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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母子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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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便是今圣清和。”
当猜到的答案由他亲口承认,我并没有想像中那样吃惊。
“放心,我会回去的。”他向我微微一笑。
我回以一笑,又微一迟疑,“你……你的那些哥哥……”
“放心,凭我那些哥哥,还抓不住我。”他的脸上又出现那种阴鸷的笑容,“他们虽是恨不得我消失呢……消失了,才真是大、功、一、件!我又怎能……如他们所愿?我自然是要回去。”他阴鸷的笑渐渐为自信所取代,忽然想到什么,又看向我,耀眼地笑道:“就像你说的,为了我父皇和母后,我也该回到他们身边,保护他们,为他们分忧解劳,不是吗?”
我蹙眉微笑,心中懵懵懂懂,只是与他静静对视。
他轻轻低头,我睁大瞳眸,他想做什么……
我终是笑道:“那皇子大人,明日西子湖望潮楼,小女为你饯行,如何?”他见了我的反应,面色微微恼恨,却又朗笑道:“一言为定!”他也出掌“啪”地一声与我互击,大笑着离开。秋风瑟瑟应和着他明朗的笑声,我站在山门,看着他的洒脱的身影渐远……
望潮楼在西子湖东畔,依着波光粼粼的湖口,从楼顶远眺,可纵观湖东全貌,春夏秋冬,景致各不相同。波涛微吟,与空明的远天相接的湖上泛着叶叶扁舟,登楼者的胸怀仿佛包容了无尽的水天。
我独喜这望潮楼的秋意,木叶纷纷,宛若晴天细雨,淅淅沥沥,就像我的心曲,有一丝哀婉,又有一丝凄伤,而我不知悲从何来。也许因为我是一个穿越者,我永远找不到脚踏实地的归属感,我迷恋着这份独属于我的冷清。我不知为什么会告诉他这个只属于我的地方,也许是因为他对世间的冷眼源于与我一样的寂寥。
我在静静地等他,无意识地眺望着楼外澄净的湖中央,有一叶单薄的小舟随波逐流,一如飘荡天地间的落叶。天从黎明到拂晓,半江红染,又从黄昏到日落,半江红褪。我望眼欲穿,他却迟迟未曾出现。
皓月攀上如水的夜幕,宛蕖湖在月下低吟浅唱,我并无太难过,只是独自下了楼,划着小舟经过“三潭映月”回西山映月庵。
翌日,康熙御驾抵达昔日大明朝南廷旧京——金陵城,西子湖不久后封湖了,江南的百姓怕惹是非都尽量减少出门,蕴儿也借口不送心字香,我只好提着包裹好的香料出了映月庵。走在街市上,人头攒动,反倒比平日更热闹繁容,我心知是署衙里的大人营造的伪繁华,嘴角不由地勾起一抹冷笑。偶然间远远地见到御舟,我想起了那个出逃的皇子,不知道他是不是回去了?此刻又是不是就在那艘御舟上?脸上的冷笑慢慢变暖。
我甩了甩辫子,让自己忘记他,朝着我该走的路走去,我要将这包心字香送到江南的一家商贾人家。不紧不慢地来到那家宅院的旁门,轻轻地扣响朱门上的金兽铜环。
一个仆人装扮的下人领着我穿过廊腰缦回的云廊,经过一步一换景的庭院,假山流水、亭台楼阁,目不暇接,院中院里精巧雅致的布置处处透着种江南水乡与生俱来的迤逦之气,媚而不俗。
两条精心构建的看似不相交的云廊在月牙门洞处相汇,我低头跟在后面走在一条云廊上,我知道在这种大户人家,表面风光,暗潮汹涌,我虽然只是一个过客也必须谨言慎行。我正警惕着自己,所以前头带路的那人一停,我也连忙停住脚让出道来,月牙门里走出一个清俊儒雅的年轻公子,长发披垂,不到二十岁,一身月白色暗丝天青纹曼陀罗花样的旗领长衫很是飘逸,他由另一个下人牵引,与我擦肩而过时,我本能地一牵嘴角,他也回我一个温温的浅笑。
顺着廊子继续走,不久便到了这家小姐的院子,我又转由一个老妈子带到一间陈设一般的偏室。我小心翼翼地掀开外罩的锦布,露出雕着梅花的檀木盒子,缓缓推开抽拉的盒盖,香料的芬芳扑面而来,做工细致的心字型香料整齐地排列在盒内。那个老妈子带着挑剔的目光打量了许久,才向我敷衍地点头,让我到账房领工钱。
我在账房外等得脚都快站麻了,却迟迟不叫我进去,我本该再耐心地等一下的,但不知怎的我鬼使神差地不请自入了:“我是映月庵来送心字香的沈泽州,来拿工钱的。”
我刚踏进屋室就愣住了,我知道我走错屋子了,那间屋子陈设十分考究,镏金的漆木大屏风下铺着织锦细腻的西域波斯国地毯,不远处的收藏架上陈列着不少大食国的玩意儿,更不巧的是,主人正在点头哈腰地给两个客人介绍,我的闯入刚好打搅到他们的品评闲聊。
主人上了年纪,身形微伏,脸上的横肉垂荡下来,他似乎很忌惮两位客人,强忍着怒气不便发作。那两个客人很年轻,我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个是我刚才在云廊遇见的白衣公子;另一个客人一袭青衫,一身文气,是个青髻披发、神态忧郁腼腆的少年。
虽然我并不是个奴性的人,但为了活下去,我赶忙跪在地上,不断地磕头认错。
“映月庵?你说你姓宛?”那个青衣少年的问话中略带惊喜,直到此刻,我才发觉他只有十六岁。
我点一点头,他文气的脸上多了几分属于他年纪的笑意。
从那天我偷看了书房里的画卷起,我便知道娘就是当朝第一词人纳兰公子容若最后一位红粉知己前朝才女宛氏。蕴儿和我应该是娘的养女。而我面前的这位青衣公子就是纳兰容若的遗腹子纳兰富森,后世传其为沈氏所出,原来确有其事。可怜纳兰富森刚出世就失去了生父,后又被迫与生母分离,从小没有生生父母的疼爱,是何等悲哀可怜的身世,即使终日锦衣华服、衣食无忧,心中早已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痕。也许是自小缺乏爱护,害怕受到伤害,他的性格懦弱腼腆。所以当我见到他时,能够那么强烈地感受到他眉间挥之不去的忧郁。
“刘员外,这可是你的功劳。”那个白衣公子对姓刘的主人道,“这位姑娘似乎就能帮到在下的朋友纳兰公子的忙,在下向你借她一用如何?”
