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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章 陨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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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我一生一世念,来如飞花散似烟!
其实从上了那辆车起,晟澜就知道自己踏上的是一条不归的路。晟澜反复对自己说,如果可以救下其他人的,如果可以让一切回归平静的,如果最终得到了结,是地狱,她跳下去也是没有遗憾的。可是到最后,她并没有像她想的一样如愿解决掉是非恩怨,她活下来了,她好好的没有受到一丝损伤的活下来了。
在医院,军官医生护士进进出出,忙碌得像灵魂的辗转。无数个白色的影子在她面前晃动,眼泪一直不停的涌动,一滴一滴砸在医院的木板地面上了。没人靠近她,似乎她也是个不存在的孤魂一般。
姚晟澜一世也难忘,汪鸿瑾靠近她身边的猝然和奋力,一声巨响,他的血溅了她一脸。温热的鲜活的,带着可怕的腥味。
她的手擦伤了,来医院后,通道让官兵围得水泄不通。顶级的医生全部给召集起来了,洋人和中国人一边讨论一边冲进手术室。陈翔临危不乱,下了病危通知书的时候,一排兵高举着枪围着手术室外的大夫。
大夫脚也软了,哆哆嗦嗦的答应一定尽力。
由近到远,许许多多的声音充斥在耳边。晟澜眼睛也不眨,木偶一样坐在通道的长椅上,一个小护士看不过去,拽着她包扎了胳膊。她也流了很多的血,和汪鸿瑾的血淌在了一块,把衣服全染透了。
“陈副官,让我毙了她,如若不是她,少帅用躺在里面吗?”
“住嘴,少帅用命保了姚小姐,你敢动她,先动我试试。”
护士们见动真枪的架势,尖叫连连,纷纷离开了医疗室。陈翔带她到了一间房间里休息,晟澜也没说什么,只木讷而憔悴的跟着他走。
门关上之后,安静得让人觉得心悸,晟澜昏昏沉沉也不自觉的睡去,梦里又是那个刚刚发生的情景。
世界的周遭都是黑暗的,九月的郊区是阴冷的。她的眼睛给蒙上了布条,身上还是那套单薄的衣裙,连白天和黑夜也分不清的仓库里,四肢已然麻木了。
她靠听觉分辨外面的事情,有老鼠窸窸窣窣的从脚边跑过,滴滴的时断时续的水声,厚重的灰尘味。晟澜心底平静,她猜不透自己有什么理由可以引来战场上声名显赫的汪鸿瑾汪少帅。牛怀玉将她打晕,困在此地,就可以报得了仇?
许久之后,脚步声逼近,晟澜来不及辨清有几人,已经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突兀的有枪声响起,激烈而惊险,蹦蹦、蹦蹦的一串声响,间断不了。晟澜竖着耳朵判断距离的遥远,门外有人讨论着,一个声音不容置疑的喝道,“快打开门,放了她。”
是牛怀玉。
哗的一声,铁门费力的打开了,有股寒冷而陌生的气流袭来,晟澜茫然而诧异的抖了一抖。
布条慌乱的扯去,门外的光刺得晟澜心慌目眩。牛怀玉紧张而认真,一边解着捆着她手腕的绳子,一边命令手下看守着门外的局势。
是什么让他惊慌如此?这一切他不是始作俑者吗?
