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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

  •   斗转星移,北斗七星的斗柄已然指向了东南方,干支历中的第七个节气,立夏,正随着淅淅沥沥的一场雨,悄然而至。

      因蒙古鞑靼部蠢蠢欲动,屡次率小股部队侵扰大京边境子民,恐其联合兀良哈之兵一举而下,老皇帝今日未辍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敕封羽林卫指挥使东方炽为宣大守军提督,前往大同宏赐堡戍边备战,同时又敕封了数名武官为总兵,分别屯守于镇川堡、得胜堡、镇河堡,以重兵巩固宣大这条绵延百里的防线。

      此诏令一下,内阁及六部一片哗然,皆为筹措军饷与备战之事,争论不休,莫衷一是。

      “高大人,国库空虚,户部这些年入不敷出,危如累卵,这些您是知道的,光去年备倭兵便用去了浙江三年的赋税,眼下这笔账,杨某实难筹措”

      “欸,杨大人持筹握算,打理户部多年,利析秋毫,自有方策,何来入不敷出之谈,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

      “徐大人,您此番话,可是要取杨某性命了,收税納粮非聚敛财产,近年来汉中,凤翔,平凉这些州府皆连旱灾,陛下圣明,念百姓饥苦,减免了受灾之地不少赋税,外人皆知杨某锱铢必较,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罢了。”

      “欸、言重了,言重了......满朝皆知杨大人殚精竭虑,一心只为社稷,为黎民百姓,这不眼下边关固防,需积草屯粮,我等重任于肩,还是尽快想些法子,替陛下分忧才是”

      刘焘安坐在文渊阁内偏侧的官帽椅上,听着高阁老,徐阁老,夏阁老,与内阁那位年轻的户部尚书杨阁老间各执一词的唇枪舌战,他亦只是捻着花白的胡须,微微阖着目,蔽明塞聪般的置若枉然,末了拾起一旁的茶杯,啜饮了几口。

      不多时,门外便传来小太监尖细的传诏声,“皇上有旨,宣刘阁老入精舍殿面圣,钦此......”

      精舍殿内,国师适才敬献了刚出炉的新鲜丹药,现下余温尚存,王总管正用那龙纹缠绕雕制的银针,试过丸剂,待老皇帝就着清晨的甘露服过之后,方才打眼仔细望向御案前肃立许久的二人。

      “刘阁老,内阁现在是不是戏台上着火,热闹的不得了啊.....”老皇帝从一摞将将送入精舍殿的奏折中,随手取出附有票拟的一本,走马观花般一阅后,气定神闲道。

      刘焘拱手,面上浮起一抹哂笑,遂从容道 “陛下仁德,自登基以来,常于百姓减赋,于臣子加俸,圣主当阳,日至中天,此长彼消之下,国库自然有些吃紧,不过从今岁各地送来的财产申报中不难看出,多地民生富足,且戍边亦非战事,所需钱银尚不算巨大,左右调拨之下,定能解边关之需”

      皇帝捻须颔首,对刘焘此番云山雾绕的马屁,很是受用。

      “对于今岁呈上来财产申报,不知两位爱卿有何看法?”老皇帝撇下手中的奏折,淡淡地询问道。

      肃立一旁仔细凝听的冯素卿,秀目瞟了一眼身旁的首辅刘焘,两人会心相觑,意下为恩师刘焘先容禀,初识帝王权术的自己,因着上次保护太子之事,虽不负皇命,但在冯素卿心中却多了几分侥幸后的惶恐之感。

      “财产申报,系将个人家政情况公之于众,虽然涉及隐私,但大臣们积极申报,为官廉政,可见一斑呐”刘焘择善而言道。

      “爱卿,朕却心有所虑,臣者,国家之栋梁,古人云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事关社稷,阁老不必有所顾虑,朕命你二人来,要的就是畅所欲言”老皇帝挑着眉毛,目光和蔼的望着身着绯色官袍的首辅与驸马。

      “陛下明鉴,既然如此,恕老臣直言,这些申报材料中,自是有些部分不完全属实....”刘焘的头,随着口中的话语,渐渐的有些垂下。

      “哦?”老皇帝却面不改色,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老臣仔细的看过这些上报之后,初时深感意外,细一想顿觉心惊呐....”

      “无妨,阁老你接着说”见刘焘欲言又止的踌躇之态,老皇帝安抚道。

      “这份财产申报,依老臣看来,朝中大臣,必有不妥之人,而且,非比寻常呐.....”