“那是,那是。全听八爷吩咐。”姓刘的主人十分畏惧地道,“能帮到纳兰公子是小人的荣幸。”
那“八爷”一句话,我受到了莫大的礼遇,我被管家亲自领到一间素雅的屋子里,下人还送来了各色茶点。不过还没等我考虑是不是要点点饥的时候,那个蓉卿公子进屋来。
“她在映月庵待发修行,是吗?”纳兰公子没头没脑地问,眼睛不敢与我对视。但我却明白他指谁,他说的那个“她”是指娘,也是他的亲娘,可他却不能认她,只能用“她”称呼自己的娘亲。
我轻轻一点头,他一顿:“她……好吗?”我又是一点头。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小心地问道:“我想见她,行吗?”
原来这世上有一种力量能够拆散骨肉亲情,脑海中回想起另一个少年对我说过的话:“……我的母妃产下我的哥哥,却没有资格抚养他,如此可笑,全为了我的父皇……”母子连心,我不知道与儿子分离的母亲是如何活下去的,兴许他们心中固守着一个执念——有朝一日,他们能与儿子母子相认,这个念想一直支撑着他们忍耐着活下去。娘也一定思念着她的儿子。
“你跟我来!”我一把握紧他的手,向他温暖地一笑,“我带你去见她!”
我拉着他如风般地疾奔,穿过曲折回绕的冗长廊子,一条条人流不息喧闹嘈杂的大街小巷,铺满木叶的蜿蜒山路,雕着菩提祥云的庵堂山门,放着焚着佛香烟缕氤氲的香炉的平台,小殿和中殿之间通向侧面小院厢庑的石阶,余辉照耀的禅房的雕花木质门扉……
曲径通幽的禅房里,娘一身素服跪在蒲团上转着念珠默诵佛经,她听到身后的匆匆的脚步声,缓缓地回头,她空明的眼眸里,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少年腼腆的面容上挥之不去的忧郁渐渐由难以抑制的狂喜替代……
“娘——”
她的手下意识一抖,绕在手间的念珠珠线一散,珠子颗颗弹落,又无声滚到了少年的脚下……
秋蝉在林间噪鸣,秋风扬起金黄色的枯叶,夕阳将禅房里的相拥而泣的母子覆上层无比柔和的薄纱。
马车轱辘压过坑洼不平的路途,马车里的少年的神情不再忧郁,他的身边,空明淡远的妇人满眼宠溺地看着他文俊的笑容被温温的秋阳照耀着;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兴奋地望着车帘外不断变化的景象;另一个十二岁的女孩静静地依着车厢,凝着车帘外仅可看到的天空,这个女孩就是我。
纳兰富森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娘亲,当他提出要带娘和我及蕴儿回京的时候,娘只是淡淡一笑;蕴儿欢天喜地地缠着富森问东问西,对京城充满了向往;而我一直带着穿越者的自律,随遇地自处,其实去哪儿对我来说都一样,因为哪儿都不是我的家。
此刻,我唯一担心的只有娘。若是纳兰家肯接受娘,那纳兰家也不会让娘和纳兰富森分开那么多年了。娘之所以答应赴京,不是抱着进纳兰家的期望,而是不想给多年未见的儿子太多的失望,也为了与儿子多相处一段时间。
我没想到软弱如纳兰富森为了见一面江南的娘竟自荐随清和帝御驾南巡,当然其间不乏那个被称为“八爷”的贵人相助。一想到那个白河公子,我心中疑云迭起,能让刘员外如此恭敬地对待他,那个“八爷”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他为什么要帮纳兰富森?他与纳兰家又有什么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