“晟澜,和我走,外面的人疯了,他们会要了你的命的。”牛怀玉貌似良心未泯,一面将晟澜护在身后,一面警惕的示意手下探身视察。
晟澜身心俱疲,没太多的力气,牛怀玉便搀着她。出了仓库,牛怀玉带她走到了后院,地上横七竖八的躺在枪战过后的尸体,怵目惊心的血泊,和痛苦不甘的面孔。前面的枪声还不绝如缕的激战着。
他们小心翼翼的绕开尸体,终于到了一辆车的旁边,牛怀玉的手下刚打开车门,就闷声倒在了地上。
“不想死,就放开她。”冷峻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晟澜仰头去看,他没有穿戎装,挺拔而倜傥的西装,在这样的情境之下,也阻碍不了他分毫的气场。汪鸿瑾就应该是这样,以桀骜之姿傲立于战场上,一抹微笑撼得天地失色。
这一刻,晟澜越发的自嘲,悲喜不明的开口,“你怎么会来。”
汪鸿瑾似乎没听到,没有丝毫拖延的开枪打中了另一个逃跑的手下。
晟澜亲眼见两条性命在自己面前猝然的死去,无论是心灵还是□□都是极大的冲击。
牛怀玉趁机爬了起来,一把擒过晟澜,冷冰冰的枪口就堵在晟澜细腻白皙的下巴,低低的笑出了声,“汪鸿瑾,汪少帅,果然名不虚传。不过是三天,三天你即在杭州打得我手无反抗能力。”
汪鸿瑾站在几步之外,高举着枪,眸色暗淡,杀机心起。
没人可以威胁他,就是拿住姚晟澜也不能威胁他。
“那是你蠢,凭借你的微末功夫,哪里值得与我抗衡。”汪鸿瑾眼里看见的只有敌人,晟澜淡淡的笑了笑。
“我凭她,总可以了吧。”牛怀玉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会在枪林弹雨中救下来姚晟澜。
“她,一个女人?”汪鸿瑾嘲讽的口吻,眼底冷酷到极点。
“她不够吗?”牛怀玉反问道,枪口狠了几分抵着晟澜的脖子。
“你是真的傻了吗?我汪鸿瑾会为了一个女人放过你,你当每一个男人都是牛怀玉般的愚不可及,为了一个姚莫愁,落下把柄在我的手中。”汪鸿瑾抬着抢,若有若无的嘲讽留在嘴边。
果然什么都是假的。什么都是计划里早就设定好了的,司机的潜伏,她的绑架,甚至于此刻的对峙,一切是意料之中的。
“假的?你在演戏。”牛怀玉恍然大悟,却道,“你对姚家的关注,是你布得局?不可能,不可能。”
牛怀玉手抖得厉害,晟澜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眉宇英朗凛冽不屈的男子,微笑似风吹起的涟漪,波澜不惊道,“这次,请你放过我的家人吧。”
牛怀玉还在踌躇,晟澜猛然按上他握紧□□右手,紧闭双眼,手指扣动了扳机。
“不。”
“晟澜。”
出乎意料,没有想象中灼热的疼痛,甚至于枪也没有响起。牛怀玉大汗淋漓的推开了她,晟澜默然的夺过那柄枪,定神一看,的的确确,枪里竟然没有子弹。
“牛怀玉,你唯一聪明的是,枪里没有安子弹。”汪鸿瑾面色依旧,甚至于噙着锋芒的笑,“不然,你会比死更难受。”
牛怀玉让人带走了,明明听见了惨烈的枪战,到前院时却是未见一人。晟澜骨子里透着决裂,独自一人走在前面。别墅的树影晃动,些许的叶子散落在庭院里,和泥土血迹混在了一起。
明明事情已经结束了,当那把枪的枪口黑洞洞的对准了姚晟澜。有一人本能一般扑了上去,挡在了她的面前。
“晟澜……”
声音还残留在耳边,那人便软软的摊在了她的身上,险些将她压倒。待副官陈翔惊觉,放手扶住了他,晟澜终于是看清了他清冷疲惫的样子,血,源源不断的从后脑流出。
晟澜哇的一声,惊醒过来。
门口有人轻敲,没得晟澜允许,陈翔硬着底气进来了,对她说,“少帅,请您过去。”
晟澜手足无措的看着他,他说的是……汪少帅……
她战战兢兢的经过走廊,尽管士兵显得平静而从容了几分,偶有几个目光投向不屑和恼怒。陈翔拉开病房门,晟澜进去的时候,听见有人粗鲁的啐了一口。
先前晟澜是无法从陈翔的脸上瞧出任何的异端,如今只是麻木的挪步到了病床的跟前,整个头缠上了绷带,青白的面孔宛如死人,轻微的呼吸提醒着人们,他的生命尚未停止。
“姚小姐,大夫说了,少帅现在需要人在身边照顾,这段时间有劳您体恤。”
晟澜的思绪还在恍惚,陈翔就于一旁毕敬却也毋庸置疑的说道。
“那……他的家人呢?”无思无绪的,晟澜用颤抖的声音问。
“少帅……等不到了。”晟澜远远没有思维去琢磨陈翔话里的意思,陈翔脸色有稍纵即逝的痛楚。
等不到了?
死亡对于她来说,太近了,近在咫尺的一霎,他却生生拿命去拦下来了。他分明就是魔鬼,逼她无力反抗,逼她苦苦挣扎,逼她往地狱里跳。而她,在某一时确实是想要与他玉石俱焚。
他就要死了吗?
