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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約束 ...


  •   崔成琴喜欢红色。

      更广泛一点的说,崔成琴喜欢任何\光鲜亮丽的颜色,杏紫桃红那些绸缎她喜欢用手指一一摸过,但身为内人能真正堂而皇之的佩戴于身,只有挽住青丝的一根红发带,所以崔成琴有了最喜欢红色的理由。

      内人们纷纷说崔成琴不像以往崔家的那几代孩子,注定要做最高尚宫,总是带有些看不起人的傲慢和冷漠,崔成琴爱笑爱胡闹……其实这些内人也未见过崔家的前几代孩子,只是听着老一辈的宫女这么说着。

      「明伊妳从哪儿听到的?」

      「有些是爱钟告诉我的。」

      「爱钟?妳说不喜欢说话的爱钟?」

      崔成琴和明伊蹲在墙角像普通的女孩儿家,聊着近日是非。唯有趁着最高尚宫午睡,崔成琴才能在整日紧凑的练习中钻个空子,听明伊讲着关于她们崔家那些玄之又玄的传闻。

      「可是爱钟怎么会和妳讲这些?她有没有提到……我们崔家的其它事?」

      「妳忘了爱钟的尚宫娘娘是郑尚宫吗?除了乡野奇谭,郑尚宫娘娘也会说些宫廷秘辛呢!」

      崔成琴和明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脑中所浮现却是韩爱钟倔强的脸庞。记得有次明伊说漏了嘴,知道爱钟是曾在妓院打杂的贱民后,她对爱钟那莫名的恐惧又添多了些,明伊曾问她越长越大这么越排斥爱钟,她支吾着答不上所以然,只得归咎于爱钟的出身。

      直到日影从树梢稍微偏斜些许,崔成琴才慌张站起身,赶着在最高尚宫醒来前回去。当她匆匆跑过园林,却在最后的一棵的白杨树前剎住身子,带着一脸惊恐和满身狼狈,和来人冷冷打了个照面。

      白杨树瑟瑟萧萧,秋杀的落叶如并刀将眼前人的照影剪成一络一络的,片片回忆在空中飘飞,抓得住抓不住的全碎于一处,直到远方最高尚宫锐利的呼喊传来,崔成琴才如弃甲曳兵般仓皇逃离。

      可是当她跑了数十步再回头张望一眼,却见着爱钟绾于乌丝上的发带,在坠落的金尘中闪烁鲜亮的艳红,她绑着的那根明国丝绸制成的红发带,竟不如爱钟的了。

      崔成琴还来不及多思索,便听闻最高尚宫已近于咒骂的责备,赶紧进了御膳厨房。

      崔成琴觉得,她的世界里总是看见许多矛盾,如同那日惊见严肃的人会有娇艳的一面,如同她和明伊交情明明如此之好,却得陷害自己最好的朋友。当最高尚宫说出,她在仁粹大妃膳食里下毒的事被明伊告至了训育尚宫处,崔成琴近乎全身瘫软于处所,但最高尚宫凌厉的眼神却不断逼\迫她下决定──「训育尚宫已经问过,这件事情只有她一个人看到,我要妳除掉徐\明伊!」

      「但明伊她是……」

      「妳还不明白吗!宫廷里没有友谊的存在,阻碍我们的全是敌人!如果徐\明伊有把妳当做好友,就不会将这事告知训育尚宫了。妳──现在跟我来!」

      ──于是徐\明伊安静的离开世间,如同一朵红花无声的自枝头跌落,逐水流去。

      而她却在明伊离开不久,荣升尚宫。从束发转为挽髻,看着桌上的两根红发带,已褪色的终究被收进箱底,崔成琴照着铜镜,从明国带回的红发挽住乌丝。

      妳说,那日是爱钟帮妳的?

      明伊……妳们在做些什么?

      「妳在做些什么?!」

      韩爱钟愤怒的语调从宫殿彼端传来,崔成琴的心里揪了一下,随之面带微笑转身面对。「爱钟,什么事吗?」

      「不用叫我名字。」爱钟向来清冷的眼神,如今成了燃燃烈焰,毫不保留的朝她灼来──「明伊的事,不要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明伊……我会为了明伊看好妳!」

      「……我不明白妳在说些什么。」

      「崔成琴,」爱钟放慢了语调,一个字一个字从唇齿间咬出,彷佛在努力切割什么。「这是我最后一次叫妳的名字,崔成琴──崔尚宫。」

      直到韩爱钟转身她才捂住了嘴,不让那些质疑或委屈宣泄而出,眼泪偏偏违背意志,抗议似的在脸庞疯狂喧嚣。她不明白这是种怎样的感受,是因为失去了明伊,所以不能再失去勉强撑得上朋友的韩爱钟吗?只是为什么比失去明伊的那次更加痛苦?

