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狐》亓丌

30、入住小店

　　不知二黑听到了多少，我们仨都有点心虚，蹲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已经化为了人形，没有狐毛的遮挡，脸一定很红，我还感到一股带汗味的热气从我衣襟里往外扑。

　　“嘛呢你们仨？”二黑问，“这就聊完了？不过我话说在前头，我会背《法华经》，我当时看出观音的原身是个老爷们，不想娶个爷们才没背完的。”

　　“你能看穿观音的化形？”阿松问。

　　“啊！很容易啊，我天生的。你们还有啥想八卦的？”

　　我想起，水仙说过，二黑有识破元神的天赋，跟乾坤镜一样好用。柔儿知道我不是狐就是跟着我进了宝林从二黑这打听到的。如此说来，大黄和二黑当时都知道观音的真实身份，不过大黄是读心，二黑是直接识破元神，所以占了便宜，没娶个爷们回家。那他有啥好遗憾的？干嘛化作观音去戏弄大黄？

　　霖灵揪了揪我的袖子，朝二黑努努嘴。

　　靠之！没义气，有事就让我顶！

　　我干笑两声道：“咳……二黑……呃，应该叫二黑还是叫墨梓？”

　　“你们叫大黄啥？”

　　“呃，就叫大黄。”

　　“那叫我二黑啊，还用问？”

　　“呃，是啊是啊。”我拿手背蹭了蹭汗，“我们就是好奇，好奇……嗯……”

　　二黑朝头上喊了一嗓子：“小二，再加壶茶！”小二颇诧异地端了一壶茶，左右看看，把茶放到了地上。二黑又倒了一杯，仰脖灌了。

　　我看看霖灵又看看阿松，实在拿不准下边该说什么。

　　“你们还有啥好奇的一气儿问了吧，不然我看你们跟这穷叨叨就脑仁儿疼。”

　　我又和他俩对视一眼，咽口唾沫，问：“你真是妖狐墨梓？”

　　“啊！”——“你白痴吗？”的语气。

　　“那你和……大黄，你们俩在宝林里开店就是因为要分高下？”

　　“啊！”——“这不明摆着吗？”的语气。

　　“可是，为啥啊？”霖灵抢先问了，“如果分高下，为何要装死呢？我们都以为你俩魂飞魄散了！”

　　“啊！”——“你们终于问到点子上了。”的语气。

　　我们仨认真等解释，就见二黑搔搔下巴：“因为赌气啊！我跟你们说，大黄那丫的，忒自以为是了，从前就老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琢磨让他栽个狠的好久了。我一看丫跟观音分别后那小样就知道丫对观音有心思，就想拿这个恶整他一番，也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卑微！就为了涮他，我还苦心钻研了老多佛经，防着他读心。终于涮丫一回，结果还把自个儿也给涮了！自打我收了他的相思果，我的姻缘莫名其妙就跟他栓一块儿了，打那以后我就再没招到桃花！我就说都赖他坏了我的艳遇，可大黄那混账非说是我自己不讨女子喜欢。你们看就我这模样！就我这法力！就我这品行！就我这情操！大把大把的姑娘上赶着往我怀里钻呢，丫居然说我不讨女子喜欢！”

　　我们仨歪着脑袋，张着嘴，愣愣地看着他。

　　“然后我就不干了！一定要讨回这口气！所以我就跟丫打赌看谁更讨女子喜欢！”

　　霖灵咧着嘴问：“那也不用装死吧？你和大黄就这么走了，妖狐一族就散了，天狐谷也乱了好一会子，若不是曜哥及时继任族长，指不定出啥乱子呢！”

　　“这样公平啊，我不是族长，他也不是族长，不受影响。而且老子看天狐谷不爽很久了，就这么拐了他们族长，老子心里那个爽啊！”

　　“可是妖狐呢？你不管了？”阿松问。

　　“他们本来也不用我管啊，老子这族长只是打架最厉害而已，又不管事。有架打我就牵头凑一块打个架起个哄，没架打自个儿该干嘛干嘛。”二黑猥琐一笑，“呵呵呵，所以搅了天狐谷才叫老子爽啊！”

　　那是，妖狐一点影响没有，天狐谷却大乱，搁谁都爽啊。我看看霖灵，你信吗？

　　霖灵撇撇嘴，他们都这么说了，只能信了。

　　“二黑，你们就没被别人认出来吗？我听说天狐谷的柔儿来过你店里，她还问你我是不是狐呢，她都没认出你来？”我问。

　　二黑挠挠脑袋：“柔儿？啊，想起来了，是有个天狐谷的丫头，原来叫柔儿。她认不出我很正常，我当时进天狐谷，那些个龟孙子都藏起来了，看我一眼都不敢。她倒没问我你的事，就是一直跟我聊我店里的事，好像特想打听我底细。我还寻思这小丫头法力没多高，该不可能知道大黄在楼上窝着呢。”

　　“可是，她从你这知道我不是狐的。”

　　“啊，是啊，当时聊什么来着聊到她天狐朋友很多，说她也认识你，我就笑她没见识，你根本不是狐。小丫头还不信，什么元神能逃得了我的眼啊。”

　　我看二黑这么爽快地跟我们聊了这些原以为是隐私的事，就感觉他性子着实是直，说话着实是不过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就藏了两百年也没被认出来的。大黄竟然也跟着他打这荒谬的赌，怎么看都觉得大黄赢定的。二黑这么直的性子，不用他读心就能把小心思都套出来了。

