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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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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贞元年正月,北齐迎来第一批朝贺新君登极的使者。令人惊愕的是,派出使节的恰是与北齐划江而治的南梁。
自一条怒江天堑将神州二十六州分为江北江南两部以来,历经七百余年,江北陈氏与江南张氏战火渐熄,时局渐稳,继而划江共治,史称北齐南梁。
北齐民风尚雅,文风日炽,新登极的新君陈显尚为储君时就广揽天下士子文人入东宫侍读,一时传为佳话。新朝伊始,北齐上下都为新君登极大典忙得不可开交,接到南梁使节呈上的国书时竟让礼部诸人有些措手不及。
虽与北齐共治神州,这南梁数百年来却以女为尊,为官出仕的乃是女子,经商耕种的也是女子,就连开疆拓土,保家卫国的武粗人都无一须眉。这等乾坤颠倒,混乱天纲的国家,北齐君臣向来不屑与之通好,只凭着怒江为界,正好视而不见,各自为政。南梁国力强盛,民风彪悍,虽是坤国,却从未让别人占得丝毫便宜,反倒不断蚕食周边小国疆土,一统神州江南十四州。自各自建国以来,南梁与北齐素无来往,此番主动派出使节呈上国书,有意朝贺北齐新君,也算开天辟地头一桩异事。
话说此时,北齐礼部尚书令周和整日埋首故纸堆中翻阅本朝典仪注,妄图寻出任何与南梁的交往礼仪记载,直翻得满头大汗,头晕眼花,却始终一无所获。咋一听下官报得使节到来,只得匆匆着了冠袍,带着属下诸官吏至礼部正堂摆仪仗接洽。
远远地看见敦仪门外一行身着绯袍,头戴梁冠的人徐徐而来,皆身形颀长,器宇轩昂,远观竟难辨男女。心知是使节到了,周和忙扶了扶冠,堆出一脸恰到好处的浅笑,迈步向前迎将出去。待近前一看,为首的是个五十来岁的白净女子,着一件绣兰草纹饰的青饰领缘罗衣,腰围犀带,估其冠梁品级应是职位不低的文官。与周和互见国礼罢,只听女子开口道:“在下大梁中书省右丞李其真,奉大梁皇帝陛下谕旨,特率使节至贵国贺皇帝登极。”周和一听忙一边口称“敬谢”,一边将李其真请入正堂入座,又命下人端上精致茶果等物。
趁南梁使节低头品茗时,周和迅速打量了一圈,见诸使节均是年纪四十左右,皆披罗腰金,心中立时有了主意。一番寒暄后,周和捻了捻须,笑道:“贵朝与我朝隔江共治,皆因天堑难越,故甚少通好。此番承蒙贵朝皇帝陛下如此盛情,我朝也愿借新君践祚之机,与贵国修结永世之好。”李其真笑言:“周大人所言极是。李能有此荣幸,身至贵朝瞻仰皇帝陛下登极大典,亦是齐梁修好之盛事。此番前来,李奉大梁皇帝谕旨,更有一事向贵朝皇帝陛下亲禀。若得陛下恩准,将是更大的喜事、盛事啊!”周和忙问:“使节大人可否于此透露一二?”李其真却只淡淡一笑,再无多言。
送走李其真一行,周和不敢怠慢,连夜就拟好奏本递上内廷,一是为招待使节礼仪诸事请旨,二是将李其真的言谈事无巨细,都报与了新帝陈显。
陈显细细读了奏本,眉头紧皱,一时心中没了主意,便袖了这本,起身摆驾向慈安宫而去。原来这陈显年方廿七,尚有太后马氏在朝。这马氏出身高贵,性情贞静,深得先皇宠爱,因此得有机会聆听朝政,胸中甚有沟壑,陈显这才携了奏本向她问计。
