓过冯素贞的左手,把装了药粉的瓶子往她手里一塞,“你这驸马当的也不容易,好好照顾自己。”
此情此景,令人不禁想起往日种种,一时间,冯素贞有些恍然若梦之感,只是抬头望着李兆庭,两人相顾无言。
“嗯哼!”一声刻意而起的咳嗽打断了默然着的两人,冯素贞一惊,忙抽回自己的左手,向门口看去,却见面有不悦的天香和一脸疑惑的刘倩正站在门外,一丝慌乱掠过心头,而脸上更多的却是尴尬神情,不自然地扯了一抹笑意,缓缓起身,道:“今儿是什么风吧两位都吹来上书院了?”
天香很想甩个白眼给这姓冯的,她本是念着这人手上的伤,特地来看看他,好让他早点回去,这手伤成这样,估计是没法动筷子了,到公主府用晚膳也有个人照顾不是?可谁知,让她在门外看到了这么一幕,没有怒意,那是骗人的,有谁看到自家夫君一副含羞带涩的样子对着另一个男人,心里会好受的?但是,她明白他的感受,这世上,只有尝试过单相思的人才会懂,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有多凄凉。所以,她选择了包容,用她对这个人深重的爱意来包容他的这颗苦涩的心。
咬了一口手中的甘蔗,脸上扬起笑意,目光习惯性地斜视,做出轻视挑衅之姿,“本公主当然是有事来找你,至于刘倩嘛,呵呵,人家可是贤妻良母,特意为乌鸦嘴送饭来的。”
此时,刘倩也是收拾好了脸上神色,温和的笑意溢满脸颊,提着食盒,向屋里走来,“兆庭中午说过今夜要批改奏折,所以,我也就自作主张地给他送饭来了。”
闻言,李兆庭忙接过刘倩手中食盒,憨笑道:“还是倩儿想的周到,兆庭也是吃不惯上书院后衙的膳食。”
“呐,乌鸦嘴有刘倩照顾着,我们也就不要打扰人家用餐了,”天香用甘蔗轻敲冯素贞的肩膀,“姓冯的,你也快跟本公主走吧。”
冯素贞一愣,看了看天香,稍转过头又与李兆庭投过来的目光相遇,抿了抿唇,道:“那好吧,我们就先走了,李兄,这里就交给你了。”
李兆庭颔首,语气诚恳道:“放心,我会好好处理的,你要记得用药。”
与李兆庭和刘倩作别后,冯素贞便跟着天香出了上书院,在门口站定,看着眼前的人,问道:“公主,你找绍民有什么事呢?”
叹了口气,天香收起了适才在另外两人面前接近桀骜的神情,“还不是你伤了右手,我想着你这样子用膳肯定会有困难,才来请你回府用餐的。”
听着天香好似抱怨般的语气,一股暖意袭来,心间,不禁一动,可是,她仍旧拒绝,拒绝天香的温柔,因为她无福消受,“我,我已经约好王大人了,与他在第一楼谈些事情,就不去公主府了。”
天香听后有片刻的迟疑,看着她,而后低下头,“好吧,是我没有考虑周到,你去忙吧,我走了。”说着,也不再看冯素贞,径直向前走去。
听着那么委屈的语调,让人心里忍不住内疚,只有开口,“天香!”看着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冯素贞无奈一笑,原来,她现在已经无法再像以前那样无动于衷了,她不忍心让天香失望,“谈完了,我就回去。”
没有回头,她只留下了一个背影,随着那一句似是轻叹的话语渐渐远去,“嗯,我等你。”
她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是一个幸福的人了,有一个那么美好的女子,如此不离不弃地守在自己身旁,虽然那个女子倾心的对象只是她伪装出来的人物,但那份真切的情意却能温暖那颗日趋荒凉的心。
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冯素贞转身,向人声鼎沸的坊间走去。
谈不上拥挤亦说不上冷清的第一楼大堂,整齐划一地摆放着红漆打过的八仙桌,常来的食客们各自推杯置盏却并不像一般市井酒楼中那么喧闹,基于此点,第一楼往往是文人墨客乃至朝中官员相约赴会的地点。
大堂一处角落,冯素贞点了几个小菜,要了一壶清酒,独自啜饮。看着楼下街道上那人来人往的热闹,冯素贞眼神显得冷淡,懒懒地为自己斟一杯酒,举杯,仰头饮尽。
甘醇清凉的液体滑过舌尖,留得满口清香,喉头一动吞下肚中,如此小酌,却让人更加清醒,思念、无助、愁苦、寂寞、疲惫。。。各种各样的情绪在一方小小的心间复苏,一如潮水般向她涌来,压得她胸口拥堵不堪。
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就再也回不到原点,是命运的背离也好,是缘分的浅薄也罢,她和李兆庭确实是无法走到一起了,即使他们两情相悦。毕竟人活于世不能只依借着爱情这种太过虚空的东西,人还有太多实实在在的责任需要背负,对于家人,对于朋友。
“冯兄,介意我共饮一杯吗?”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阻止了她近乎自怨自艾的哀伤。
抬头,视线扫去,却是一身常服的张绍民,无奈一笑,这个男人,在某些方面,似乎对她一直都很是不满呢,“张兄请便。”
“你和天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杯下肚后,眼前的男子终于忍不住问道。
举起酒杯,略微仰头,让酒水顺势流入口中,视线斜瞥过去看他,自嘲般的一笑,“我和她,能有什么事呢?”
