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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困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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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是十五,陆宁虽身在越国都城,亦未被禁足,却没心情去赏上元的花灯。这寒园里就连书卷也未见几册,他只得日日枯坐,虽有龙毅相陪,无奈龙毅实在是少言寡语,陆宁虽对龙毅的沉默隐隐憋了一肚子气,却没办法对他发火,毕竟数十年的习惯是很难轻易改变。
正当陆宁百无聊赖之际,门外侍卫进来传话:“公子,王在花厅等您,说是有要事相商。”
“既是越王召见,你便到屋里歇了吧,等我回来,不要到处走动。”陆宁本来想说的话是:你伤还没好,到屋里乖乖躺着就好了,但转念一想估计现在的龙毅早就忘记了怎么对自己好,于是原本温软的话到了嘴边还是换成了更为冷淡强硬的言辞。
毕竟不管我如何待他,于他而言大概也不过是另外一个主子罢了。陆宁暗暗在心里叹气,却又无可奈何,现在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若是关心过度被云浩发现自己格外重视龙毅的话,必然会在日后与他的交锋中被把握了弱点,这自是陆宁最不愿意的结果。
心里暗暗焦急着眼前的乱局,脚下却依旧随着侍卫穿过略显荒凉的庭院。冷风倏然穿过衣衫惊起彻骨寒意,陆宁只得把手缩到更深的衣袖之中,不着痕迹的隐去情绪。
所谓的花厅不过是越王宫殿中另一处建筑精巧的凉亭罢了,屋顶琉璃瓦的釉色即使在这样的寒冬里也显得异常明亮,没由来的让人烦躁。
远远的,越王便故作殷勤的迎了出来:“原是想效仿古人,踏雪煮茶却忘了广陵君的身子,倒是我大大的不是了。”却见云浩一身绛紫,只在外面随意罩了件浅米色的披风,英气勃发中透着华贵。
陆宁并未搭理他,径自到亭中,找个位子坐了。
“天冷,公子先喝点热茶暖暖身子吧。”陆宁顺着声音抬眼一望,映入眼帘的是一身金红的袍子,烈火一般,在这荒败的庭院里灼灼燃烧着。那双执壶的手光洁如玉,坦荡的放在身前,带着茶壶里若即若离的热气。
“没想到国柱将军竟也会请人喝茶,广陵君你就快接了吧,即便是本王也未曾有这等荣幸呢。”云浩的语气半真半假,眼底却纠缠着莫名的情愫,晦涩难懂。
眼前这个面容清俊,满身书卷气的男子竟然就是越国的传奇将军段临?陆宁暗自心惊,不过,他并未称呼自己为广陵,单就这一点,就足以让陆宁对他产生好感。毕竟陆宁并不是那个风流俊逸的广陵公子,却一再被以广陵之名称呼,不论是谁难免觉得心中憋闷。
就着壶中的热茶,陆宁冰凉的的身子渐渐暖了起来,心情也随之开朗了不少。微微一笑:“久闻国柱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叫人心折。”
段临并未接话,大概类似的话实在是听的太多,不胜其烦了。不过陆宁原本就不在意,无非是说几句场面话而已,若是日后有人说起,不至于落个莫须有的不敬之罪就好了。这话一说完陆宁便静静的等越王开口。因为他眼角的余光早就看到,离得稍远一些还站着一个自己未曾见过的人,大约是越王手下的幕士,不过既然大家都不提,陆宁也乐得清静就是了。
“二年前,宣伦公子到访越国的时候,足下舔在其侧,对广陵君的丹青之技心折不已。没想到命运莫测,再见面公子竟已遭遇变故失了记忆。”
陆宁状似不经意的瞟了一直安静立在越王身侧的文士一眼,心中却暗自警惕。很明显,是话中有话,寥寥数语便道出了两个关键之处:第一,这文士曾见过三年后自己要瞒过的那位宣伦公子;第二,这位年轻的清客见过真正的广陵公子画作。
至于这文士是否知道自己是假货,陆宁暂时还不清楚。毕竟他也亲眼见过那广陵公子的画像,就外貌身形而言,确实与自己有七八分的相似。若不是陆宁自小便失了父母,几乎就要怀疑画中人是自己血亲了。
“陆公子,为了三年后和宣伦君重逢的时候不失了越国体面,瑾青是可是我特意为你选的先生,他自幼学画,入宫已近五年,他的画虽不比广陵君那般神乎其技,但也是极好的。至于国柱将军的武功自是不必我多言,从明日起,晌午前你便和将军一起练习骑射,午膳以后与瑾青一起作画。三年以后,你必定还是那个风华绝世的广陵公子。”
不知道什么原因,越王云浩似乎情绪急转直下,没头没尾的便插话进来,哪里还有之前所见的半分冷静自持。他这番话说得咬牙切齿,甚至还带了些不明原因的怨忿,那双狭长的凤眼里透出阴骘的暗光,无端的叫人心惊。话音未落,人已拂袖而去,黑缎面的鞋底踩在青石之上回响出战场上的金戈之声,杀气十足。
陆宁若有所思的深深看了身边颇有威严端坐的段临一眼,禁不住在心底叹气。无论是谁,情字当头俱是轻而易举乱了方寸,如同垂髫稚子一般,大概他还未能明白越王万分纠结的心情吧。毕竟在两个七尺男儿间流动的私欲,像他这般坦荡的人怕是连想都未曾想到过吧。
云浩一走,陆宁自然没心思再留在这冷寂的亭子里,壶中的茶也早就凉了。庭院中的秋菊残了满地,抬眼看了看天,铅灰色的重云黑沉沉的压下来,恐怕顷刻便有大雨,如同他此刻的心绪一般,带着抹不去的潮气。在别院中的两年,那穆风除了在情事上霸道些以外待陆宁倒是极好的。
只是他这好,如同老天那不由分说的倾盆大雨一般,叫人无奈。陆宁回头远远觊了段将军一眼,在心里叹气,不知道越王的好,对他而言是否是是如此一场避无可避的暴雨呢?
