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机关算尽 原是枉费心计 ...

  •   庄纳海额角上的血析紫昙依然瘆人,他端坐在主位上,静静端详着南宫筹。茶换了两趟了,庄纳海还是这么不慌不忙,南宫筹便有些坐不住,这兴师问罪的方式也忒古怪了些,请人一遍一遍地喝茶喝个饱么?
      “我这石亭绿可还够醇爽吗?”庄纳海看南宫筹有些沉不住气的样子,终于开了口。
      “庄老帮主,还是直话直说来的痛快些。”南宫筹道。
      庄纳海不答,却笑了起来,南宫筹更是摸不着头脑,这“笑面铁影”到底打着什么主意……“孩子,你以前可从来都叫我庄伯伯,怎么得了那块破石头,我就摇身一变为庄老帮主了,生分的很呐。”庄纳海捋了捋胡须笑道。
      南宫筹翩翩然站了起身,拱手道:“于私,我本该称庄伯伯,但于公,还是要尊称一句庄老帮主。如今我们谈的可是公事,不是吗?只要能一统江湖,让朝廷易主,贤者即位,则我们大家共同的目的就达到了,也不算背了血誓。水无诸前辈的遗训,不知庄老帮主还遵守吗?”他说这话时振振有词,心里的底气也一点一点足了起来。

      庄纳海将茶杯往桌上一顿,滴水未溅,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水无诸前辈是真正的大圣人,为天下苍生呕心沥血,武学造诣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向天边作一揖,接着道:“当年遗训,武林各大门派为此发了血誓,若有不遵,人神共诛!庄某人虽不才,总不会数典忘祖!你也知晓,他留下黑晶灵玺,谓得之者一统江湖,绝非为了让麟角之人声名显赫,而望能得一个贤能者聚武林这一盘散沙。他老人家深知天下之道莫过于制衡,若惟一个至高无上、无所不为的朝廷,必是生灵涂炭。那灵玺意义所在,非如江湖传言,谓其可召阴兵,可助武功,而在于它的象征,为天下尽心的象征!年轻后生,自当学着为天下尽力,而非争权夺势!”
      南宫筹不语,低头盯着脚尖,片刻,他抬起头,笑容慢慢浮上了脸颊,“庄……老帮主,你说的都对,小生但问一句,水无诸前辈仙去,也近百年了罢,这灵玺可曾起到了应有的作用?武林已百年来群龙无首,朝廷却越来越荒唐,唯一一个曾得过灵玺的人居然金盆洗手推出江湖,让灵玺流入皇宫!既然尚无贤能者得之,那么我当仁不让,也未为错。”
      庄纳海冷哼一声,“你当武林诸人都愚钝吗,就算你有灵玺在手,怕也难以服众。”
      “纵我不才,身后也有整个南宫家族,不至于太差劲罢。”南宫筹从容自若地答道,像是已经一统了江湖般。
      “孩子,你还是太年轻气盛了。”庄纳海摇摇头。

      此时,公仪正进来了,走到庄纳海旁边耳语几句。庄纳海点点头,“请他进来罢,他现在还糊涂着呢。”
      公仪正闻言出去了,不一会儿领进来一个人,庄纳海微颔首示意,那人也只把眼皮抬了抬,也算打过招呼了。
      这边厢南宫筹却是大吃一惊。原来走进来这人,正是那日让他从撩雪小境劫走的柴克松。他记得清清楚楚,柴克松被他囚禁在家,日夜派人把守,若是走丢了人,也早有家丁来报了,怎么现下这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眼前呢?

      柴克松大摇大摆找了把椅子坐下,兀自翘着腿,仿佛这是他自己家一般。
      南宫筹定了定神,回复了不动声色的样子,捧起了茶杯轻抿一口,“恕晚生愚昧,庄老帮主有什么指教,还是直说的好。”
      庄纳海哈哈大笑,“指教谈不上,但我敢跟你打个赌,”他迎上南宫筹询问的目光,笑纹绽满了脸,“不出片刻,你自己就把那破石头还给我了。”
      南宫筹心想,难道庄纳海要强抢灵玺?他如何就确定自己仍带在身上呢,莫非自己早先估计错了?小心为上,他默默开始运气,凝一股真气于双臂,随时准备迎敌。

      那边的柴克松冷哼一声,“臭小子,庄老头儿最喜欢故弄玄虚了,你较个什么真。火候不足,还想一统江湖,简直不自量力。”完全不是那天晚上的疯傻模样。
      这一下南宫筹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被大大的摆了一道,茶杯微微一抖,险些溅出茶来。这柴克松,与那天晚上看到的柴克松,怎么判若两人?
      正诧异间,柴克松几步踱到南宫筹跟前,一只手搭上了他肩膀,“小子,叫你别较真,还运什么气,放松一点。”说来也奇怪,南宫筹两臂的真气被他这么一按,突然倒流了回去,南宫筹只觉说不出的难受,忙另提一口气顶撞回去,才勉强遏制住。柴克松也不坚持,就松了手,忍俊不禁地看着他道:“你以为若非老子愿意,凭你小子能奈我何?笑话,笑话。哈哈哈……”
      说着,他把又长又黑的指甲猛的掐进自己的脸侧,鼓捣一番,就这么硬生生地把自己的脸揭了下来!那人原来不是柴克松,而是一个长脸钩鼻的老人,满脸遍布迷细的皱纹,偏偏一丝胡须也无,让人觉得有点怪异。南宫筹也不禁叹服,这易容术当真是出神入化。

