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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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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六月,一向小病不断大病不见的道祯身子一直不太好。这日一大早,她忍着头晕目眩勉强起床,穿戴整齐便要进宫上朝。不想刚迈出门槛,只觉胸口一闷,眼前一黑,竟直挺挺地栽倒下去,吓得伺候她出门的内侍和侍卫们一窝蜂闹哄哄地去接,哭的哭,叫的叫,把拉车的四匹马就惊得咴咴直嚷。
等反应快的人飞奔去宫里报信了,道祯才被七手八脚地抬回惟正居。灵凡一得了信,吓得当时就哭了起来,还是被锭儿等人搀着上了肩舆,才匆匆赶去惟正居坐镇。
正主英王妃不在,侧妃便是内府里身份最贵的主人。可灵凡年轻天真,见道祯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立时没了主见,只会坐在床边哭泣,根本拿不了主意。眼见得王府里里外外乱成一团,良医正又满头大汗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琴朝只能越众而出,一边安抚灵凡,一边维护着王府的秩序。
还未得一个时辰,孝惠便带着太医院从院使到吏目老老少少几十个人乱哄哄地赶来,一见道祯的样子,孝惠顾不上多问,急得扑在她身上悲泣道:“小五啊,祯儿,你这是怎么了?你还生我的气,故意吓我的吧!你醒醒啊!”延秀道祯兄妹自幼相依为命,延秀虽有些气道祯不成器,心底却是极爱这个嫡亲妹妹,眼见她不声不响地躺在床上,怎么能不心焦如焚。
太医院院使见状忙上前劝道:“王爷吉人自有天相,慈驾莫急,待下官为王爷诊治。”孝惠忙收了收泪,起身让道:“劳烦大人。”
灵凡勉强止了哭,上前扶着孝惠在一旁落座。那院使皱着脸号了半晌的脉,从左手换到右手,再睁着老眼左右打量道祯的气色,满头大汗地召了王府里的良医正窃窃私语。就在孝惠快要失去耐性的时候,那院使总算起身向他一揖:“还请公主慈驾摒退左右,只留贴身伺候王爷的内人即可。”
孝惠有些意外,便看了看屋内的人。待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灵凡、琴朝和渚儿、卞儿、邓玉,那院使才战战兢兢开口道:“禀慈驾,王爷她•••有孕了!”
“你说什么?!”孝惠大惊失色,猛地起身走到院使面前:“有孕?王妃不在府中,王爷她哪来的孩子?!事关重大,你可要诊明白了!”
“慈驾息怒!王爷她确实有孕在身,已近两月了。”
孝惠怒不可遏,除灵凡外,其余四人都跪了下来:“都是你们干的好事!”复又转向灵凡:“你好端端在府里坐着,居然连这样的事都不知道?!”
灵凡吓得不敢多说什么,只能低着头站了起来。这时道祯醒了,孝惠气冲冲地拨开给她施针的御医,一屁股坐在床沿怒道:“小五你个混账,在哪惹了这小冤孽在肚子里?”
“怎么,你驸马病好了,有空跑来我这鬼喊!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去看看你的心上人,她回京述职,被抽去吏部办差了。”
“你少给我贫嘴,快说,肚里这孽障是谁的?!”
道祯抚了抚小腹,露出浅笑:“难怪这一个多月来我总恶心泛酸,原来是这小家伙。”她转脸看了看跪在地下的人:“都起来吧,此事与你们无关。”
孝惠揪了那院使道:“快开些母子分离药来!”
“张延秀你敢!”道祯突然发怒,坐起身来怒目而视。孝惠从未见过她这样,顿时活活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这是我的孩子,你的亲侄,你若敢下毒手,休怪我不念兄妹情分!”
孝惠气了个倒仰,好在弦儿眼疾手快,从背后扶住了他。孝惠按住胸口,颤颤地指着道祯:“你•••你到底知不知道未有嫡脉先有庶子是多荒唐的事?你知不知道按《梁律》以庶越嫡,丈夫也要连坐?”
道祯扭过脸去不看他:“我知道,可我想要这个孩子。”
“好,我这就进宫去告诉皇父和娘娘,看你还敢不敢要这个庶孽!”
“你便是告上天我也要这个孩子!渚儿,备快马送公主进宫!”
