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将绯色的余晖洒遍大地。
微风拂起了一层碎金般的涟漪,也扬起了李柔的几缕刘海。
她靠坐在石头边,捂着胃,陆千骏枕在她的腿上,不知道是沉睡还是昏迷。
咕噜~
她好饿!好难受!头胀胀的……
上次吃东西还是昨晚,而她一个白天都在进行体力劳动,承受精神压力,却只有水可以喝。
现在,她的胃终于又开始抗议主人的敷衍和忽略。
吃草根?
李柔看了看四周的碧草,脑海里冒出红军过草地、□□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该怎么办?
是不是等陆千骏醒来,他会有一些办法?
虽然他是落后的古代人,又瞎又残,可李柔却莫名地觉得他可靠。
也许是因为他军人的身份?
□□普通老百姓对于这个职业总是充满了敬畏和向往。
李柔摇摇头,理性判断有几分以之为参考,但感情上,却绝非如此。
她更愿意相信,是因为亲眼目睹了他毅然断腿求生的魄力,是更莫名地信了他那不靠谱的“负责承诺”……
这个有点迂腐,有点龟毛,还会因为嘘嘘而害臊的古人真是有趣。
但和那个用匕首扎入肉里,砍断骨头都不喊痛的身影又一点也不矛盾。
李柔不愿意承认,她是懦弱的。
她没有表面那么淡定地接受了穿越,所以,她对于第一个要对她“负责”,要保护和让她依靠的承诺产生了一种过分的依赖和期待。
但陆千骏能担得起这份期望么?
李柔觉得,他一定可以。
有种特别的感觉让李柔坚信这一点。
可是呢……
直到李柔很饿很饿、都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候,陆千骏还是没有醒来。
他自从再度失去意识后,就开始发高烧。
他古铜色的皮肤下泛起一阵阵暗红,带着灼人的热度。
李柔也觉得没有了力气,以及最重要的动力。
一肚子水却一点也不觉得胀,反而有种外强中干的空虚。
李柔觉得好笑,故事不该在这会儿结束的啊?
穿越小说应该是男猪和女猪最后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吧!
事实上,老天也这么想。
李柔醒来的时候,睁眼一看,头顶上是一面有着坡度的天花板,有些粗糙,还有几根支架。
帐篷?
她撑起身体,环顾四周。
狭小的室内没有别的摆设,仅正中有一张小桌,下面垫着地毯。
她躺在地铺上,枕头附近有一只水罐。
突然,门帘被掀开,一位皮肤黝黑泛红,一脸褶子的大婶进来了。
看到坐起的李柔,大婶做了一套奇怪的动作,朝天拜了拜,嘴里呢喃了什么,然后跑到李柔面前,用语调有些怪异地口音问道:“你醒了?还好么?”
李柔点点头,她嘴里有些怪味,但却没有那么饿了,只是泛着恶心。
大婶道:“你还饿么?还想吃点东西不?”
李柔瞪大眼,道:“是您救了我?”
大婶摇摇头,亲切地笑道:“是桑伯大夫。我们的路过可口奇湖,看到你们倒在那儿。桑伯大夫说你是累到了,又饿坏了。”
“哦……”李柔若有所思,又想起陆千骏,“那,那和我在一起的人呢?”
大婶脸上的笑容褪去,忧虑地道:“我不太清楚,但桑伯大夫说可能不太好。”
“不太好是怎么回事?”李柔下意识抓紧了大婶地手。
大婶叹了口气,用另一只手覆在李柔的手上,轻轻拍了拍,道:“桑伯大夫说,你如果醒了,可以去看看。”
李柔连忙点头,掀开了盖在身上的毯子。
跟着大婶来到了另一个稍大的帐篷,这里充斥着刺鼻的药味儿,正中摆着一只矮柜,布满了一格一格的小抽屉,像是大药房里的中药柜。
矮柜上放着一面托盘,托盘里是一堆红红黑黑的纱布。
绕过矮柜,李柔看到了矮榻上躺着的陆千骏。
他双眼蒙着一圈白布,身上盖着一张小毯子,仅遮住了赤裸的上半身。
下身断腿处包裹着厚厚的纱布,也没有穿裤子,只在两腿间搭了一条布巾遮掩住。
“陆千骏!”李柔快步上前,跪坐在榻边,抓起了陆千骏的一只手。
大婶也跟了过来,轻拍李柔的肩膀,道:“桑伯大夫一会儿就来,你别太担心了。”
李柔回头朝大婶颔首,道:“多谢您了!”