      “此话怎讲?”老皇帝忽的身子前倾,虎目灼灼的望着刘焘。

      到底做了十数载的首辅,刘焘从容不迫的拱了拱手,复才慨然道 “臣蒙陛下隆恩抬爱,历经两朝,入阁十余载,见此太平盛世,国家在陛下的统御下安宁祥和。朝中为官数年以及十数年者,不在少数,出将入相,为官为臣,不管权势大小,多有敛财聚富之心,只不过是大小程度不等,个人机遇不同罢了,申报之时,有所隐讳,乃人之常情,家私过累者众多,亦不足为奇,但臣总觉得,有一处,不妥,十分不妥......”刘焘言罢,抬起手时,用食指在身前定定的比了个一,见老皇帝似欲开口,便顿了口中话语。

      “欸,驸马,首辅所言,你怎么看?”老皇帝指着自己那薄唇微抿的女婿,蔼然诘问道。

      “儿臣愚见,依方才首辅大人所言,应系指阳州”冯素卿抬手长揖,心中如惊涛巨浪般翻涌,面上却仍旧保持着一贯的淡定自若。

      “阳州有何不妥?”老皇帝的神色倏然间变得异常严肃不苟。

      “回禀父皇,攘外必先安内,阳州乃天下第一州,是皇家的兵粮之地,十数年来所缴赋税为其他州府数倍之多,那里气候适宜,土地肥沃,景色宜人,再加上离京城只有区区五十里之距,可谓天时地利人和,按理说朝中大臣,应该在此地多多置业才是,可据儿臣所知,其中人数却少之寥寥....”冯素卿的侃侃而谈,惹得龙椅上那自己的老岳父,捻着胡须,满面冁笑。

      “民儿以为何故?”老皇帝的声音多了几分迫切。

      “ 儿臣听说,阳州知府冯少辅为人正直,为官清廉,将州府之地治理的井井有条,民丰富足,可自他家逢突变,下落不明后,阳州之地便变得无人问津,不光无人在此置业,连朝中官员都多次推托不愿涉足阳州,如此干净而且不约而同,这无论如何也解释不通,不仅不通,儿臣怕是另有隐患,阁老大人所言的不妥,真是偏僻入里,一针见血啊。”冯素卿将入朝后在都察院所查到的阳州之事,尽数言于御驾前,日思夜盼,终让她等到了这个绝佳的时机。

      “好,好,好,不愧是朕选的驸马,真是青出于蓝呐....”老皇帝夷愉之色溢于言表,抚掌大笑之余,不吝夸赞眼前这见微知著的女婿 “刘阁老,驸马此言,你怎么看?”

      刘焘亦是满面堆笑的附议道 “臣想,臣可以乞休归家,安度晚年了....”

      “哈哈哈哈哈”精舍殿内回荡着老皇帝得意自豪的笑声。

      “冯绍民接旨”老皇帝忽得猝然开口,面上仍挂着残余的笑意,“敕封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冯绍民为钦差,亲去阳州查访,必要做到水落石出。”

      冯素卿速即匉訇跪地,垂首领命 “儿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父皇厚望!”

      强压着心头的忻然雀跃,此时的冯素卿宛如颠沛流离的孩童般,终寻得了归家之路 ‘要回去了,终于,要回去了.....’

      “朕命王总管与你同行,赐尚方宝剑,有不利查访者,查而不从者,可先斩后奏”王瑾先是一怔,遂又急忙接过老皇帝手中之剑,他斜窥了一眼将将起身肃立的驸马冯绍民,心中生出莫名的惊怵之感,圣眷正浓下的沛然正气,竟是二十年后,头一次再现......

      “我心里总有些不踏实,上次那件事,以他的个性,怎会如此不了了之,其中.....怕是另有隐患” 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神色愀然,双手合拢撑在额前,近日来老皇帝的一系列旨意动作,让他不由的心生疑虑,忐忑不安。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王爷无需如此忧心,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会陪在你身边.....”女子握着方才撑在额前的手,轻柔的按在桌上,眼如秋水般望着男子,柔和的眸子中带着几分坚毅笃定。

      “所以,为了你,我做什么都值得.......”
      女子的话像是在他心中灌入了无尽的力量,男子敛起愁容,掌心覆在女子如凝脂白皙的手背上,款款情思,甘之如荠。

      暗夜阒静,月色怡人,将将回公主府的冯素卿,一进的卧房,便看到自己那长居的书桌前,已然易主而席,那人手中握卷,阅览已过半,听到她进门时的户枢声,方才从回过神来。

      “驸马,你回来了,谈了一天国事一定很累吧,我这就叫人去传些晚膳来”云熙扣下手中的书卷,正欲起身,便被冯素卿用掌心轻轻的按在了肩头,她浮目望去,烛火映在那人丰神俊秀的面容上,依旧是那抹熟悉且温和的浅笑,因这微微的身体碰触,面上竟多而几分红晕娇羞。