      崔成琴只看着韩爱钟的背影没入黑暗中,彷佛那也是自己的世界,冷得无声。

      于是心无旁骛的崔成琴,开始日夜跟在最高尚宫的身边,心悦诚服的接受家族带来的束缚,专心培养家族的继承者。

      只是今英对韩爱钟以及跟在爱钟身边的长今那友好态度,令得她每每坐立不安,看着性情寡淡的今英看向对方的眼神,她屡屡把今英拉回自己身边谆谆告诫。

      「韩尚宫,妳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妳心底打什么主意,不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妳伤害崔氏家族的幼苗──」

      「今英,妳一定认为我很无情。但我和她,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朋友。」

      她时常惊心于今英看着长今的眼神,那就像太清澈透亮的镜子,总是反照着她内心中最不愿面对的一处,于是她只能抓牢那些看得见的东西──权势、名誉、地位,用这些填满心底空荡荡的某处位置。

      如同前最高尚宫告诉她的,宫廷中没有友谊,她亦如此训诫今英,甚至逼今英在个人的友情和全家族的利益上做抉择。虽然她不甚明白到了最后今英为何宁愿舍弃自己的自尊,为她布下硫磺鸭子的计策,但她给了今英一个肯定的微笑,就算在微笑背后会为之黯然喟叹。

      韩爱钟最终被处以谋逆之罪,流放济州岛,她不清楚自己对这位已失去其友情很久的友人,到底抱着什么心绪。在一片杂乱下,她走往死牢。

      「是妳……」

      「不是。」

      「是妳。我、明伊、还有长今,都是被妳陷害的,是妳!」地牢里的爱钟身子纵是虚浮无力,话语仍然力重千钧。「告诉我,明伊也是妳害死的对吗?」

      「不是,这都是妳们自找的。明伊、还有妳跟长今,都有很多机会可以活下去。不是我不给妳们机会,是妳们自己舍弃机会。不服输不愿意低头的罪,妳们犯了不愿意屈服于权力的罪……」她撇过头,躲开爱钟的目光。「拜托妳安静的走吧。我再也不要,再也不要做这样的事,妳要帮我。」

      「明伊在妳心中,究竟算什么?」

      突来的问话让她愕然了,她不明白爱钟为什么用这种问句这种语气,回过头时却只隐约瞧见那双瞳眸里闪过的一丝悲凄。

      年少时她躺在明伊膝上,说着白杨树事件后的种种事情,明伊梳摸头发的手指忽地顿了一下,问她:「妳说,那日是爱钟帮妳的?」

      她什么也来不及说,便听见爱钟的声音。「明伊……妳们在做些什么?」

      爱钟的眼神和那日一样。她看着爱钟,说出心底最深处的回答──「如果明伊在妳的心中是痛苦,那么对我来说就是恐惧。」

      直到她亲自在汉阳街市上,送走了爱钟的最后一程,回到宫廷中的白杨树下,她举目抬望,喃喃自语:

      「心会痛的吧?」

      不是应该只有恐惧,心怎么会痛呢?

      直到出宫奔逃于东仁山的路上,崔成琴这一生仍汲汲营营追求于名利中。

      她想的是如何东山再起,崔氏家族不能在她手上败亡。只是当树枝勾住了发带,被风吹拂着危崖旁枝梢的末端时,崔成琴才停下脚步,望着那一根红发带。

      脑海里回忆奔沓而来,却像一处处抓不住的镜花水月,于是她伸长手臂拚命去构,就在以为要抓\住回忆的同时,脚下一滑,她双手胡乱攀住树技,整个人悬空吊在悬崖边──

      「成琴,快点跳下来!我们会接住妳。」

      「成琴,快一点!」

      那年她们在宫廷里的白杨树下,她也是那样为了捡发带,紧抓树枝嚎啕大哭。看着底下的明伊和爱钟,她只颤颤的说:「我真的好怕,我不敢跳……」

      「快跳下来,我们会抓\住妳的!」一向严肃的爱钟为了劝她,竟然在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她看着爱钟的笑容,听着明伊的劝慰,把手一松,果断跳了下去。

      果然,一点都不痛呢。

      ──她松开手,红发带从掌心中飘向天空。

      那天明伊、爱钟和她从白杨树下跑开后,远远便听见最高尚宫在找着弄乱练习场的罪魁祸首,明伊匆匆的跑去认错,不多时又听到最高尚宫急促唤她的声音。

      起身同时,爱钟按住她肩头。「最高尚宫娘娘会骂人的,妳的头发还没绑呢。」

      爱钟十指轻轻帮她梳拢头发,再将发带缠\绵在她的发间,末了低低一声好了,她转过头看着爱钟明亮的眼睛。

      「我帮妳系发了。」爱钟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她不明所以的望着,笑了笑。「以后天天也有人给我梳发就好了。」

      她见爱钟微微转过头,那根与她相同的红发带,正系在墨黑的乌发之间,让人忍不住想伸手一摸。

      崔成琴望着一片湛蓝中越飘越远的那一抹红,一直遗忘的回忆才鲜艳的跃入脑海中。

      ──系发也是种约束。

      ──约束什么?

      ──约束……我和妳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她明明在亮得如镜澄澈的湖影里,看见身后韩爱钟带些忧虑的撇开脸庞,她看见湖影里的自己开心的笑了。

      当然,一辈子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約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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