“公子,你可回来了。看这天色,婢子们正担心公子会不会被淋湿了。”不管她们两个如何乖巧,终究是云浩的人。陆宁也就没心思搭理这虚伪的担心,径自进到屋子里不咸不淡的吩咐了句:“方才在那凉亭中吹了会风,晚膳弄写热汤来吃吧。”
房中竟连火盆也未起,陆宁不由奇怪,转头一看,龙毅正利落的翻身下床,显然是早就醒了,只不过碍于之前的命令呆呆躺在床上而已。他这副呆样子,似乎带着莫大的魔力,陆宁只看了一眼,心里郁结的那些情绪便淡了许多,眨眼间,龙毅已立在身前:“你自明日起也随我去习艺吧,不看住你免得又和那日在安平城一样转眼便找不到了。”
“那天我急着回来向王复命,毕竟在路上已经耽误了数日……”
没等龙毅说完,陆宁心中便涌起一股无名的怒气来,将冷风中放了几个时辰的手直直伸到他的脖颈里,恨恨说道:“现在我才是你主子,别提那个不忠不义的混蛋。
龙毅没有躲闪,更没招架。只是静默的低着头,冰冷的手掌被火热的体温包围,很快便温暖起来。可是他的迟钝,什么时候才能察觉自己心底的这份热呢?想到这里,陆宁几乎所有的热情都被生生熄灭了一般,从心底里透出沁凉的冷意来,原来所谓的喜欢竟是如此冰凉,不知道,三年后当“广陵公子”已经不再重要的时候,眼前沉默木讷的男人是否还会记得那个给他取过两次名字的人呢?
对龙毅而言,大概不是主子就是暗杀目标,大概那颗小小呆呆的心,再也容不下其他了吧。
翌日一早,丫头们早早便叫陆宁起了床,等到婢子们拿来一身浅蓝的劲装,他才倏然惊觉,自己今天便要和段将军学箭,想到越王阴骘的眼神,陆宁便一阵头皮发麻,这两人间的分寸自然是要的,不过,对他们两人之间的情事,若自己能借势推一把的话,应该能在日后的对峙中赢得不少筹码吧。
“龙毅,今日我要和将军一起练箭,你也随我一道去吧,毕竟我不通武艺,你也好从旁照拂一下,让我不至于失了颜面才好。”
陆宁后面的话自是胡诌,国柱将军何等人物又怎会在明处落了他脸面,但于公于私,有龙毅在行动便自如多了,免了与将军独处的尴尬和防备,想来越王亦会安心不少,毕竟偌大一个越国又怎么会找不出一个教我箭术的先生呢?
“那个……”龙毅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直直走了过来。
那些脑袋中设想过无数的暧昧画面,仿若有生命一般从脑子里直直喷涌上来,冲得陆宁晕头转向,只能呆呆站在原地,半张着嘴。
“公子,这骑马时用的腰带,是要放在身后的,不然风沙中蔽了视线就不好了。”
陆宁突然很无力,感觉自己就是那油锅中的煎饼,不过是自己给自己在锅里可笑的转了一面而已,还做什么要被吃掉的期待,实在是蠢得无可救药。只得恨恨看了龙毅一眼:“反正我又没打算真学成什么百步穿杨之术,这身衣服于我不过是摆设而已,你给我到前面去,我不会骑马还能瞒得了国柱将军不成,根本没必要装什么样子。”
龙毅一个利落的翻身便坐到了陆宁身前,热气从脸上掠过。等陆宁回过神来,手已经按在龙毅的腰上,这腰,紧实有力,那是经过了非人的训练,把所有的力量都强行凝练到有限的□□里,反倒不显得多么强壮了。
莫名的自我厌恶朝着陆宁侵袭而来,原来不过是两年的男O宠生活,竟然将自己变得如此不堪了么?满脑子都是龌蹉的情O欲之事?雨后的晴天,阳光像被细绢滤过一样,温柔而纯净,如同他看中的这个单纯木讷的死士一般,叫人欲罢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