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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二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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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如是一直昏迷不醒,仁庄后命所有来探望的人都散了,只留了魏国公府的眷属在端和宫照看。陈慎也遵旨带着惴惴的灵凡乘轿回府,一路无言。路上,灵凡思量再三,仍忍不住嚅嗫着问他:“我们不等王爷一块儿回去么?”
“昨夜应家公子出了这样的事,她自要去国公府探视,我们明日再进宫罢。”
灵凡把手拢在宽袖里,咬了咬唇,想再问下去,见陈慎脸色苍白,显得很疲倦,便安静地坐在一边想自己的心事。
辇轿刚进府,渚儿和卞儿却侯在正殿前,见二人下舆,卞儿忙上前拱手道:“请侧妃先行回去歇息,王爷有话要与王妃说。”
一旁伺候的常胜白了脸,慌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这一切都被渚儿收在眼中,她躬身扶住陈慎往殿中去,不着痕迹地把常胜挤在了一边。常胜惊慌不已,陈慎几不可见地冲他摇摇头,便收了脚步眼睁睁看渚儿和卞儿挟着陈慎进了殿门。
英王府的正殿庄严富丽,此时天色已晚,殿内只点着一支小蜡,昏暗的烛火将威严的仪仗陈设等物照得鬼影重重。锦衣玉带的道祯端坐在三阶丹陛之上一动不动,在黯淡烛光的映照下显得面目模糊,像供奉在神龛里的玉像一般。
陈慎敛衽肃立:“王爷!”他面上波澜不兴,似乎早已对这诡异的气氛习以为常。殿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阖,顿时殿中只剩了他夫妻二人沉默相对。
“是你做的?”
“不知王爷所言何事。”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想听实话。”
陈慎微扯嘴角,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王爷不知又听了何人挑拨,竟把堂堂英王府正殿弄得跟冤魂累累的诏狱一般,是要来审我吗?”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不点灯火?”道祯的声音有些飘忽:“因为我怕此时看清了你的脸,今后会更加恨你。”
陈慎缄默不语,两人之间又陷入了可怕的沉默。许久,道祯复开口问道:“是你做的?”
“王爷为何认定是我?”
“为什么要这么做?”道祯似乎耗尽了力气,说出的话如耳语一般轻微,在陈慎听来却是利刃剜在他的心头。
陈慎忍住痛苦,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淡然无波:“若王爷想要逼供,也得捏些证据在手。”
“证据?蔡庆在何处?”
陈慎心头一沉,瞳孔不自觉地放大。他的手在袖中紧握成拳,却依然镇定自若:“三天前已被我逐出府中。”
“为何昨日出现在端和宫中?”
“何人作证?”
道祯走下丹陛拨了拨角落几近燃尽的小蜡,又从袖里掏出一根插在灯上:“蔡庆真是个忠仆,宁愿被活活打死也不肯说你半句。这个局堪称天衣无缝,可惜都毁在那根没有芯的蜡烛上。既有迷药,何须灭灯?我原本也相信了是有人下药给太子,宗人令和锦衣卫们也正全力追查那下药的人,根本就不会怀疑你,端庄贤淑的英王妃!”
陈慎仍旧面无表情,挺直的背脊也不见一丝动摇。道祯刻意不去看他,只转过背去负手而立:“你算准了东宫的人会想尽办法来救太子,才敢放心大胆环环设局。我不过想听你亲口向我解释。”
“妃妾还是那句话,证据何在?”
道祯骤然转过身,怒睁双目,银牙紧咬:“事到如今你还不认罪?我生平最恨他人逼迫于我,你不过仗着我宠爱你,信任你,把心都掏给了你,居然敢••••••”
她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声音因为这狂怒变得沙涩暗哑。见陈慎终于有了些微动容,她闭着眼背过身去,断喝一声:“把人带上来!”
殿门吱呀一声开了,几个强壮的侍卫叉着个瘫软的内侍扔在地上。陈慎在看清此人面目后不禁大惊,随后也只能苦笑不已。
“这人是十日前孝惠送给娘娘专门侍弄花草的人,正是她通风报信叫老四去救人。想必引人去晚春亭的蔡庆也是孝惠送进宫里的吧。英王妃,你好大的本事,居然说得动孝惠和你一起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道祯的声音冰冷,听不出一丝感情:“来人,把王妃带来的齐人男女统统拖到院子里杖刑,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停,生死勿论!”
