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真年代》红*

24、第 24 章

　　觉得早上尼尔有古怪，瑟凡不放心，想尽了办法早点儿下班。尽管如此，他忙来忙去，还是折腾到了晚上九点。
　　出法院的时候，外头正在下大雨。
　　瑟凡想，这种天气，那个笨蛋肯定不愿出门吃饭，又叫了那没营养的外卖。
　　瑟凡开着车，到一家中国餐馆里打包了一份据说是均衡营养的饭菜。等他到家时，已经十点多了。
　　进了门，他发现屋子里灯亮着，但以往那个天天晚上蜷在沙发里的人并不在。
　　他脱下湿了的外套，甩甩头发上的水，提着餐盒进了卧室，意外地看到尼尔已经睡下了。
　　「尼尔？」试着唤了一声。
　　没得到响应。
　　瑟凡把餐盒放到床头柜上，爬上床去，手伸进被子里，摸了摸尼尔的肚子。
　　瘪的。八成连外卖都没吃。
　　「尼尔。起来吃饭。」他用劲掐掐尼尔的肚皮。
　　尼尔受不得疼，闷哼了一声，但还是不肯动。
　　「不吃。我睡了。」
　　「不准睡。」瑟凡拽住他的胳膊，把人往上提。
　　没想到的是，尼尔挣了几下，居然把胳膊扯了出去。人又倒回了床上。
　　「怎么了？」
　　瑟凡不明白他好端端的闹什么别扭，伏过去把人压住，在人脸上有一口没一口地亲着。
　　「又没胃口？我讲过的，再没胃口也不能不吃东西。快起来。再不起来，我就吃你了。」说着咬住了尼尔脸上一块肉。
　　尼尔手一拍，把他从脸上打了下去：「你烦不烦？是管家婆吗？」
　　瑟凡吃惊地瞪着双眼，摸了摸脸。
　　尼尔居然打他？
　　今天是个什么天！
　　自己一片好意，得到的就是一巴掌，还有一副阴阳怪气的态度。这算什么？
　　瑟凡有些愠了，抓住尼尔的手腕往后一撇。看到尼尔疼得揪起眉，他并不感到痛快，只觉得心里一颤。
　　他半点都不想伤到这个人的，可是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就伤到了？
　　这个人对他构成的影响，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
　　不管怎么样，他不喜欢眼下这种僵持的局面。
　　他放开尼尔的手腕，转而摩挲着尼尔的颈和肩，半玩笑地说：「如果你实在不饿，那就先活动一下，马上就会饿了。」
　　尼尔没理睬，闭着眼睛死尸一样地躺着。
　　瑟凡越发猜不透尼尔此刻的想法，有些莫名，但并不气馁。他总有法子把尼尔的情绪都逼露出来。
　　他低下身，舌尖在尼尔胸前最敏感的地方流连着。手则自有方向，往下滑行，用指尖挑起尼尔裤子的腰。
　　正要往下剥离，尼尔蓦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抓得那么紧，瑟凡居然感觉到了疼。
　　「尼尔？」他露出错愕的眼神。
　　尼尔没有回视那样的眼神，眼帘垂得极低，就像是闭上了一般。
　　「这算什么？」尼尔问了句。把瑟凡问住。
　　「什么算什么？」
　　「我们这样，算什么？」
　　尼尔的口气并不是质问，而更像是自问。
　　瑟凡这才真的愣住，茫然看着尼尔缓慢开合着的嘴唇，听着从那两片唇中倾吐出来的言语。
　　「是的，你说过，有很多男人小时候都跟伙伴这样干过，但那只是偶尔，不是定性的，对吧？你跟我，我们都是成年人了，还经常这样……这不是很奇怪吗？你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这样下去，我们会变成什么样，你想过没有？」
　　「……」瑟凡无言以对。
　　这样的问题，他当然不是一次都没有想过，但他并没有想得太深入。他认为目前这样就很好了，没必要顾虑太多。
　　未来是永远都无法预期的。最重要的是现在，不是吗？
　　其实瑟凡绝不是个目光短浅的男人。但在这件事情上，他只看得到现在，不到未来。
　　所以他不费力去看。或许他也是害怕的，怕看到结果，那结果太短太近。
　　「除此之外……」尼尔继续说着，微带疲惫的双颊上，浮现出惨然的笑。
　　有些事情，必须得正视。哪怕那会多么的痛苦。
　　再逃避，终究无法逃避一辈子。
　　「我有妻子，而你有未婚妻……我们，是什么？」
　　他问，眼神小心翼翼，探视着对方的反应。
