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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煎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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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宁既早就在心里下了决定要为自己和龙毅在这混沌的世道里争得一方天地,自然越发配合起这“假冒广陵”的乱局来。不论到时候这个局以什么样的方式收场,他亦要争到一线生机。
按照云浩的计划,箭术由段临教导,水墨丹青之术也早早指定了一位叫瑾青的清客,只是这瑾青自那日在凉亭之中见过一面之后便抱病不出闭门谢客,不论这病真假,这人可否结交都应该早做准备才是,想通了这一节,陆宁等上午的箭术课程一结束便和龙毅径直往瑾青住的景园去了。
远远的便听到古琴的韵律,缓慢悠扬的曲调中带着浅淡的愁绪,一如风絮逸散出来。许久没听到古琴的音律了,世人皆爱筝的音色明亮,民间教坊或是风月烟花之所都不乏善弹古筝者,而古琴仿佛被遗忘在了尘世的罅隙里,反倒难得一见了。
“公子果然不是抱恙,认真说来不过是小小的心病罢了,既是如此那在下此番前来或可陪君共饮一场也算不得唐突了。”陆宁一句话就让人失了闭门不见的借口,端的是滴水不漏。
陆宁径直踏入堂内,便望见堂前端坐的少年,神魂似秋水,身形如美玉,精致妖娆。一件明黄锦衣罩身,面色红润,只是眉宇间依稀透出的点滴倦意,让这明媚的少年如烟似雾竟有些不真切起来,陆宁再走近几步细细观摩,但见少年眼角眉梢之间,虽然亮丽却依旧带着些许未曾脱去的稚嫩,至多不过是二八年华,除了情之一事,在这深宅大院之中,锦衣玉食之下又还有什么值得愁的呢。
自进了越国的宫苑,陆宁不知道暗自在心里叹了多少气。想起师傅曾说过的话:“爱欲如执炬,逆风则有烧手之患。”心下更是佩服,师尊所言果然不虚。只是这芸芸众生之中又有几人真正懂得把握分寸,又有几人对着这个情字敢说自己的一颗心是安安稳稳落在腹中的?就是那在南唐关他数年的穆子陵又何尝不是执念至此,不愿自拔。原本按陆宁设想这真假广陵的局不过是几个大国间的政治博弈,没曾想竟是牵扯着齐越两国君臣之间繁复的感情纠葛,须知这世上的事唯有这喜欢二字是最没道理可讲的。
陆宁听着寂寥的琴音,又细看瑾青神色,他本就是过来人,自然已明白大半,毕竟半大的孩子脸上是遮不住心事的,陆宁虽在心里把云浩这个满腹春光的伪君子骂了无数遍,眼下却还要想出法子来让瑾青对他有个好印象,当下换了情绪只是淡淡的就着刚才的琴曲不咸不淡的称赞了几句,想来类似的话这孩子不知听了多少,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影影绰绰的笑,笑得让人心疼。
既然开了口,当下陆宁也不再绕圈子,以极慢的语速低声道:“帝命瑾青教导在下水墨丹青之术,卿却只是装病推脱,形同欺君,为何到现在殿下那边什么动静也没有?想来瑾公子在殿下心中亦是特别的吧,故而卿就峙宠而骄了么?纵然王不会问责于你,你总也要顾及些君王脸面吧,再这样僵着,难不成还要让殿下给你认下个莫须有的罪名么?越国山灵水秀不知士林有多少文人骚客都巴望着能有机会接近殿下呢,你还当真以为偌大的越国还找不出个画师不成?”