门外很快便响起齐国宦官宫女排山倒海的哭叫求饶,夹杂着暴雨般急促的施杖声,听来与地狱修罗场无异。渚儿一遍一遍进来报挨不过刑罚死去的人数,道祯冷漠地负手不语,并没有喊停的意思。
直到渚儿强调常胜已经昏厥过去生死不明时,陈慎突然开口:“够了,我说。”
道祯摆了摆手,外面杖声顿歇,哀嚎声也没了先前那样剧烈。道祯慢慢拾阶而上,在丹陛的王座上坐了,冷漠地道:“本王洗耳恭听。”
“是我探知了恭王对应公子心存痴恋,又苦于无法使她与太子决裂,才设下这样的局。我从东宫内侍口中得知太子每次醉酒后都要召男子伺候,而她每每饮酒纵欲的地方就是晚春亭。之后我又软硬兼施哄骗得公主与我联手,选在中秋夜•••牺牲如是。”
“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牺牲如是?!他是我弟弟!”道祯像一头发狂的狮子般嘶吼,紧捏住王座扶手的手指一片惨白。
陈慎撩起衣摆缓缓跪下:“王爷,慎自知罪孽深重,已不求王爷宽恕。只是这背后情状,还请王爷深思。万岁御体境况愈下,太子党羽已丰,若再不动手抢占先机,便只能为板上鱼肉。五姓虽显赫,却是安享尊荣者众,心居忧患者鲜。明知太子登基将对华门不利,时至今时五姓的权柄大员仍顾虑重重,优柔寡断,如此行事岂能有所成就?!”
“恭王与诚意伯皆太子执意拉拢之人,无非是看唐氏在军子弟众多,且恭王此人心狠手辣,偏执武断,诚意伯虽居帷幄,却颇具帅才,此二人若不能为王爷所用,必然遗患无穷。”
“应少卿(应九光的荫官)虽是王爷母族嫡长,年近弱冠仍不识忧惧,甘居亲母翼下。少卿与李郎中(李牧的荫官)俱是人中龙凤,若加鞭策来日定为王爷左膀右臂。圣贤有云:‘祸莫大于轻敌,轻敌几丧吾宝,故抗兵相加,哀者胜矣’。王爷,太子无视国体,当众逼辱五姓名门之子,如此悖德无状之举,又岂能垂拱御宇,仁爱万民?!”
道祯静静地听他说完,始终不发一语。直到陈慎再次俯拜,她才起身缓步走至他面前:“好一出离间计,好一番慷慨激昂,凛然大义,真的精彩极了!待东宫推出几个替罪羊来,始作俑者就能全身而退,安居王府再想出个连环计来。陈慎啊陈慎,你这样高瞻远瞩,雄心壮志,让你做个王妃真是委屈了。不如你来做这个王爷,今后入主东宫,践祚为帝如何?!”
“慎惶恐至极!”
“惶恐?你还知道惶恐!抬起头来看着我!”
陈慎直起身,迎向道祯的目光:“王爷,如是他••••••”
“啪!”道祯抬手狠狠甩了他一耳光,力道之大竟震得他耳中嗡嗡直响,一行鲜血自嘴角缓缓流下。陈慎并没有去擦拭,而是重新伏跪在地,静候道祯发落。
“你没有资格提起他,你带累我这辈子都要活在歉疚悔恨之中。即使遂了你的心登基为帝,我仍然是个不折手段,六亲不认的下三滥!”方才掌掴陈慎的手痛得没了知觉,道祯一咬牙,绕过陈慎走到殿门边沉沉地道:“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你让我觉得害怕!”说罢她猛地拉开门快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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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景堂中一片凄风惨雨,常胜重伤未醒,其他侥幸活下来的梁人奴仆也无法行动。道祯自是不会理睬,全府上下只有灵凡敢冒大不韪,匆匆带着人赶来照应。
灵凡小心地替陈慎受伤的脸颊擦药。见他这样,陈慎不禁苦笑道:“当初我把你求来,也是存了私心。你就不怪我吗?”