　　「至少是行为上的……双性恋？不，你甚至不是同|性|恋者吧。如果我真的是双性恋，你会不会觉得恶心？」
　　像是受到什么词眼的深重打击，瑟凡的肩膀震了一下。
　　他缓慢地起身，下了床，表情复杂地望着尼尔，目光闪动着，很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握紧，最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 ※ ※ ※

　　虽然几乎一夜都没有睡，不过第二天早上，瑟凡开着车去上班，精神并没有恍惚，还算不错。但要说不错，却又不尽然。他的脑子里乱哄哄的，昨晚在书房里，就是这样给乱得睡不着。
　　昨天就那样抛下尼尔离开，其实也不是他愿意的。他只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响应尼尔的问题。
　　尼尔对他有好感，甚至在好感以上，关于这点他并不十分意外。他又不是瞎子。
　　而他意外的是，尼尔居然会这样讲出来。并且所用的口气，那么慎重。
　　不得不说，这确实挺奇怪的。
　　就在几个月前，尼尔曾经在法庭上明示，厌恶homo这个团体，反感之极。
　　一转眼却又成了这样。
　　好吧，就当作那是出于自身考虑而在公众面前的掩饰，可如今，尼尔确实想清楚了吗？他真的是同性恋者？没有弄错什么吧。
　　他们已经认识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到现在突然……
　　好吧，就当他真的是。那么，自己呢？
　　瑟凡反反复复问自己，我是吗？我也是吗？
　　不错，这段时间里，他是觉得跟尼尔在一起很舒服，甚至是开心，但那真的就跟恋爱这种感情挂上钩了吗？
　　对此，他不能确定。
　　其实说到底，在恋爱方面，瑟凡的学分几乎是不及格。
　　一直以来，如果他想得到一个人，那实在太容易了。而即使有性子特别就不鸟他的，他也无所谓。
　　本来人跟人之间就是那么回事儿。合得来就多相处相处，合不来就一拍两散。
　　他从没有尝试过为一个人牵肠挂肚，为一个人寝食难安，为一个人心乱如麻……
　　现在，他似乎是尝到了这些感觉，但他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就叫作，爱。
　　爱？真是个童话的字眼。
　　瑟凡摇摇头，表情像是有些自嘲。他的视线调到窗外，路边的一家花店跳进了他的视野。
　　他的眉头微微动了一下，眼睛一直盯着花店的方向。车子都已经从店门口驶过去了，不多久，还是倒着驶了回来。
　　他下了车，走进花店，店里有一个年轻女店员，正在整理花束。见有人进来，她停下了手中的活儿，笑眯眯地招呼：「您好，请随便看看。」
　　瑟凡干咳一声，有点儿局促。
　　其实他不是没进过花店，但从没有哪一次让他感到这么尴尬。尴尬的不是买花这个行为本身，而是，买花的目的。
　　「嗯……请问，如果想向人道歉，该送什么花比较好？」瑟凡问。
　　虽然之前考虑的那么些问题，到现在他还是没办法为自己解答。但有一件事他很清楚。
　　昨晚他那样离开房间，对尼尔来说，是一种伤害。
　　今天早上直到出门，尼尔都没有起床。瑟凡在经过卧室的时候，看了一眼床上，但没有进房间。
　　他想，说不定尼尔也像他，失眠了一整晚。或许比他的情形更糟。
　　为此，他想向尼尔道歉。
　　不管他自己是不是同性恋者，他只想告诉尼尔，就算尼尔真的是，甚至是双性恋，他也不会讨厌，更不会恶心。
　　他愿意跟尼尔相处，不论是以何种方式。
　　那些亲昵的行为，他也并不是非干不可。虽然那样干的感觉美妙极了……但更多的时候，他觉得最主要的不是那些行为本身。
　　只要是跟尼尔在一块儿，不论做什么，哪怕只是坐着看电视，他的感觉都一样非常好。
　　每当看到尼尔对电视里的恐怖画面露出受惊吓的骇然表情，哇哇大叫着拿抱枕蒙住脸，却又忍不住从缝隙里偷看，他就觉得很有趣，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喜欢。
　　是的，喜欢。尼尔那坦荡到天真的每一个表现，每一句傻话，他都喜欢。
　　尤其喜欢尼尔笑起来的时候，一个劲地「嘿嘿嘿……」，傻里傻气的，可为什么他听着就是这么舒坦？