不一会儿,一个面容俊美的青衣男子走了进来。
他看到李柔,朝她点了点头,道:“你的身体尚未复原,最好再休息一下。”
李柔摇摇头,道:“我没事,可是,他,他怎么样了?为什么一直不醒?”
桑伯大夫也跪在榻边,从李柔手里捞过了陆千骏的手腕,两指搭于脉门上片刻后,道:“药力尚未散尽,他还得有一会儿才会醒。”
李柔又问:“先前大婶说他不太好……不知道是怎么个不好法?”
桑伯大夫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陆千骏,叹道:“眼瞎腿残,还有比这更不好的么?”
李柔松了口气,她还以为陆千骏得了败血症之类的恶疾。
害她以为他们要经历生离死别了。
残疾有好大惊小怪的,作为一个大夫,真是弱爆了……
鄙视归鄙视,李柔擅长的向来是心里一套脸上一套。
她对桑伯大夫盈盈一拜,满怀感激地道:“多亏您出手相救,对我们来说,能保住性命已经是极好的了。”
桑伯大夫又道:“若你们性命无忧呢?你要如何接受这一切?”
李柔心里暗骂,又这么挑拨病患和家属多么?
这人受过刺激?
她将身旁的陆千骏的手握起,一脸温柔地道:“需要学会接受这一切的是他,不是我。我随时都准备好了包容他的所有,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我的心意都不会改变。”
桑伯大夫脸色剧变,继而又冷哼一声,道:“天真如你的女子我也见过不少。”
李柔皱眉,她真的有点生气了。
这什么态度啊?
有没有医德啊?
桑伯大夫却没有再说什么刻薄话,而是叹了口气,道:“抱歉,一时心有所感,得罪了。”
李柔面色稍霁,道:“哪里。我们谢谢您都来不及。”
桑伯大夫摇摇头,道:“我煎的药快好了,待会儿他醒了,你喂他喝下吧。”
李柔点点头,桑伯大夫和大婶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帐篷。
李柔觉得腿跪坐得有点酸胀,便想起身活动一下有些麻痹的下肢。
突然,她感到自己被抓住了。
低头一看,陆千骏牢牢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陆千骏什么时候醒的?
李柔不知道。
他醒来的时候也不会眼皮动两下,也没有手指头颤一颤。
“别走。”陆千骏哑声道。
李柔安静地让陆千骏握住,然后用另一只手轻抚陆千骏的额际。
“我给你去弄些水,不走。”
她很好奇陆千骏是什么时候醒来的,他又是不是听到了自己和桑伯大夫的对话?
他为什么醒来了也没有动静呢?
是不是桑伯大夫的话让他想要试探自己的态度?
陆千骏在朦胧中感到了有人握住自己的手又松开,他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到了一个陌生的男声:“眼瞎腿残,还有比这更不好的么?”
陆千骏不得不承认,他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这样的质问。
就算能够安然回去,就算他自认为可以给李柔一个名分以及优渥的生活,他仍觉得这是委屈了李姑娘的。
从天之骄子到骤然坠落,他其实并没有很多时间来仔细考虑自己的状况。
他在军中也见过了不少在战场上落得一身伤残的兵士将领,但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其中一员。
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把握不住,所有的一切都潜藏在了无边的黑暗里。
他以后只能靠着摸索来确定身边的未知,只能从他人的只言片语来想象周遭的情境。
他也永远都没有机会见李柔一面,使得在他心里留下深深痕迹的倩影竟也只是一片模糊——他还没有习惯只用声音去记忆一个人。
偏偏这还不够,他失去了双腿,变成了一个怪异丑陋的瘸子。
断肢的疼痛并不难忍耐,可他忧心地是该如何面对残疾带来的不便与困难。
他将无法再离开他人的帮助和照顾。
这让他觉得陷入了一种难以挣脱的无可奈何。
不!
他不应该这么悲观的。
从小到大,有什么是真正难住他的?
十五岁,父亲骤然离世,战死边关,家中顿失依靠。
十七岁,初入军营,父亲旧日仇敌刻意为难。
二十一岁,南下调入崇政院,由昔日风光的少年将军,变成隐于幕后的特务总领。
当时觉得天塌下来一般的难事后来一一迎刃而解。
也许,他现在所无法承受的残疾也有一线生机?
如果,李姑娘愿意陪在他身边的话……
陆千骏悄悄地想到。
那只手里传来的温度让他舍不得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