      “贫道的名讳你这种后生仔怕是没听说过了……”钩鼻老人话没说完,被庄纳海冷不丁打断,“此乃垃圾洞的半秃道人是也。”哪管得钩鼻老人吹胡子瞪眼。
      “施然图!然图!不是半秃!你这老头儿……”
      “老夫是真老了,不像你还年富力强,脸上的皱纹是白长的。”庄纳海冷笑道。庄纳海向来庄重的很,此时堂上二人却像两个老小孩,只顾互相耍贫嘴,把个南宫筹晾在一旁。

      公仪正微咳一声,两人才意识到失仪,都猛的收了声,只是怒目相向。公仪正见状苦笑着,对南宫筹说:“南宫兄该明白了罢,既然连柴克松都是假的,那灵玺也真不了。”他见南宫筹面有疑色,啪啪拍了两掌,门外候着的帮徒端了个一尺见方的盒子进来,打开在南宫筹面前。
      南宫筹一惊,这里面竟都是那黑晶灵玺,与自己身上那颗别无二致,这么杂乱无章地堆着,像顽童的玩物一般,丝毫看不出价值。公仪正笑道:“我头先早说过了,我们老帮主不稀罕这些破石头的,南宫兄若喜欢也无妨,自己留着玩玩亦可。”
      南宫筹略一思忖,定了神,这一伙人是要演出戏给我看呢,眼前这施然图既精通易容术,怎知就不是冒充了自己那天劫走的柴克松,来迷惑自己呢?家丁现下还未来报柴克松走失的消息,也正是这个缘故了。
      他越想越觉得对,便笑着起身告辞道:“我向来不是逞豪爽的人,既公仪允我留着赏玩了,我带走它便是。晚生还约了人,不叨扰了。”说着转身就走,这地方他是一步不想久留了。

      公仪正倒料不到他就这么洒脱脱走了出去,抬头望向庄纳海。庄纳海道:“不碍事,他还没想明白,等想通了,自己便就还回来了。”
      公仪正颔首,“说的是,反正他拿走的真的只是块黑晶石头而已,不是灵玺,回不回来也无妨了。顶多我等少了一个盟友而已。”
      施然图听了这话,面露尴尬之色,只把眼神投向那庄纳海。庄纳海这时才一拍桌子,“我知道你恨我,也不能拿这事儿戏,我同你说那盒子上的记号时你只是不听,自顾自念经,那么一大盒黑晶石头,你非要把这个真真的灵玺揣在身上,拱手给了人!本来是一步好棋,愣是被你这个臭子下烂了!”
      “你那日若也这么统统装在一个大盒子里给我挑,我怎么可能会拿错?非要分装了那么多一模一样的小盒子,拿错也是情理之中。你平时说的废话一筐一筐的,我怎么知道哪一句是需要听的。”施然图愤愤地嘀咕。

      公仪哑然,他正这才明白,这个部署完善的局是捅了个大篓子了。庄慕同与南宫筹自小相交,深知其脾性,傲慢不可一世,不会那么轻易就上杭州搬救兵。素来谨慎的庄慕同原本是思量着,必是情况比南宫且月所说的更严重,关心情切,便派人去探了个究竟,却无意中发现南宫筹与杭州府的南宫氏族长期往来信函,商量的竟是对付自己父亲庄纳海的事情——那借来的兵,矛头也非仅指向鬼后,更多是为了提防多年的盟友铁影帮。
      南宫筹素来安分,怎的在这多事之秋,不理鬼后之事,还要忙着提防铁影帮?父子俩思前想后,却发现这借兵之举是恰恰在与帮中核心人物秘密会谈之后,会中提及了已有灵玺在手这一事,想来那借兵便是针对此而来。于是庄纳海让庄慕同挟南宫且月一起上路,为了必要时要挟南宫筹。
      他为了揪出内奸,特意布了个局——故意再召集各堂主密谈,说是把柴克松囚禁在了撩雪小境,把机关顺序详细话与他们知晓,嘱他们小心戒备。这边却暗暗遣人监视各堂主行踪。果不其然,那王观彦忙不迭地去报与南宫筹知。没几日,撩雪小境的冰窖就被劫了。
      冰窖里的“柴克松”,却是请施然图假扮的。为了混淆视听,庄纳海给了施然图十几颗黑晶石头,而那施然图却偏偏如此不小心,把那真的黑晶灵玺当作假的给了南宫筹。