一连好几天,他都一动不动,仿佛真的死去了。而她就悄无声息地陪在他的身边,药水一袋一袋的换,右手背都吊肿了,就由着左手扎。没有表情没有声音的两人,空洞得让人生冷的害怕。
有一回,小护士不小心打翻了晟澜饮水的玻璃杯,滚烫的水溅到了他的床上,晟澜惊慌失措的瞧向他沉睡的脸,并未有预期的惊醒。那回,是晟澜第一次主动照料他。
洋人大夫说,病人头部伤得极重,昏迷不醒的几率很大,或许有平素熟悉的事物刺激他,苏醒便有可能。陈翔留下了卫兵,自己和几个军属一行回了北平。临行前,很凝重的对晟澜说,少帅,就交给姚小姐您了。
晟澜只提出了一个要求,她要见欧阳于坚。
直到见到了安然无恙的欧阳于坚站在她的面前,她甚至没有力气对他微笑,只是彻底在心底松了一口气。他,没事了。
欧阳于坚精神不济,她也没来得及和他解释,只听他开口说,“晟澜,我要离开杭州了。”
去哪里?晟澜凝视着欧阳于坚,不相信那话是他口中说出来的一样。
“有些事情,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去追问。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想你幸福快乐。可是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们之间变得疲惫而虚薄。到现在我才发现,原因不是我配不上你,也不是你究竟有没有在心头里放下过我的位置的问题。而是……晟澜,我无法给你所谓的平淡生活。”
晟澜嘴角微张,千言万语堵截在了咽喉,难过的发不出声,只木然的站在他面前,灵魂在做最后辩解的挣扎。他,不会的……
欧阳于坚的眼神根本就不放在她的身上,继续说,“我会去上海,我会离开你……”
“为什么?”晟澜从语言到神态都显得苍白无力。
“你要的,我真的不懂。”欧阳于坚怅然的别过头去。
“我要什么了?就算我真的要什么了。于坚,我不要了,我什么也不要了。你是听说了什么,所以才和我这样说的。是汪家,还是牛家,是威胁还是利诱。你当姚晟澜是你的学生,就什么都不懂吗?什么利害关系,什么权衡大局,我步步为营,以退为进了怎么多,你当我什么也不懂吗?”晟澜不分是什么场合了,只顾歇斯底里又气又急的对他哭喊着。
“晟澜……”欧阳于坚终于对上了她的眼睛,对视之际有着转瞬即逝的动摇,却仍旧说,“我还有我的母亲……今天的事情,我不可能当做没有发生过。”
“欧阳于坚,说一句话,你到底是不是不要我了。”晟澜胸中抽痛的哭着,手死死的揣着欧阳于坚的袖角。
“……”欧阳于坚没太多的僵持,狠狠的拉回了袖口。
“说。”晟澜也不明白为何有如此决然,逼着自己,也是逼着欧阳于坚做如此困难的抉择。于他,是世上最亲的母亲和深爱的未婚妻。于晟澜,却是一个让自己彻底死心的机会,和自己未来的路。
孰轻孰重?孰轻孰重?
“是,是我……”欧阳于坚湿热的眼豁然明了的直视着晟澜,秉着呼吸,最后说,“我不能要了。”
几乎欧阳于坚手把手教会晟澜什么是爱情,却在最后贸然抛下她的伤她至深的也是他。让她深痛得窒息的不是汪鸿瑾和牛怀玉的阴谋和利用,却是……
“什么是不能要了?”晟澜凄艳的笑了,眼里迷雾锁城。“于坚,我用性命和声誉去救的你,你嫌弃了我,你觉得我脏了,所以你不敢要了,是不是?!”
“晟澜……”欧阳于坚此时只能重复着她的名字,晟澜大滴大滴的眼泪夺眶而出,扶着医院洁白而粗糙的墙,一步一步的踉跄的往后退。昏黄的灯光洒得两人,如同泼了一身浑浊难堪的油彩。
“欧阳于坚,我当真是看错了你。”晟澜咬牙切齿的说,幽深的眼里漆黑而空洞。
欧阳于坚紧抿着嘴,不做声的红了眼眶。当初他阳光而腼腆的噙笑着将她的心俘虏去的,今日且是面如死灰的将摆在他们面前缘深清浅的往昔践踏。
人言可畏,仅仅是人言可畏吗?欧阳于坚是个连世俗都可以看破的新青年,真顾虑着名声的可能有几分。无可厚非的骗局,也是伤心欲绝。
“欧阳于坚,你走,你走!今生今世,我也不想见到你。”晟澜唇角哆嗦,泪打湿了整张美丽的脸。
欧阳于坚听了这句,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是无言以对的积郁和戚然。晟澜和他之间遭此一劫之后,便是彻彻底底的断了,断得如滴水入粼粼荷塘,片壤的浮华的美丽之下,难寻踪迹。
晟澜,是我负了你。
欧阳于坚永远不知道的事情,有过那么一刻,晟澜心里曾有过的自私念头,不要了,什么也不要了,只要于坚可以平安回来,她就和他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