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传说》梵天Suzy

14、第 14 章

　　从反面跳上马背、左手锤扔出、右手槊飞至，全部动作经过四五百回的练习，现在已是一气呵成。新年前，大军阵法训练少了，个人的时间多了，所以木兰回想着之前经历过的种种凶险，模拟各种回击的杀招，有时旁人看着会目瞪口呆。当然，在风向诡异的寒风中百发九十五中的箭术引来不少侧目。
　　新年没有放大家回家，只有各阵轮流给了麾下士兵些“生孩子”的时间，连分到南北两营的京卫们也一样。京卫大多精锐，但木兰从不觉得自己的武艺比那些大姓子弟差——当然在升官和心机上，她确实远远不及的。
　　“真不想？”独孤扬认真问，他真心想帮木兰上位。
　　“一点不想！不过如果有赏赐多的地方，我还是乐意去的。”
　　“上位了钱更多！”这个笨蛋！
　　“我就当个普通士兵就好。”木兰不生气，他算是位不错的朋友，至少在自己面前从没设套施计使坏过。可她不希望他知道自己是女的。“我就指望过个……四年、五年的，让弟弟来接替。我不想一辈子待在军中。”
　　两人都沉默着。
　　独孤扬以为木兰是讨厌战争和死亡，木兰是明白到了一定年纪后、自己的外表和嗓音会令自己更难以扮男装。
　　“这样啊……真可惜了，木兰，真的，你挺聪明的。”居然能料准皇帝今冬不出兵。“你觉得明年夏天蠕蠕会来吗？”
　　“也许会吧。今年冬天特别冷，大雪下了好几场，要是开春前仍然经常有大风雪，那么草原上可能会更缺粮食。”老百夫长曾经参与管过俘虏营，所以对蠕蠕不停掠边的起因相当了解。“所以平城大营还是距离阻截蠕蠕的战场远了些。”
　　“可如果边镇的兵力太多，其他国家的人来犯怎么办？”
　　两个人互相看看对方，突然想起来被彻底灭亡了的赫连夏。
　　“先灭了他们，再腾出手全力对付蠕蠕？”独孤扬自言自语。
　　“这法子挺好的呀!”
　　“这是汉人大臣们的主意。他们还提议和南朝交好一段时间。”
　　木兰不去理会他话里的情绪。“反正陛下命令我们去打谁，我们就把那里踏平。”
　　“是呀，不过你得坐在马上，才能‘踏’下去。”有些人的本性是改不了的。
　　木兰一脚踢出，不是特别使劲，却“巧合”地让他“飞”趴到泥地上。“哼，希望你的武艺能和你的嘴皮子一样厉害。”

　　最终，木兰还是得空在新年里回了趟家。
　　家啊！
　　小孩子们各个长高不少，精神体格也都好得很，顶多是武艺和识字上头有好坏快慢。可他们还小，不是吗？木兰绝口不提自己与视连的受伤，相信后者回家时同样不会提这种小事，她将很多军中和平城附近有趣的事讲给大家听。等只有阿爹时，她讲了自己的几种猜测。
　　“啊，不管怎么样，反正我们听从陛下的命令，哪怕要追击一万里。”
　　她豪情万丈，听得当父亲的也差点落泪。为什么木兰不是长子呢？！为什么在这样令人振奋的年月，自己一介老兵却无法参与其中！
　　“……木兰，小心啊！刀枪无眼哪——”
　　“放心，阿爹，我每天都在努力准备碰到不同的状况要如何应对。嗯，别看平时大家会有磕磕碰碰的，在战场上，随时随地都会有人来支援，而且都是之前从没遇见、以后也不一定遇见的人。上回就是连我五个人，拿下蠕蠕的一名勇士。这家伙力气实在太大，即使掉下马，还是厉害得很。”
　　五个……一个……当时一定非常危险。阿爹感觉后背在冒冷汗。
　　“唉！听说大郎那孩子，呃，就是阿彦，也去了军中。”
　　“我看见了，他帮我捎了东西来。他虽然武艺欠缺些，不过人聪明，现在任文吏，危险也少些……阿爹，我不敢争取什么官儿，不过赏赐是不想少拿半分的，呵呵……”
　　阿爹勉强附和着女儿那些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

