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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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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了应召出兵的战士都被赶去修筑长城,他们必须修到下一回出征为止,不能赎、不能替。
阿斤和不少其他人都垂头丧气地去筑城了。虽然他们受的对待可能比一般夫役要好些,但究竟是耻辱受罚。
木兰想骂他们活该,又觉得他们颇幸运、不会因为补给或是天气而惨死。丘穆陵真堂兄其实比五十六痛苦无数倍,于是她不是成日待练武场,而是坐下来仔细准备保护自己的装备。
谢天谢地,她的针线活还没彻底忘记,顶多是拆了重来。阿娘本来要帮忙的,但一直帮她家干活的田奴女人刚成了寡妇,那家的男人在跟着主人打猎时坠马身亡,主人家不仅赔了棺材钱、还替他们全家赎了自由身,但照旧干活;他家的长子十来岁能做活计了,却被他们的娘扔去学识字念书,木兰的阿娘在办丧事时也给了些钱,但那些钱都用在孩子念书上头。也就是说,木兰家的帮手少了一个,很多事现在都得由她阿爹阿娘和大弟二弟一起担。
木兰没去帮忙干活,因为那些事儿远比不上让自己四肢健全地活着来得重要。她还跑去老百夫长甚至千夫长家,搜刮他们保命的密招。
他们本阵的千夫长委实对她不错。也许是看在一个女孩子辛苦打仗的份上,真的给了不少指点,还送她一个值不少钱的上等羊皮水袋。此外还有些女孩子特有的东西,当然这得跟阿娘去商量。
“木兰,不然下回征召还是阿爹去吧。”
“阿爹本事没我大。”
做爹的被噎住。
“阿爹,费时间想这个还不然帮忙多做些酱呢!有个同袍看在我们家肉酱的面子上送了我救脸的药,还要请我去他家吃饭呢!”
“诶诶,哪家的孩子?”
“不认识,没答应。”
父母想气却气不起来。毕竟,女儿是男装进的军队……可,女儿的婚姻……他们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然后掰着手指头算:大儿子能上阵得再等个六、七年!
“木兰,以后还是阿爹去,这本应是阿爹做的。”父亲平静下来,不再是商量、而是指令的口吻。这是养家男主人的义务,实在没道理让大女儿在军中打仗一直到二十岁!何况,女儿真能躲过一次又一次的危险,活到二十?想起邻居的五十六,那家老人哭泣的模样,当爹的想的是:宁愿自己战死也不要女儿战死。
“阿爹,”见父亲认真,木兰也严肃起来。“您骨节不好、一冷就要僵硬,今后经常会冬天出兵,那时别说作战,您恐怕连骑马都不行。再以这次来说,如果是您出征、恐怕不会想到要戴那么多的防护和水……还能好好地回来吗?”
大半的可能,不能。
父母都默然。
又过了会儿,阿娘突然道,“木兰,不如我们认了一直在我们家做事的汉家女人的大儿子做儿子,这样就有男丁了。”
这什么主意啊!木兰看了阿爹一眼,后者显然也不喜欢这念头。“阿娘,我知道那家伙,很聪明,但武艺不行,去了就回不来了,这不是赔钱又赔命吗?!”
双亲都气结了。
“阿娘,与其想这些,还不如多弄点吃的,这样会有更多的人帮我。”以及关键时刻给她一刀、结束痛苦。
做母亲的无奈,继续去后院处理肉——这些肉要么是木兰猎来的,要么就是她用血汗和生命挣的钱买的,所以,全家人在木兰离家的时候,对这美味的腌肉酱,是一口都不吃的!