　　也因此，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而使得尼尔失去了笑容。
　　他希望尼尔快快乐乐。什么方式能让尼尔快乐，他试试无妨。
　　店员在听见他的问题后思考了一小会儿，回答：「其实我个人觉得，重要的不是花语本身，而是人的努力。如果是我的话，就买一些中意的花回去，然后按照自己想的方式，插出一团漂亮的花束。这样一来，除了花本身，当中也融入了自己的心意，您认为是不是？」
　　瑟凡想了想，觉得这更像是店员为了促销卖花的手段，但也并不是毫无道理。
　　考虑再三，他还是按照店员的说法，买了些他感觉匹配那个人的花回去。
　　之后他接着去上班，并把花带进了法院。途中遇到法院里的同事，免不了遭到各种各样的调侃，他尽数一笑置之。
　　在办公室里安定下来后，他将花摊开在桌上，思考着要怎样搭配才合适。
　　当他的助手彼得敲门进来的时候，他还没有思考出结果。
　　彼得看到法官桌上摆着一堆花，并没露出任何讶异的表现。他走过去，把手里的文件放在了桌上，说：「找到他们了。事情也问出来了。您看一看吧。」
　　听到他这样说，瑟凡的心思立刻转移到这上面来，拿起文件仔细翻看。
　　说文件，实际上是一份记录。
　　自从那次斯帕克的案子之后，在庭上临阵倒戈的那家人就失踪了。瑟凡一直在暗中追查他们的下落，直到前几天，他们所藏匿的船屋发生了火灾，这才把人逼了出来。
　　经询问，原来早在案子开审之前，他们就已经向斯帕克妥协。警察把他们当作重要证人，保护了那么多天，其实都是做的无用功。
　　但这也不能全怪他们。他们心里，其实是痛恨斯帕克到了极点。但是他们受到威胁，如果他们敢在法庭上说什么，哪怕斯帕克被定罪入了狱，仍然有本事叫他们以后无法生存。
　　其实生命的威胁倒还好说，因为可以寻求保护。实际上最可怕的是，毁掉作为公民的一切，令他们在社会当中受到排挤，乃至被逐出这个社会。
　　他们恐惧着这一点，才不得以地帮助斯帕克，一直瞒到现在。案子结束后也不敢现身，不想再被扯入那么多是是非非中去。
　　要不是船屋的那场火灾，让他们以为是斯帕克指使以杀人灭口，也许到现在他们还是保守着秘密。
　　不过，尽管他们将事情讲出来，但坚决不打算再露面做些什么，就让斯帕克以为他们被火烧死得了。
　　他们有申诉与否的权利与自由，旁人能劝说但不能强制。
　　这个追查一直都是暗中进行，外界并不知晓。
　　也就是说，除了瑟凡以及他的助手，还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外人都不知道斯帕克有多么狡猾，更不知道，当时站在斯帕克一方与那家人进行交涉，并让那家人真正感到畏惧而退缩了的男人，就是，尼尔。
　　尼尔那些数不胜数的手段，一直令人又羡又怕。他是有这个本事，让人活得生不如死。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灵上。
　　瑟凡看着这份记录，足足有十几分钟没有移开视线。
　　他甚至想过，希望是自己眼花了，但奇迹到最后也还是没有发生。
　　尼尔这个名字，白纸黑字地印在他的眼睛里。也好像印进了他的脑海里，是那么深刻，挖之不去。
　　他弄不懂这个男人。弄不懂……
　　彼得在一旁等着，看到法官把文件收了起来，他问：「接下来怎么做？」
　　「先这样，暂时搁下来。」
　　瑟凡揉了揉太阳穴，「给我杯水。」
　　「好的。」
　　彼得正要转身，又被瑟凡叫住。
　　「等等。」瑟凡站起来，「我自己来。」
　　他拿起水杯，同时看到桌上的花，他低着头看了一会儿，把花拿起来，走去扔进了垃圾桶。

　　当天下午，独自在家的尼尔收到了一份快件。
　　快件是两张纸，尼尔看完纸上的内容后，坐在沙发里哭了一场。
　　逃不掉。他始终逃不掉那个「自己」的影子……
　　瑟凡给他寄这样一份东西过来，不像上回，至少还苛责了他一顿。这一次，瑟凡没有附带只字词组。
　　这是不是代表，瑟凡已经放弃他了？也许原本还只是厌恶，可能还有点恶心，但现在，则是彻彻底底的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