　　回军营后、春花开放前，木兰家收到贺格彦送来的喜讯，他母亲又生了个儿子，贺格百夫长的亲生儿子。他的表情平静喜悦，他已经自立了，不但不再需要母亲的庇护，还能为年幼的弟弟妹妹们提供后盾，虽说这后盾还不是特别强大，但他还有很多年的时间。
　　两人找地方吃了顿好料——贺格彦请客——但没有喝酒，只是有时平静、有时兴奋地谈论起小时候的种种。“木兰姐，一个人，小心些。”
　　“放心，视连也帮得上忙的。他敢不帮，我就揍他。”她有这个实力不假，可事实上视连诚心相助帮忙掩饰的原因是她的回护。“你呢，阿彦，从小你就聪明，阿二闯了祸你居然有本事帮他糊弄过去，而且还肯用功。我念书远不如你，但是我得说一句：战场毕竟是战场，有一回我亲眼看见一队文吏被围住，最后虽然大家都去救了，仍然没几个是完好的……你如果将再穷也要念好书的毅力同样用在武艺上，能文能武，不论在哪都那保命，那就更好了。至少，得有一两样拿手的本事，还有逃命的本事。”
　　“我知道，木兰姐，我马槊初学，骑射也不是很好，但是刀和盾牌都使得不错，骑术也算中等。”
　　木兰拍拍他的厚实结实的肩。她很清楚以前田奴家的孩子们过得有多辛苦，虽说他现在身份地位有大幅提高，可骨子里还是那个挨了拳脚也绝不会松口的倔脾气。“我现在还是每天苦练保命的本事，看其他人整日忙着找女人偷喝酒，最后血洒战场……真是……”又气又疼啊。
　　“保重，木兰姐，你的弟弟妹妹们，甚至父亲母亲，都得由你来保护！你可要爱惜自己的生命，反正又不求升官，所以，”他放低声音，“别冲在最前面。”
　　“放心，我喜欢在后头些的地方射冷箭。”木兰自认为讲了句调节气氛的有趣的话。
　　贺格彦努力让自己表情轻松。实际上他听到木兰本阵以外的士兵说，有个跟女孩子一样漂亮的少年骑兵杀人本事非常高，也不吝啬在战场上救下不认识的同袍……让人完全没了“染指”的念头。好吧，这算是件好事。虽然她完全不清楚自己已小有名气，还有件他绝不敢对任何说讲的事：木兰就是那个用高超箭术阻止了刺客弑君的不知名战士，且已经有至少两名贪图赏赐的士兵因为冒领这件大功而被砍了脑袋。木兰不想出名后被人认出女孩子身份，所以他就帮忙掩饰。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这样吃饭聊天。”也不知道他们能否活着……
　　“总是有机会的。这个铺子不错，价钱好、料又足，下回还选这家。”木兰豪爽道，“我请客。”
　　话音没过去多久，南北两营一起开拔，剑指东北。
　　木兰并不知道，之后他们几乎年年往北和往东。

　　***

　　铁甲骑士行进时，只闻金属摩擦的声音。
　　听说冯氏燕的都城距离平城并不算遥远，而且并不特别庞大繁荣，但他们的地盘从南到北绵延数千里。皇帝这次没有出征。燕地大城寥寥，山脉间的谷地往往就是几个镇和一批小村庄，而山间只稀稀落落一些人家。
　　皇帝的命令残酷但有效：当地平民一律带着财产和家人带回国、并可以领一年的口粮，而这里的田地由国内新增的军户人口屯田。幸而这里的居民太少，很轻易就都被带走，不然要是碰到平民反抗……木兰不清楚自己将会有何情绪。听老一辈人讲过战争中的屠戮劫掠，当今皇帝陛下虽然年轻气盛、勇武过人，但倒还做过屠城之类可怕的事，顶多不少士兵私底下偷盗抢劫平民的东西……
　　所以，她的武艺用在同样举起武器的敌人身上比较合适。
　　燕军不算太弱，只是人数不多。
　　木兰受伤的那回，是他们在驱赶平民和收缴兵器时，有支燕军扑来。
　　探马没有及时警告，大家也就完全没有防备，一开始损失不少，而木兰也因未在马上、武器不多而掉到山涧中，却捡回一条命——如果那支燕军超过五千人，那他们肯定全阵覆没。
　　等木兰在友军中找到军医和厚袍子时，平城那边来了命令：只要将已占田地上的人全部迁走，不必再深入。休整了十来天，木兰好不容易能自己骑马跟着有些零落沮丧的本阵人马，与前来接应的军队擦肩而过——那些人将继续搜索躲在山中的人，然后帮助军户们落地安家，那些陆续赶来的屯田人，很多是与鲜卑人一起生活的汉人的第二、三代，他们非常兴奋于能够获得自己的土地，几乎是迫不及待。
　　“以后会有上万男女老少来这个县。”身边有一名士兵这样说，“我也好想过来，听说一个人丁能分到十亩还不用交粮！不过亲戚都在老家那，自己过来实在寂寞。”
　　“那他们也要有这个命啊！”
　　“怕什么！那么多的寡妇女人，还怕找不到老婆生儿子？！”
　　“……”
　　“……”
　　士兵们，单纯得希望能够活着，再有个家、生几个后代，吃饱穿暖……摔下丈高的地方，骨头没断但疼痛绵长，几乎半边身体都僵硬着难以动弹。木兰庆幸军队因为伤痛的人太多而走得慢，不然一身不听使唤的骨头肌肉经不起这样的颠簸。直到找到没大碍的视连跟普炅，才不担心掉队。
　　又有不少拖家带口的人往东赶，成人大多身前一个小的、身后一个大的，腿边是大小包裹，也难为了马匹。与被押解走的眼泪涟涟的燕地百姓相比，他们都是高兴的表情，大声议论着要早点到、努力弄到块好些的地。
　　木兰不想看被强行迁走的人的凄惨景象，努力加快速度、赶上其他士兵。
　　这个大概就叫“妇人之仁”吧？果然，女人不太适合当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