      “劳公主系念,绍民已用过晚膳”冯素卿看出了云熙面上的羞赧,遂不着痕迹的收回了那稍显亲昵的手,又自然而然的拾起了被云熙反扣在案上的书卷。

      “噢?公主也喜欢读王先生的书?”冯素卿颇有兴致的扣问。

      云熙却是秀目闪闪,眼底尽是对自己丈夫的恋慕崇敬 “驸马材高知深,对诸子百家之学早已了然于胸,可否指点云熙一二”

      “哦,公主谬赞了,慎思笃行,臻于至善,任何学问都不是一蹴而就之事,绍民年纪尚轻,所识清浅,还不能完全领会其中的大成精髓” 冯素卿语中顿了少顷,又亦然道 “我只是没想到,公主会对心学如此感兴趣。”

      云熙指了指身侧的灯挂椅,示意冯素卿坐近了说话,待她提摆落座后,适才嫣然一笑,淡淡回道 “我自幼读书就如囫囵吞枣般,对书中所言多为一知半解,驸马乃状元出生,自然深谙心学之道,我只是.......”云熙方才恢复的正色,此刻又平添的几分忸怩“我只是以为驸马喜欢,想与你兴致相投,感你所感.....”云熙的面容徐徐垂下,眉梢眼角因羞赧而多了几分娇艳媚态。

      冯素卿面色凝滞,猝然惊觉,中毒后的云熙,心中所想所念的,可皆是她,不对,不是她,而是那个身为驸马的男子,冯绍民。穿过悠悠烛火,云熙的脩嫮旖旎模样,全然敛入了冯素卿的眼底,蓦地,她心头忽感一阵酸涩,仿佛自己在与自己较劲般,吃起了那位驸马爷的飞醋。

      “驸马、驸马、你怎么了?”云熙柔声轻唤道。

      “没、没什么,公主莫要忧心”冯素卿方才悻悻的模样,还是没逃得过云熙的一双法眼,她收回了自己那扑朔迷离的神识,讪讪的扯开了话由 “王先生所言非一日可明,心即理,是天地万物的主宰,而后知行合一,回到无善无恶的本心,致良知。进则理学,退则风月,绍民身于朝堂之中,讲理学,亦讲实学,不妄想有那开万世太平之功,但愿能学以致用,为社稷黎民尽自己的微薄之力,也不枉中了次这状元郎。”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冯素卿虽没有世间大多数男子那般的追名逐利之心,但却在不知不觉中,以驸马之尊,位居高位,为朝廷重臣,在潜移默化中真正的走出了深闺,坠入了这俗世宦海中,如同万千读书人般,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冯绍民,已然不只是个虚应人前的姓名。

      冯素卿神色肃然,不禁叫云熙生出了几分莫名的距离感,公主乃天之骄女,实为君,驸马乃臣子,此番对话看似平常,但冯绍民这般呆头呆脑,认真讲学的样子,实则在云熙心中生生的化作了生份的君臣之别。

      “驸马,我不懂什么江山社稷,宏图霸业,我只是想......离你的心,近一些......”云熙凤眼流盼,眸若清泉,痴痴的望着眼前这清秀卓然的驸马,语调却有了几分凄怆。

      冯素卿微微动了动唇角,忧怵地望着眼前这般细心谨慎的云熙,顿时便生出了些许的恻隐之心,最近的人是他驸马冯绍民与此刻的这位天之骄女,而最远的人,却是她冯素卿与这副柔弱背后真正的云熙。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冯素卿的心中百感,尽是对自己这个假凤虚凰又总是胡思乱想之人的鄙夷讥嫌,王夫子所言持纯粹心,做至诚人,自己终究是个不仁不义的骗子罢了。

      眼前的云熙柔美凄婉,一双明眸中尽是对自己丈夫的期许,冯素卿心头一紧,倏然生出了许多怜爱之情,两人四目相望着,蜡炬静待燃烬,忽明忽暗中,气氛竟暧昧的一发不可收拾,冯素卿压着喉间,温声低语的幽幽道 “此时此刻,公主已是这世上,离绍民最近的人了......”

      冯素卿只觉得肩头一沉,微微转头,便感觉到自己的面容与云熙前额发梢的轻柔摩挲,发间的淡雅清香,悄然进入了她的鼻息中,冯素卿绷紧着身体,直挺挺而任由云熙靠近。

      “冯绍民,不管我们过去如何,此时,你已是我堂堂正正的驸马......”云熙仿佛正在遗弃那些关于过往的,模糊的.....记忆。

      两道人影在烛光中,因依偎而融合在了一起,明月当空,暮色渐深,又是一个不能安枕的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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