果不其然,马氏读了那奏本,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李其真这话说的虽含混不清,倒有几件事是明朗的。她们前来是为修好而非挑衅,皇帝倒可放心敦行大典。细读她的话里,却是有和亲的意味。否则两国素无来往,仅仅遣使前来观礼,又何谈是更大的盛事呢。想来想去,只有和亲才说得过去。”陈显闻言不禁失笑道:“母后此言虽有道理,可我朝如何能与那梁国和亲呢!嫁去我朝公主,梁乃坤国,无人可尚,迎来她国公主,我朝又有何人敢接这个驸马呢!”马氏抿抿嘴,有些犹豫地道:“若•••不是公主,而是皇子呢?”说罢似乎也被这荒谬的想法吓了一跳,又忍不住笑出声来。陈显想到传闻中梁国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男人,可能个个如女子一般涂脂抹粉,羞羞答答,不由也跟着马氏一齐大笑起来,周围的宫女内宦都忍耐不住,低头偷笑。马氏抚着胸笑喘道:“若是个皇子,倒也难办了,可上哪寻穿靴戴帽,五大三粗的公主郡主来配他呢?只得皇帝我儿勉为其难,封个贵妃收在宫里罢了!”陈显笑着摆手道:“母后折杀儿子了,儿子可没这个福分消受,还是留给韦蛮子吧!”这韦蛮子是宫里做粗活的梁人,身为女子却力大无穷,被马氏看上,调入慈安宫专门做些力气差事。听到儿子这样说,马氏止了笑道:“若是南梁求•••娶我朝皇子,又该当如何?”陈显满不在乎地摇头道:“那梁国女子粗豪,素来不喜男子英武,只以娇弱柔媚为美,如何会求娶我朝皇子呢。”马氏点点头,还是不放心,遂道:“即便如此,皇帝还得心中有数。虽说两国相安无事已有二三百年,但修好建交却是首次。皇帝若能争得此功,也是万载流芳的美事一桩啊。”陈显闻言也肃然道:“儿子知道了,谨遵母后慈训。”
永贞元年正月十八,北齐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大礼行毕,李其真为首的南梁使节盛装入殿朝贺,并递上正式国书和厚重礼单。陈显坐在龙椅上听执礼官不急不缓地宣读梁朝国书,终是年轻气盛,竟有些按捺不住好奇的心情。当执礼官念到梁国女皇代其爱女英王求娶皇子时,殿中文武百官顿时如炸锅般议论纷纷,少数脾气暴躁的武将更是气得脸红目眦。陈显清咳一声,又听那国书中话锋一转,竟带出了强娶之意,顿时心中甚是不快。瞥见地下李其真笑容满面,陈显忍不住开金口道:“齐梁两国风俗迥异,和亲之事甚为艰难。贵使可至国中向梁皇禀明我大齐修好之诚意,至于和亲之事,实难承奉。”李其真似乎早有准备,不慌不忙行了个大礼道:“启禀皇帝陛下,齐梁素少往来,故多误解。我国虽为坤人主政,乾人却并不卑下。坤人有妊,乾人则代行其职,而非娇养深闺,专事针黹。我皇为皇五子英王殿下求娶良配,诚心昭昭。此番建交通好乃百年难遇之机,望皇帝陛下降下恩旨,为齐梁万姓谋福。”陈显无奈,只得允诺认真考虑。待得冗长典礼结束,立即乘上御辇向慈安宫奔去。
马氏一早便得了消息,见儿子匆匆赶来,忙让他好生坐了,母子二人细细商讨。想到李其真强硬的态度,马氏不禁扶额道:“梁国素来专横霸道,若无怒江天堑,只怕早生跨江北侵之念。若是能够和亲建交,倒不失为长治久安之计。只是这人选••••听力士说,大典结束后文武百官纷纷奔走,四处为自家未娶男子议亲,家家户户已是人仰马翻。连好些娶了妻子的都急着纳妾,想挣个风流好色的恶名搪塞朝廷。这可如何是好呢!莫非真要送去宗室子弟丢祖宗的脸么?”
陈显也无计可施,只能望着马氏出神。正在母子二人无计可施之时,慈安宫内侍方力士凑上来笑道:“老奴启禀太后、皇上,若说人选,老奴倒记得有一人堪当此任。”马氏大喜,忙招方力士近前问道:“是谁?”只听方力士笑着说出一人,马氏顿时喜上心来。
原来先皇至德大圣大明仁皇帝晚年曾宠幸一名出身卑贱的宫婢,因北齐素来讲究门阀出身,这宫婢仅仅得封御女,位分甚微。承宠三年后有了身孕,不想仅怀胎七月便产下一子,未及满月就被身边人告发奸情,人证物证俱全。先帝大怒,本欲将母子二人杖死,却不知怎的动了恻隐之心,只打发她带着儿子幽禁于深宫西北角一间小院,从此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马氏掐指一算,十七个年头过去了,那孩子也不知是死是活,品貌如何。她当下顾不得这许多,立即派方力士前去探明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