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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杭州之途(上) ...

  •   火车伴着轰隆隆的汽笛,一路南下,北方的冬天是凛冽刺骨,而南方的冬天却是冰冷潮湿。晟澜在北方待了这么些年早早的习惯了,南方旧历也快到开春的季节了,可融雪之后晟澜缺觉得气候比北方要不耐一些。
      掌车的人摇起了铜铃,冯舅爷眼巴巴的看着昏昏欲睡的晟澜也说什么就出了包厢。只有姚家新提拔上来的小丫鬟紫笛守着晟澜。在火车上的旅途呆了几日,晟澜早早折腾的浑身乏力,加之天色一直灰蒙蒙冷阴阴的,对什么也提不起劲。
      “小姐。”紫笛今年只消十三岁,个子却挺高,眉清目秀是个伶俐人。提着水壶往晟澜的茶杯了不紧不慢的加了加,随后双手递了杯余烟袅袅的热茶给晟澜。

      那日,紫瑶知道自己不能跟小姐南下后,就在姚太太面前荐了自己的远房妹子凤儿,原来一直厨房帮忙。姚太太叫道跟前一看,一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很惹人喜欢就留下了。先是跟在了自己身边几天,见也手脚麻利心肠善良,就拨给了晟澜,准备跟着南下回杭了。不过这名字还是要改改的,凤儿寻常百姓家的寓意是不错,可跟在小姐身边叫凤儿的却有些喧宾夺主之觉。
      这紫笛的名字有些来历,刚开始莫愁知是紫瑶的妹妹,开句玩笑说唤了紫鹃再合适不过了。紫瑶却是头一个不答应,说书里林妹妹的旁儿的人才叫紫鹃,三小姐哪能是林黛玉的性子,让人有学问的听去,对小姐的印象都变了。莫愁哈哈大笑,又是戏说紫瑶会读书了,又是诈意生气,说紫瑶如今是自己的丫鬟了,还偏心旧主。
      最后姚太太让晟澜拿主意,丫鬟是自己贴身的要起什么名自己倒腾去。晟澜问过了紫瑶,妹子家中从前是做什么的,紫瑶说是凤儿的爹是戏班的班主,娘也是戏曲名角,后来跟了凤儿她爹,和紫瑶的家也是远房亲戚。晟澜听说戏班,就想起吹拉弹唱的家伙,见凤儿模样也不俗,拾了个乐器在旁,又和紫瑶挑了同一个字,叫紫笛。问凤儿如何,也一个劲的点头。莫愁听了,也称比那些花啊草啊的实在风雅多了。

      紫瑶原名叫香草,和凤儿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当时凤儿的爹带的班子很是惹人眼红,年前上京一次,总能赚个满堂彩,家境也非紫瑶家原先卖药材的能比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凤儿的爹在京里得罪了不知何方的贵人,戏班被迫解散了,回到家中不久凤儿爹就郁郁而终了。留下凤儿娘和凤儿孤儿寡母的着实可怜,紫瑶家做主劈了个小院给她们当家。
      再后来京中原来得罪的贵人还不善罢甘休,到镇长和族长那儿告了凤儿家一状,连紫瑶家也连累到了。紫瑶爹娘为破财免灾,和凤儿娘商量着把能卖的都变卖了,家境彻底是败了下去,凤儿娘禁不起打击也去了。
      紫瑶的爹妈商量不如让紫瑶上大户人家做活,养活自己也帮补家计。恰恰那年正是姚家回乡省亲,紫瑶也进了姚家,成了晟澜的丫鬟。再过几年,紫瑶回乡探望父母,说的尽是姚家的好,姚老爷的博学,姚太太的宽善,少爷小姐们的伶俐漂亮。对下人没有丝毫刻薄之处,就是镇上最大的地主老爷也没有这般礼贤下人的。
      紫瑶父母让紫瑶说动了心思,就让凤儿也上京去姚家打工,反正签的是活契,到了年龄放回家嫁人,自己绝不拿凤儿的款子,存下来当凤儿的嫁妆了。凤儿听了是满脸感激,眼泪通红,随着紫瑶来姚家,一待就是三年。如今更是和晟澜回了杭州,用现在紫笛的话讲,粘着小姐的光,紫笛也算是衣锦还乡。

      晟澜知道是铜铃是用餐的信号,就打发着紫笛出去了。明明是半大的孩子,应该也是活泼好奇的性子,却让她白白的待在车厢了,着实委屈了她。见紫笛福身出去的身影,晟澜心底也是一阵酸,按她那样的身世,本过几年就该说媒出嫁了,却沦落到这样服侍人的地步,都是这个谁也无能为力的时局害得啊。庆幸紫笛遇到了紫瑶的父母,如不是,怕是连她站在这里的机会也是悬乎的。
      就这样离开了,就这样离开了北平了。晟澜打开了一丝缝的窗户,冷风稍稍让晟澜的意志有些苏醒。别人的命运还可以靠自己来点拨,那么自己的命运呢?将是会让谁来左右。不,晟澜生活的现代不是这个样子的,即便是穷人家的孩子也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即便是富一代也是靠自己在改革开放的岁月白手起家的。
      这个时代却不是,任何的恣意改变动不动付出的就是生命的代价,即便是姚家富庶人家怕也是哪一天会有一场无妄之灾降临到自己的头上。这个年代的混乱秩序让人难以接受,即便晟澜在这里生活了近二十年,晟澜也不能接受,自己的命运轻易就让别人主宰的。