      施然图一拍胸脯道:“就当是我这回错了又如何,那小子好对付的很,我自能把灵玺好好的还回来!”
      庄纳海也消了气了,语气无奈的很,“那灵玺我既送与你,你夺回来后,妥妥地保管便是。”说完闭上了眼养神,像一刻都不想多看到施然图。

      话说这南宫筹得意回府,觉得今日之事虽蹊跷,自己没落入他人陷阱,也算完胜。正想前往那探江楼喝一盅小酒,却见那派了去看管柴克松的家丁急火火地跑了过来。那家丁候着南宫筹有一阵了,左等右等不来,正急的什么似的,看到他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就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头磕的震天价响。
      南宫筹这才觉得不妙,厌恶地说:“出什么事了?”
      “那柴克松他……他……不见了……”
      “你怎么早不来报?!”
      “那帮小的知道此人极是要紧,早吓的什么样了,想来报了公子也徒惹您生气,不如自己先找找,兴许还在府里……因此央着我不敢说与公子知……公子放心,我已经命人把府里围的铁桶样,一只雀雀也飞不出去……”
      “他早出去了!这下丢人丢大了。你们这帮糊涂东西!”他一掌把家丁掀的飞了出去,往父亲屋里跑去。

      南宫筹的爹南宫审知早年南下,为的是往东海求仙,现下已经早不问世事了,还自取了封号叫明蜕居士,把住所改名“陋坊居”,表归隐方外、无欲无求意,成天炼丹祈福。说是归隐,但凡尘不净,爱惜子女如性命般。他见儿子几日来求的恳切,也只好移步出了陋坊居,现下坐在了铁影帮的铸仪堂里。
      “小儿莽撞,庄帮主自是持重,不与他一般见识了。”南宫审知沉声道。
      南宫筹深深作了一揖,“晚生一时糊涂障了眼,才做出这等糊涂事来。施道长那日说的是,我的确不自量力,野心太大,只怪我从小抱负未展,空有满腔豪情。我知道庄老帮主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再相信我了,这回来只是诚心认个错,别无他想。南宫家族当年发的血誓,我南宫筹自当尽力遵守,再不敢有别的妄想。”南宫筹抬起头,目光灼灼,看其情之恳切,应该是假不了。
      庄纳海敛了笑容,面色却甚是慈爱,“人年轻时偶尔糊涂,在所难免。想我当年……也何尝不是。我不怪你。好在你未酿成大错,为时未晚。”他望着远方,像在回忆什么,若有所思。
      南宫筹恭顺地点了点头,纵是有满腔言辞,也说不出口。他本以为要费好一番唇舌,才能缓了这关系,哪里知道庄纳海非但不怪他,还把自己与他年轻之时相比,以示宽慰。南宫筹只觉得无地自容,心里对庄纳海生出了敬意来。他沉吟片刻,默默从袖中掏出那枚黑晶石,恭敬地搁在桌上。

      这边南宫审知早已打起了哈欠,他常年足不出户,今天此行可是把他累坏了。庄纳海见状,对南宫审知笑道:“劳烦居士来做这和事佬,尝尝我这石亭绿吧,前不久才命人往月麓坊觅来的新茶,极提神的。”
      南宫审知一听“月”字,猛然记起一事,“小女据说是与庄帮主染的同样的病,来府上也叨扰好些日子了罢,老夫实在担心的很,让我见见我的乖囡囡,哎,这病啊……”
      南宫筹没想到爹会突然这么一提,不知该怎么宽慰才是,哪想到公仪正从容上前来,“居士随我去吧,我引路。”南宫筹心里纵有一千个诧异,也只好跟着去了。

      小丫头端着药罐子出来,朝众人轻轻嘘了一声,“南宫小姐这几天都睡不好,才服了药,中午里养会子神,诸位还请轻声些罢。”因是女子房中多有不便,公仪正引到门口便悄悄退下了。
      那粉纱软帐轻轻挽在碧金钩上,一女子侧身向外卧着,因是午休,外衣未褪,月色百褶长裙摆柔柔地伏着床沿,裙上的绣金海棠在窗外流入的几缕午后斜晖里微微闪烁。南宫且月素来爱美怕晒,若床榻晒的到日头,常戴的薄金面纱便是连午睡也不褪。这软若无骨的身量,微垂的长睫毛,不是南宫且月是谁?此刻可以感到那面纱后的安宁鼻息,想是睡的熟了。
      虽是父兄,也不好离闺帐太近,只远远望一眼,知道她安好就行。南宫审知舒了一口气,看来宝贝女儿是病的不重了。
      然而,南宫筹心里的疑团都快涨破他的喉咙了。如果这个是南宫且月,那么随庄慕同去幽冥涧的那个,是谁?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