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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九重宮闕13 ...

  •   尾声严妍

      「那年夏日的雨下得很大。」

      「我看着她冒雨而来,心生担忧,便为她拭干发丝。她怕雷鸣,我用手为她捂住双耳,我说,那是命中的劫难……」

      在她心尖的最美景致,从来是最坏的天气最阴鸷的雷雨。是那道月白色的身影,穿阡越陌走来,在昏昏大雨中这道闪电却清晰的贯穿心扉。

      「有什么事非急着来见?」她为尹然擦拭青丝,掩饰着因担心而发颤的指尖。

      前方听得尹然淡淡的回答:「方才说了。」

      「那不成理由。」见尹然抬正了眼,她却垂下目光。「算了,等会儿雨停了就回去。」

      忽地天际划过一记闷雷,感到对面的人身子剧颤,便拿起毛巾捂住尹然双耳。

      她的唇低低叹了声:

      ──妳是我命中的劫难。

      闪电照彻房内,眼前那张脸又褪去血色,露出一种凄凉而绝美的姿态。忽地,尹然的唇落在她的唇\瓣上,如闪电窜着纵雨直闯进心扉。

      她的手明明还触摸\到尹然的颤抖,那双眸子却如不移的盘石要深刻嵌入她的眼底。

      「我很害怕。」

      她怔怔看着尹然犹带水泽的唇\瓣吐出如此怯弱的一句话。

      窗外雷雨,仍轰隆不辍。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不知从何时开始,严妍唯一的心愿是出家修行,青灯古佛了却此生,不再有世俗所套上的框架,也不再有人情的羁绊。她欣羡出身官宦之家仍选择成为艺伎的黄真伊,于是她看见刚成为伎生在街上顾盼自若的兰贞时,便起了拜访之心,一生冷情的她怕是做不成周旋于诸多男子之间的伎生,与其为友多少能填补心中缺憾。

      她向来喜欢兰贞的任性,能够坦荡的表达爱憎,甚至连阴狠毒辣的方面也一并喜欢上。她尽量宠着兰贞,纵然知道有些事情多么不堪,她仍宠溺着另一个自己。

      继母知道她深谙佛偈、与伎生来往时,曾私下批评离经叛道,她仍是得空便往伎生院跑,直到见着尹然,竟莫名的想起那句「离经叛道」。她怎看不出来尹然是个多危险的人?这么个对权势渴望的人,怎会有心?纵是心机算计再深,却没料到尹然想进严府,竟是为她而来,竟在每个时刻显得如此专注且霸道。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她翻阅手中的唐代义净法师所译的《佛说妙色王因缘经》,忽地抬头问身边的尹然。「伽叶真是有趣,她问了佛一个问题,如何能为离于爱者?」

      尹然没有回答,她却径自往下说:「佛曰,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即为离于爱者。爱别离,怨憎会,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既是如此,那便一把无名火,将僧院还了个干净。」

      「请对他们手下留情,在烟雨当中的楼台佛寺,不是挺美的吗?」她对尹然说笑着,对方的神情里却全无笑意。「妳的执我之心太重了。」

      隔日,她书写的〈猗兰操〉便被尹然不小心揉去了。

      其实一帖字书又有什么?她心惊的是,竟会因尹然的举动而心生雀跃,却因尹然的在乎而在乎,该无爱无怖的人,此刻心已辗转反恻绮念横生。

      「纵是命中的修罗劫,妳亦甘愿是吗?」

      待严妍再度转醒,只见兰贞紧抓\住她的手,力道深得发疼。抬眼只见,向来好强的兰贞泪珠滴滴坠落。

      「妳昏迷了好一阵,这些时日一直如此吗?」兰贞哽咽问道,一时间令她恍惚回到年少时光,当时她们还没这么权谋,所有的一切只是张\狂的玩笑。

      她仅闭上眼睛,轻轻说道:「很久没睡这么安稳了。」

      闭上眼,她老是想起去太平馆赴职前尹然挟带一身风露而来,苍白的神情犹带几分恨意。

      「在心动之前即处决了自己的心意,妳才是真正绝情的人。」

      她只是静静的将伽耶琴收进包袱,淡然笑之。「中殿已贵为一国\之\母,理当心胸宽大,如同前日在殿上能饶恕奴婢过错一般。」

      尹然冷笑一声。「当日我想杀妳,妳一点自觉也没有吗?」

      「严妍,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留下妳?」尹然走至跟前,弯下\身子,一双眼执着凝视她的面容。「是要杀了妳身边所有的人,让妳无依无靠也找不到人故意来气我,又或者杀了妳?──妳就真真切切的永远与我相伴了。」