      紫笛久久没有回来,晟澜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不由起身开门去过道看了看。随行的高武伫在包厢的门口,面色警惕也凝重。
      “出了什么事,紫笛到现在也没回来。”晟澜寻常的问道。
      “三小姐,刚才餐车那儿起了枪响,好多车警都过去了。”高武是个粗人,不似冯舅爷般细腻,挑着要紧的事说。
      晟澜吓得花容失色,狭窄的过道让高大魁梧的高武拦住了,也容不得她出来张望。
      “小姐,快回去吧。”高武不由分说的替晟澜关紧了门。
      餐车与晟澜的包厢距离甚远,夹着火车的行驶喧嚣,晟澜又恍恍惚惚的走神,一时半会还真不知道出了这样大的事情。

      在包厢渡过了闷乏焦虑的半个小时,晟澜听见其他包厢的客人依稀回来的声音,才缓了一下紧绷的神经。这时,高武推开了包厢的门,一脸惊恐未平的紫笛和摇头叹息的冯舅爷回来了。
      晟澜上前拉过紫笛,又关心的问了冯舅爷餐车里所为何事。
      “小姐,刚才涌进来好的兵,一枪就……”紫笛晃过神来,惶恐抓紧了晟澜,目光害怕到了极点。
      “住嘴。”冯舅爷厉声打断了紫笛,转过脸来安慰晟澜道,“三小姐,没事,就是餐车有一个当兵的枪走火了。”
      晟澜眸见冯舅爷极端保持着镇静和稳重,却惶惶不安的声色印在声音底是挥之不去的。再偏头望去,高武把门掩了去,身子仍旧护在门口的影子。大体可以料到,冯舅爷的话里有几分可信的,遂也不去问,只当不让冯舅爷为难。
      火车要到第二天早晨才能进杭州,冯舅爷极是懂规矩的,夜里也只能睡在了隔壁的包厢,只吩咐高武一刻不容松懈的守在晟澜包厢外,紫笛仍和晟澜作伴。
      紫笛年纪小,又是第一次出远门,见了餐车那样的惨剧,更是整宿整宿的睡不着。晟澜一直熬到凌晨听着隔壁的呼噜声起,又拉开了把包厢门的一条小缝,觑见高武依着墙壁打起盹来,方亮了灯,轻声细语的问起紫笛。
      “小姐,我真的吓坏了,一枪下去,人就……”紫笛呜呼的声音越来越大,晟澜吓得立马让人紫笛噤声,听着火车似乎是要靠站了,又把灯给灭了。
      黑暗中,紫笛快哭一般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晟澜,晟澜对着也怵人。
      直到火车靠了不知道哪个站,外面灯火通明的,主仆之间眼对眼提着的气,才在高武经过过道给人让路的声音里泄了下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小声点,高武。”晟澜借着站台的光线,指了指包厢门五彩玻璃上高武的影子。
      “小姐,餐车里死了人。”紫笛已经把声音放得很低了,一个字一个字吐出骇人的真相。
      “死了谁?”晟澜眉头皱了起来,手掌捂紧埋在了被子里。
      “一个男学生。”紫笛到底是怕得哭了出来,眼泪一串一串的。
      “不哭,事情经过是怎么样的。”晟澜在朦胧的站台光线底下,面色显得憔悴和惨白。
      “舅爷不让我说,小姐你能不能不告诉别人是我说的。”紫笛既是心有余悸,又畏惧着冯舅爷,小孩子心性的这句话让晟澜听得也隐约觉得心里的负担松解了些。
      “我保证不说,你讲吧。”晟澜慢慢地哄着紫笛。
      紫笛鼻子抽了抽,用袖子擦了擦脸才哽咽着,一出嘴连家乡话也带出来了。“侬是头一回见着死人,呵死我罗。”
      晟澜搁平时没准会哧的笑了出来,可这下子只觉得浑身都凉飕飕的凉意。

      “那个男学生,走到当兵的官儿面前,我看见他还没来得及开枪。”

      “咚的一声响,一群兵围了上前。只一下,男学生就倒下了,他额头前黑洞洞的,所有人愕住了。”

      “我就在他面前,看着他张嘴想说什么,可……一条人命就没了。”

      晟澜从紫笛断断续续的陈诉中,听出了这是一起进步学生刺杀的案件。脑海里一直浮现着一个着学生装的男青年,面上还保持着稚嫩和懵懂的年纪,神色却饱满着坚毅和决心,手里握着和学生装毫不符合的一柄抢。一声枪响,就像后世的焦黄电影画面,他来不及领悟那额头上伤口的疼痛,就已经无限的靠近了死亡。那个素未谋面的男学生用自己的年轻的生命,给了这趟行驶列车各个乘客极大的震撼。

      “小姐,他为什么选了不能活的路啊?”紫笛絮絮的哭问。

      晟澜哑然。风从车窗缝里吹来,晟澜垂在胸前的长发微微扬起,白花花的大灯倒吊在站台之上,照着晟澜的脸,惨烈和苍凉的气氛压抑在整个包厢之中。
      这个问题她却不知如何回答。谁应该死去?若是简单的杀人偿命,晟澜可以意气凌然的指出,可现在每个人处的每个立场都和她原来的在和平年代学的理念背道而驰,生命全然丧失了最基本的价值。血腥的原始的一切扑面而来,抛去那层信仰和权势的外衣,那个枪响刻在晟澜意识里的只有一个词:弱肉强食。
      所谓的光明与黑暗,赤、裸、裸的一场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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