***
冬天最冷的时候,本族的将军不但带大家上河面凿冰捕鱼、改善伙食,还给了阵亡的士兵家里一些东西。他们将军在朝中地位一般、战功也不显赫,但对士兵们还算不错,只是作战的赏赐挺少。
木兰大弟阿二才八岁,但这回的冬渔就打发他去磨练。小家伙跟着邻居的孩子们走了两天,回来时灰头土脸而且明显哭过的样子,可旧布片包着的鱼竖起来都到他胸口了。
这么小的孩子去捞鱼和分鱼,辛苦是必然的,可也是必须的。他必须快速长大。
阿二几乎没有玩耍的时间。每隔一天要去有点学问的汉人老师那里识字、回来背书练字,其余的时候不是在帮忙家务就是骑马练武。
这孩子很懂事。
阿二小时候,都是躲在木兰背后逃避欺负或是看起来“可怕”的人和事。但自从她开始应征后,就没有躲过。偶然看见这小子鼻青脸肿却死不承认打架时,木兰仿佛看见小小的自己——她是老大,底下活着的弟弟跟自己岁数差得多,所以那股保护的念头极强,即使面对高大许多的“对手”也是毫无畏惧地打到对方跑掉为止,也因此她有把握一次次从战场上活着回来:那可是从小“练”出来的。
这天,算是冬天的尾巴了,虽冷倒也不至于冻死。春耕还早,种地的农户多数还在悠闲地看着云朵晒太阳聊天。战士们可不管天候,一样得铁甲在身、长槊对阵。
下午时,木兰从镇外充当排阵训练的猎场回来,想着不如干脆接了阿二回家吃饭。马儿乖巧地跟着,几乎不需要木兰扯缰绳。
路过位于镇北的识字师傅家的院子,又礼貌得等了段时间,学生们才陆续出来。大多六岁到十岁的年纪。木兰想着干脆把二弟也送来,俩孩子可以相互照应。听说这位老师让不同年纪资质的学生在不一样的时间上课,这跟他们军士的训练也差不多,有过战场经验的和刚开始摸长槊弓箭的绝不会在一起。
也有些个等孩子一起回家的成人或是大些的少年一样在门口候着。木兰一身战士便装,但那副眉眼嘴唇和再收敛也掩饰不住的战场气息,让他们都下意识地稍微走开几步,
阿二一出屋门,看见姐姐挺立在高马旁,惊喜地扑上去。
“回家吧。”
“好!”
小家伙没有公然大声叫姐姐,但死活不肯松开手。木兰让阿二练习牵马走路,然后自己在一个摊子上给他买了甜饼和油面果子,还顺手将几个零用钱塞进他的小手心里。他已经不是记忆中那个丁点大、粉嫩又甜美的小娃娃了,个头已经长到自己胸口,想来再过个三、四年就会比自己还高。木兰自己就比一般的女孩子高半个头,不少少年人也都不及她挺拔,加上她的弓箭和刀、槊都能杀人,所以除非熟人、真没什么人会怀疑她是女的,更何况她在月信、方便和洗浴的时候还是很小心的——公文上都说出丁,这“丁”字一般人认为就是青壮男子,可也没有哪份公文写着禁止女子上阵打仗。
“大郎哥。”阿二突然叫住一名少年。
木兰跟着望去:这是谁啊,有些眼熟,又挺陌生的一个人。
“木兰姐姐,好久未见。阿二,自从分开念书,真有段日子没和你同一张几了。”对方斯文礼貌得让人很不习惯,可个头、身段、打扮和浓眉挺鼻倒是道地的鲜卑味儿。
木兰微笑着打招呼,还是想不起来是谁。可毕竟是板着脸当兵打仗的人,笑得甜美不足、沉稳有余,像是个严肃的弱冠少年。“吃饭了吗?”
“正要回家吃饭。”
双方礼貌告别——太不习惯礼来礼去了,这又不是贵族或是汉人——木兰问弟弟,“好眼熟啊,他是谁?”
“啊?姐姐,你忘了?他以前经常帮着他阿娘在我们家做活的呀!最近听说有个鳏夫百夫长看上他那位当了寡妇的娘,听说栽培大郎哥他们几个念书做聘礼呢。其实他阿娘挺好看的,又特别能干。”
她想起来了,就是去年去世的田奴的大儿子。他家几个儿子跟自己的弟弟们玩得很好,她以前还经常一起保护他们来着。田奴家的女人,不,是寡妇,生得娇小清秀,上一辈似乎是南方的俘虏被配给军官为奴,可即便是个奴口,主人家也没少给吃穿,木兰家也常送他们肉食,所以田奴家那几个孩子长得结实而且相貌都过得去——刚才那个男孩子还真长得不像个奴口,难怪有男人乐意当现成的父亲。
镇上稍微好看些的女子、不论是鲜卑人还是汉人女子,大多不太乐意在本地嫁与军户,常年家务过于辛苦不说,还要时不时面对丈夫、儿子阵亡的痛苦,所以她们都会去投靠平城的宗族亲友,觅个好去处,当侧室也无妨。女人少的结果是除了百夫长以上的人,其他的鳏夫几乎再娶无望。
“你们一起念书吗?”
“有两个月曾一起念过。后来他改为每日读书,学的和我的不一样了,所以才分开。听说在念经什么的。”
“念经?和尚的经?”朝廷不是不喜欢和尚吗?
“不是佛经,是什么经典的书。我连那里面的字都认不全。”他年纪太小,哪可能看得懂那么深奥的汉字。要不是阿娘和姐姐坚持,他连字都不想学,只想着努力学习马上武艺,过几年自己去服役而让姐姐回家。
“哦……”
看来,她就认得些字、知道一份契约在讲什么,根本不算了不起。
不过,她只要活着从战场回来就好,哪里顾得上什么念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