说完这话陆宁不等瑾青应答便利落的拂袖而去,所谓欲擒故纵不过如此。陆宁自幼随师尊在隐园学成诸般巧计,今日初试竟是用在诱骗一个半大的孩子身上,怎能不感叹造化弄人呢。
翌日晌午,陆宁捧了茶盏在软塌上养神。转眼已近三月,园子里的海棠都抽了新枝,只等来日一轮暖阳便会开出许多花骨朵来。
园子里很安静,大多数时候只要陆宁不说话,婢子们和龙毅多是无话可说,初春的风还沁着凉意,瑾青只着了单衣薄裳前来拜访,陆宁自是早就料到他的急迫,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半真半假的拿话挤兑他:“即便公子心病好了,也不该轻衣薄袖的来寒园啊,就算王不见责于宁,侍奉公子的婢子们又是何其无辜,卿怎么忍心陷他们于水火。”
这瑾青三年前便跟越王入宫伴驾,之前学的也尽是些风雅别致之事,哪里比得上陆宁的伶牙俐齿,自然是连一句回嘴的话也说不出,只是红着脸拉自己衣角。
这尴尬的静默中,紫莹拿来各色点心吃食,一一布在园里的石桌上:“公子既然有客竟也没吩咐小厨房备下点心,少不得只能用昨天没吃完的充数了,希望瑾公子不要见怪才是。”
瑾青忙不跌回了数个岂敢岂敢,终于还是在石桌下首的客位上坐了:“陆公子昨日赠了青儿诸多的金玉良言,今日便是专程来道谢的。”瑾青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管玉箫来,端的是做工精细用料考究,整个萧身绿光莹莹,显然不是凡品。
陆宁一见到这管萧心思便转了又转,看瑾青园子里的吃穿用度也不过和自己一般,又哪里能得到这样的宝物。陆宁反复考量,这份厚礼到底是瑾青自己处于未经人事的生涩感谢而送出,还是仅仅充当了越王的说客,追根到底这也不过是笼络自己的一种手段呢?
现下陆宁眼前的局太大也太乱,而他所有的筹码不过是这副和广陵公子相似的姿容罢了。陆宁思来想去也没得到什么结果,甚至连瑾青在眼前一派无知赞誉这柄洞箫的纯真表情是真是假也分辨不出。毕竟对陆宁而言,以整个隐园为代价的教训实在是太过沉重,他心里的那些善良和单纯早就在地狱般的烈焰里被煎熬成了灰烬。
天色说变就变,连披了外袍的陆宁都觉得有些冷了。未免瑾青真的受了风寒,他只得随口应了句:“瑾公子先回去吧,如果这柄萧是御赐之物,那在下是万万不敢拿的,即便是公子家传之物,所谓无功不受禄,若是日后我真助你解了这心结再送亦不晚。”
说完陆宁不顾眼前少年的委屈神色,径自进了内堂吩咐婢子们送瑾青回去。
陆宁见两个越王送来的婢女都送瑾青出门去了,便开口唤龙毅到跟前:“那两个婢子是否身怀武功?”
“是的,公子,只是……”
陆宁眉眼一弯,伸手敲了敲龙毅的脑袋:“跟我这么久了还是个木鱼脑袋啊,你是不是想问我又不通武学是怎么看出来的?”
龙毅不答话却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日我倦极了趴在八仙桌上睡了半宿你可还记得?”
“记得记得,那日公子脚下不稳属下去搀还被公子推开了。”
龙毅的声音还是那般平板的连最基本的抑扬顿挫也没有,明知眼前木讷的男子绝对不会在意这等小事的,陆宁还是免不了心中一凉,连忙转移话题:“那日我在堂内只是轻轻对你说了句腹中饥饿,紫莹却立刻便提了食盒进来,如此耳力,必然是怀中不弱的武功吧。”
“公子你这么聪明,一定比那个什么广陵还好。”
陆宁听着龙毅口口声声称呼自己为公子,心中烦乱不堪又不敢真的让他改了称呼让别人看出端倪来,只得在心里生闷气,怒火一冲脑中纷乱的思绪瞬间被冲散了。越是近在眼前,越是要小心谨慎,一步错便是满盘皆输。
陆宁恍惚的回忆着当日在那片不知名的杂木林中龙毅生涩叫自己名字的片段,身下竟猛烈的窜出一股邪O火来,连脸上都有些不正常的热度浮出来,慌忙从衣袖里滑出一小颗杏黄的药丸来急急服了下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房中却还没燃起烛火,镂空的窗棂投下影影绰绰的虚影。陆宁背对着龙毅无力的摆了摆手什么话也没再说,当晚莫名其妙的在床上辗转,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