“怪也怪过,可想到王妃心中苦楚定胜于我,也就没那么多怨恨了。说来说去,咱们男人的命都是如此,终身都要倚靠家族和母姊夫君。王妃虽是齐人,到了大梁也只能依附于王爷。王妃做的事我已略有耳闻,王爷严令府中人外传,还是想要保存王妃的。她正在气头上,过些日子就好了。”
“想不到也有你来劝我的日子。此事非同小可,好在我已留好了退路,此事一毕,形势必定能如我预料的那样发展。我也能安心地••••••”
灵凡猛地握住陈慎的手,急得泪盈眼眶:“王妃别说丧气话,若是王妃不在了,今后可如何是好?”
“王爷已被我逼上高台,今后不振奋都不行。应家、李家必不会让此事轻易揭过,自诩圣贤门生的清流士子也会响应朝廷公论,正是万岁剪除太子党羽的好时机。造此大孽我死不足惜,只是如是•••我再无颜见他,只盼王爷早登大宝,再救他于水火之中罢!”
“王妃苦心无人能知,可惜王爷对我不甚重视,更不会听我为王妃辩白。”
“你的心意我领了,今后要好生伺候王爷,替我尽一份心吧。”
说罢,陈慎阖眼安睡,不再多说一字。灵凡见他这样,即使万般不忍,也只能洒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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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陈慎自噩梦中惊醒,刺骨的寒意涌来,他忍不住抱住自己的手臂蜷缩在薄薄的纱被中,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往日富贵华丽无比的瑞景堂今夜连盏烛火也无,金玉陈设,雕镂器具在无边的黑夜里越发显得死气沉沉。他定了定神,下床来摸索火石等物,好不容易寻出一截残蜡来点上,才略微驱散了满堂自幼时起就令他恐惧不已的黑暗。
此时已是凌晨,陈慎随便捡了件衣服披上,借着摇曳的烛光连写了几封书信封好,这才放下笔搓搓有些微麻的双手。
是该想想下一步怎么走了。他将书信揣在袖中,起身开门冷冷地唤道:“来人!”
一个内侍从廊下现身:“王妃有何吩咐?”
“王爷只说关我在此,可说过不准我传递书信?”
“这••••••”
“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遮掩的。这几封书信你替我送出去,任何责任我一力承担。还不快去!”
英王府的下人早已被陈慎收服,即便他已失势,从前余威犹在。那内侍哆嗦着接过书信,瞟了眼身后的侍卫,见她们都垂着眼,便微躬身子告退而去。
等她去得远了,陈慎才舒了口气,抬头仰望空中冰轮,眼前浮现过去的种种。清冷的月光下,他的心中早已没了灰败之色,只有愈加坚定的信念,和再难说出口的誓言:“我心倘背白头誓,天地神明请共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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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显庆帝急召英王妃入宫,等道祯自内阁回府,陈慎早已换上宫装乘轿进宫去了。她顿时感觉有些蹊跷,只能在府里一边处理朝事,一边等着宫里的消息。
陈慎踏进显庆帝日常所居的崇昌宫正殿,见只有显庆帝一人端坐御案前批阅奏折,便在门边行了大礼:“臣英王妃陈氏叩见皇父,皇父康宁永寿!”
显庆帝放下手中的事看了看陈慎道:“抬起头来。”
陈慎遵言微抬起下巴,让高居上位的显庆帝能看清自己的脸。显庆帝锐利的目光在他脸上梭巡了一圈,才缓缓地开金口道:“你的信我已看了。今日召你来,就是想问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慎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问,便将昨日对道祯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显庆帝沉默了片刻,方道:“小五已经把事情压了下来,现在宗人令也顺水推舟抓了几个东宫内侍出首。接下来要做的,朕心中已有了主意。只可惜了你和如是。”
“臣蒙皇父恩典忝册为英王妃,理当为夫君赴汤蹈火。”
“你有什么愿望,只要合情合理,朕都允了。”
“臣意欲离京赴云水养病,伏恳皇父恩准。”
显庆帝有些意外:“你为何要选择此时离京?”
“臣启皇父,地方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