      她看着尹然眼睛,平静且微笑回答。「后者,听来是个不错的选择。」

      尹然呼吸明显一滞,尚来不及破口大骂,她早已收起玩笑神色,认真说道:「我死了,妳还能用什么逼我?」

      「那日书房\中,妳眼底的迷恋还有亲吻,也都是我逼妳的吗?」就算是面对后宫再多倾轧也从来面不改色的一国\之\母,竟以脆弱而悲凄的目光,意欲求得眼前人的丝毫怜悯。

      她还是残忍的看着尹然的眼睛,一句一字的凌迟说着:「可是我现在要逼妳──」

      「尹然,我要逼妳立誓,除非我自愿从太平馆回到宫中,否则妳不得强迫我踏入宫廷一步,若有违誓,我甘愿自裁于妳面前。」

      「妳就这么逼我,妳从来只这么逼我!」尹然的声音几乎失去控制,尾音扬成一阵尖啸,如锐利的矛直\插入心尖。「妳若要如此逼我,当初为什么要进宫,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眼前,妳现在又要逼我做选择!」

      「尹然妳记性真差,是妳说要将我束于高台之上,不容许他人接近寸步,我只是……」严妍嘴角一扬,才吐出最后几个字。「明哲保身──」

      「明哲保身……这句话从妳嘴里说出真是讽刺,妳一向比任何人更聪明,却要这样伤我!好,我尹然在此立誓,若非天意要妳回宫,否则本宫这一辈子绝不强迫尹尚宫宁愿屈死于太平馆的愚昧抉择!」尹然单手指天,却字字皆是含恨说出,说完最后一句,眼眶倏地泛红。「妳放心了吗?为了证明自己的无情而伤害我,心满意足了吗?」

      她一屈身,再无情绪。「多谢中殿玉成。」

      自此,她每夜被各种杂绪纷扰。

      她的确如郑尚宫所言,是被世俗之见和规范教条牵绊最深的人。她要逼尹然全然放下她,却又不甘心就此放手,所以做出种种违反常规之举;她不想在意尹然那小得可怜的霸道心眼,却又在意自身和江山权势于尹然心中孰轻孰重;她让自己忘却尹然,却是怕自己在尹然心中仅有半席之地。

      她说尹然是极度宽容亦也狭隘的一座天秤,那么自己呢?怕是对谁皆能微笑以对,独独对尹然竟成弃情绝爱的刀刃了。

      当转调宫\内的旨意传到,传至宫闱的境外之地太平馆时,严妍收起了惯常的微笑,将弯弯的柳眉拧成了一道直线。

      「下次会用更好的方式与妳见面。」回宫后的第一次交谈,尹然用着再随意不过的口气说着,好似她们仍在年少的那段时光。「只是,现在我很想见妳。」

      「……这次调回宫\内的命令,是崔尚宫个人的意思。」

      说出这句话的尹然,比过往成熟许多,她在内心既是欣慰又是失落。万里江山绵绣大地,或许才是尹然心中真正该装的事物,在欢享权势之余,她怎会动过一丝找寻自己的念头?她又怎敢相信,这个人的心底有她?

      要她严妍委低身段,去与一向不屑的名利共比之,等同早承认自己棋差一着。若无爱则无怖,如今的她只要倾心,便是将自己陷入万劫不覆的深渊,不能掌控的心,只怕任人翻手为云覆为雨,最终摧折殆尽。

      所以她连一步也退不得,只能抵死踩住悬崖边最后一颗危石,却不知碉堡早已轰然坍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九重宮闕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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