孝惠气得摔门而去,太医院的人也溜了个干净。灵凡哆哆嗦嗦地走到床边,迟疑了片刻,方伸出手轻轻摸着道祯的肚子。见他这样,道祯怒气散了许多,抚着他的手道:“你受惊了,回去让锭儿给你那些安神的丸子吃。”
“王爷,这•••这是谁的孩子?”
道祯不答,转而笑着看了看一旁低头不语的琴朝:“朝儿,你高兴么?”
琴朝双膝跪地,低低地伏在地上:“奴琴朝罪该万死!”
“你不用怕,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一定会保住他。”道祯的手紧了紧,复看向灵凡:“以你的名义修书与云水,向王妃请封琴朝。”
等屋内人都去了,只剩道祯安静地躺在床上,忍了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为什么,陈慎,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眼前浮现出他的笑,他的无奈,他欲言又止时的苦涩,那明亮温柔的目光渐渐缠绕成茧,将她紧紧裹在其中无法挣脱。道祯扯过锦被来死死捂住嘴,这才将积郁胸中的悲愤与痛苦尽数哭出,她恨陈慎,而此时此刻,更恨的还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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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庄后得知道祯有孕的事后勃然大怒,当即便传了道祯入宫。道祯刚跨进端和宫的大门,一声呵斥便劈头而来:“混账东西,还不跪下!”道祯忙撩起衣摆跪在门边:“儿臣有错!”
孝惠忙起身替气得浑身乱颤的仁庄后抚背,一旁御座上的显庆帝却不辨喜怒,慢慢转着手里的茶盖。
“你说,这孩子是谁的?”
“回禀母后,是儿臣房里宫奴琴朝的。”
仁庄后更是气得指了她半晌说不出话来,一旁的孝惠余怒犹在,冷笑着道:“还以为你懂事了,没想到比从前更混账!还不过来向皇父母后认错,回去把那孽庶处理了!”
道祯猛地抬起头,凌厉的眼神刺得孝惠心猛然一颤:“孝惠,你莫忘了,我也只是个庶女,请你看在同胞份上高抬贵手罢!”
“够了!”显庆帝不轻不重地将茶碗掷于案上:“小五,你可想清楚了,你若执意要生下这孩子,可就要按律处置。”
“禀皇父,儿臣想清楚了。”
显庆帝盯着她看了一会,不顾仁庄后拉着她的袖子使眼色,垂下眼淡淡地道:“你回去好生养着吧。”道祯答应了,又向仁庄后磕了个头,这才不急不慢退了出去。
道祯走后,仁庄后忍不住抱怨道:“明明是小五这孩子犯浑,万岁怎么还纵着她胡来!”
“这几年,小五媳妇在云水的所作所为甚得我心。小五虽聪明,无奈少了些果敢霸气。她媳妇明面上不言不语,云淡风轻,实则胸中沟壑甚伟。自应家孩子的事后,小五气极了他,二三年下来都不肯召他返京协理政事。这次有了孩子,她就算心里再别扭也得按祖制来,待满了四月就要召王妃回府。正巧我有些事要做,用得着小五媳妇,这个孩子来得还真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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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云水英王府邸的正院仍然点着灯。常胜见伺候的小宫奴们打起了哈欠,便接过水盆等物来道:“王妃事务繁杂,只怕还要大半个时辰才歇。你们先下去吧,明儿一早记得按时来当差。”那些宫奴巴不得一声,立马都散了个没影。
常胜笑着摇摇头,转而叩了叩门:“王妃,我是常胜。”
“进来。”
陈慎披着一件花青色的外衫,长发随意地挽成一个散髻,正靠在宽大的胡床上看公文。与离京时相比,成年的他少了少年时的青涩内敛,黑如墨染的细长直眉微微挑起,给本就俊美出尘的容貌添了几分男子的英气。
感觉到常胜的目光,他唇边泛起微笑,目光随之变得柔和:“又犯傻,你还要看我到几时?”
“看一辈子都不烦!”常胜笑嘻嘻地放下水盆,绞好了湿手巾呈给陈慎:“王妃这样的品貌,连男人看了都转不开眼,何况那些没心肝的女人!”
“你有空说这些,不如把京里来的信拿来。”陈慎用温热的手巾擦了脸,露出一丝倦意。
常胜在书案上翻了翻,见其中有加盖了英亲王徽记的信,顿时喜出望外:“王妃,王爷来信了!”未等陈慎反应,他举着那信冲到胡床边,手抖得那信纸剌剌作响:“两年多了,王爷总算肯和王妃说话了!”