“你不该这么对她,她是一个好姑娘,你要好好珍惜才是。”
对于他的说法避之不谈,冯素贞放下酒杯,转头看他,“你爱她,就去争取啊!”
张绍民面色一冷,这是天香的驸马该说的话?因着眼前之人如此若无其事的态度,心中有了几分不悦,“她爱的人是你,你才能给她幸福。”
“可我不爱她啊!”
“你!”手指紧紧捏着酒杯,张绍民极力极力压抑着心中怒火,生怕一个忍不住就会上去给这家伙一拳,“你怎的如此没心没肺?”
话不投机半句多,冯素贞心中本就烦闷,更无意于与他多说什么,饮尽最后一杯,一丝冷笑爬上嘴角,“绍民还有事情,就不多陪了。”说罢,便起身向楼下走去,只留下身后一身怒气的张绍民。
满城的繁华喧闹之中,夜渐渐加深,四处晃悠了许久之后,冯素贞仍旧选择了去公主府。
抬头看着前方紧闭的大门上那鎏金的“公主府”三个大字,她笑,是什么让她徘徊了许久之后还是来了这里?苦笑着看透心中那不愿承认的理由,是因为黄昏时的那句应允,是因为她背对着自己的那句轻声的应答,所以,不想让天香充满希冀地等她一晚后仍旧只能面对寂寞的夜。
不想打扰府中其他人,冯素贞走向侧墙,灵巧地一跃,翻身而入。穿过一路昏暗的夜色,来至卧房外的小院,看着屋中透出来的点点光亮,心中不由地一暖,世间,也只有真心在意自己的人才会为了自己的一句承诺坚守下去。
推开卧房的门,一片昏黄的光芒投射到身上,映得人一暖,也惊醒了某些人昏昏沉沉的梦,看着原本靠着撑着的右手在桌前打盹的人瞬间惊醒,冯素贞心间内疚,不期然地想起了张绍民的那句“你不该这么对她”。
踏进房中,反手关门,温和的笑意挂满脸颊,语气温柔道:“怎么还在这等着?也不怕着凉,快去睡吧。”
受宠若惊般地站起,天香的脸上有一瞬的错愣,继而是透着兴奋的喜悦,“你回来了?”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太过明显,天香掩饰性的一笑,“快过来吧,你在外谈事情,肯定也没怎么吃东西的,这里有一碗汤圆,填填肚子吧。”
被她的体贴所感动,坐到桌前,接过盛着汤圆的瓷碗,冯素贞带着笑意地看了她一眼,“你做的?”
“哪有,是我吩咐厨子做的。”她换了副神情,试图否认,却演的如此蹩脚。
冯素贞笑而不语,左手持了小勺,舀起一颗,低头吃下,继而抿嘴一笑,“嗯,味道不错。”
“真的?”她显然很高兴,短短二字却有掩不住的兴奋,又装着满不在乎,“我就说嘛,我府上的厨子手艺怎么可能差呢!”
冯素贞已不再言语,只低头专心用她的消夜,而此时,她的心中却又是另一番五味陈杂。
爱一个人,没有对错之分,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更不是罪,天香对她的情意,她是没有权利去指责和厌恶的。自己已经不爱她了,为什么不能对她好一点?
冯素贞低头,看着碗中煮糊了的汤圆,不禁呆愣,这正如她此刻的心境,同样的迷乱茫然,不知该如何面对未来的一切,然而,对于天香,她也是那样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