陈慎一把夺过信来,见封上是陌生的字迹,原本沸腾的心霎时凉了下来。他定了定,抬手撕去封印。常胜原本兴高采烈地盯着陈慎,却发现他原本就无甚血色的脸此刻更是白如霜雪,连带着唇都失了朱色,泛出青白来。他将信纸紧紧揉成一团按在胸口上,常胜见状不妙,忙从枕边取了香帕来。
掏心抖肺的咳嗽后,精疲力倦的陈慎喘做一处,那手依旧紧紧捏着信纸。常胜见香帕上一片血红,急得抱着陈慎大哭道:“王妃要保重身体啊!好些日子没这样咳血了,今儿到底是怎么了?”
见陈慎气浮心悸,常胜忙将他扶在胡床上躺好,拿薄纱被与他盖上,又开了门大声唤人去煎药。
忽听陈慎轻声叫他,常胜忙返回到胡床边:“王妃有什么吩咐?”
“王爷她•••有孕了,你拿纸笔来,替我回信与孟妃。”
常胜失声惊叫:“王妃在云水,王爷居然••••••”
“趁我精神还好,我说,你写。”
常胜忍着悲愤取来纸笔,听陈慎用王妃的口吻允了琴朝之事,端端正正地用楷书写了,呈给他看过后才盖上陈慎的印信。
做完这些,陈慎再没了力气,安静地躺在胡床上不再言语。常胜想开口询问回京的日子,见他这样,只得用袖子揩着眼泪在外堂坐下,心里把那狠心短命的王爷骂了千遍万遍。
待药煎好,常胜亲端进内室,见陈慎依然阖目而睡,便想转身出去。
陈慎忽然睁开眼虚弱地道:“把药端来吧。”常胜忙叫人扶他坐起身,自己则端了玉碗斜坐在脚踏上:“王妃,趁热喝了吧。”
陈慎点点头,常胜拿来银勺一点一点喂他,见好端端的人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常胜的眼泪止不住地滑落,只小心地避着陈慎。
“傻子,你这又是做什么呢,我不过是犯了旧疾,哪能就死了。”
“王妃!!你若再说这样的话,我立时碰死在这里!”常胜咬着牙恨到:“王妃都是为了谁才到云水来的,又是为了谁弄了这一身的病?两年多了,她不闻不问就罢了,居然还•••还做下这样的事!怎么不叫人寒心!”
陈慎伸出手摸了摸常胜的头,常胜忙放下玉碗,将这只冰凉的手揣在自己怀里:“这都六月的天了,王妃的手还冷得像冰一样•••••王妃,你就听我一句,别再管她的事了,就在云水这地方好好将养吧!”
“等一切都成了,你就随我住在云水一直到死可好?”
常胜流着泪点头,又猛地摇头,最后还是忍不住哭道:“王妃不会死的!”
宫奴扶着陈慎躺下,又为他拭去额上冒出的细汗。常胜按良医正教授的手法为陈慎纾缓经络,看他脸色已没有先前那般白得骇人,这才略放了心,收泪下去安排守夜不提。
这晚,道祯第一次出现在陈慎的梦里。她不是离别前那般愤恨交加的模样,而是换了一身北齐的女子衣裙,坐在轩窗下大笑。暖风袭来,她将堆积如云的乌发置于胸前,掏出一把玉梳慢慢地梳着,从未有过的温柔婉转。像是感应到陈慎的注视,她转过脸来巧笑嫣然:“郎君,你回来了。”
深埋在心的炙热情感一涌而上,陈慎情不自禁伸开双臂:“祯儿,我回来了。”道祯笑着扑进他怀里,柔软的身躯紧紧地贴着他:“你去哪儿了,把我一个人扔在京城。你不在,那些人不怀好意,整日想把我赶出去。我好害怕!”
陈慎将她圈在臂弯中,低头深深地嗅着她颈肩那浸润入骨的熟悉浅香,却不忍用力,生怕放任这思念抱紧她,这梦就会骤然消散:“祯儿,我好想你。你不用害怕,有我在,谁也不能伤害你,相信我!”
“恩,”怀里的人儿发出一声轻轻的呢喃:“我信你,我会永远等着你,在我们的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