　　那难道是，大黄，不想出去？

　　二黑见我们不说话，就起身拍拍手，道：“若没有别的想问了，我可就走了，对了，老子喜欢清静，我俩在宝林这事别跟别人说啊，不然我可打你们哦！”

　　我连忙起身叫住他：“二黑，我们有些事还要在这边叨扰，想借住在你们店里，帮忙打杂。”

　　“啥事？”

　　“谨坤收的妖可能我们认识，是误会，我们想等她平静下来见见她，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而且，水仙，就是大黄从血榆树里救出来的那只灰狐，她需要休养，我们要照顾她。”

　　二黑挑着一边眉毛贼兮兮地一笑：“真挺麻烦的……我这不缺打杂的，而且大黄不喜欢别人在店里待。”

　　“我们问过他了，他说可以，只是还要同你商量。”我可怜巴巴看着他。

　　“好了好了，又没撵你们走。我们店可小，你们住的话挤点，不介意就住下呗。”

　　“还有……”

　　“还啥？”

　　“我们没钱付茶水钱。”

　　“哦，这茶我请了，端回去待会你们看店的时候喝吧。”二黑说完，丢给小二两个板板，蹦蹦跳跳地走了。

　　这么容易就说通了？我诧异地看看霖灵，霖灵也一脸不可置信：“这二黑好生豪爽啊！”就听不远处二黑操着刮锅的嗓子嗷嗷叫唤：“大黄！听说你有事求我！”

　　有种不祥的预感，我们好像给大黄惹了麻烦，看样子二黑很以讹大黄为乐。我看看霖灵，他吐吐舌头，我也只好心里默默给大黄道对不住。

　　八卦说完了，安顿问题也解决了，我就要扶阿松回去歇着。他被霹雳连环爆菊阵劈，还是很需要休养的。别看阿松个头不大，身量却不轻，我看霖灵，他却起身拍拍手道：“你先照顾阿松，我去找找水仙，也不知她被二少追哪去了。”

　　“小霖子，是说，咱们跟水仙现在是朋友了吗？”

　　“嗯……也算不上吧，只是她嘴上说不跟着……咱们，其实她该是没地方去的。早年我在天狐谷时就看出她想离开，但一直没行动。我听说她爹娘早不在了，以前被那群丫头细碎的小伎俩折腾的时候也没人管她。”

　　我想想也点点头：“嗯，我记得她有回让霓虹扒光了倒吊起来，都没一个给她出头的，还是我等她们散了，偷偷烧断绑她的绳子把她放下来的。好歹一个学堂待过大半年，就照顾她吧。”

　　霖灵找了找水仙的气息，腾空飞走了。我拉过阿松一条胳膊搭在肩上，扶着他往回走。

　　从前只知道水仙特别神经，常咋咋呼呼的，我能看出她在天狐谷没地位，碰上了就是两厢鄙视，除了百年祭时她告诉我柔儿背地里给我使绊子以外，基本没啥交情。见霖灵如此关心她，我也有点好奇。

　　回了小店，我把茶水放在柜台上，拉出一张软榻放在柜台后，让阿松趴在上边休息，我则靠在榻上看店。

　　柜台上我和霖灵嗑的瓜子皮已经收拾了，还有一些未嗑的瓜子收在一个小竹篮里，我寻思反正都厚脸皮赖这了，吃点瓜子也没啥大不了的，就拿过来和阿松一起边喝茶嗑瓜子边聊天。

　　阿松说，水仙的爹娘是发小，一起修炼，一起渡劫，也是一起在渡化形劫的时候被雷劈死的。其实她爹娘修为不错，可是命数不好，那阵子正赶上妖狐乱斗，被天庭清剿。她爹为了救她母女受了重伤，因而没挨过化形劫，她娘就跟着殉情了。水仙被天庭捉住，后来因为年岁小，被安排到天狐谷修行天狐之道。因为去的时候妖气重，受了好些冷遇。我听了很难过，默默感激白毛长老，对水仙的看法有些改观。

　　阿松说，天狐谷是顶好的福地，又兼天狐名号响亮，他以前常往天狐谷跑，希望能结识天狐做朋友。我嗤笑他势利眼，他很不服气地解释，涂山林里的小妖们无法理解他的远大理想，他思来想去，也唯有天狐才有他那般眼界，可能理解他的远大抱负。可是打探了很久发现，天狐谷里没几个是天狐，大多也是妖狐，只是奉行天狐之道。当然以他的理解，天狐就是满九百岁才化人形，其他不满的都不是天狐。我是那群天狐崽崽里唯一一个狐形的，又加上元神损坏过，妖气忒弱，法力也是白毛长老给的，透着那么一股子超纯正的仙气，所以他误会我是天狐。

　　从前我过得混，对常识知之甚少，没想过阿松的逻辑。现在想想，大黄说过没历化形劫也可以化人形，变化而已。也许天狐崽崽只是变成人形，其实也有天狐的。不过又一想，白毛长老说天狐谷里能算得上他亲戚的就璃曜了。而且那群崽崽里，自诩身份最高贵的霓虹也是华黎大人的好远好远的远亲。八成真的就没有天狐了，毕竟天狐是上古神族，哪那么多天狐供他们□□啊。既然都是妖狐，何苦为难水仙呢！

　　“说起来，我一直以为水仙是绿毛的。”阿松剥开一颗瓜子丢进嘴里，“我见她总穿绿色的衣服，还以为她是绿毛的呢。”

　　“哎？说到毛色我也好奇，你看，大黄是金毛狐，他的头发是金灿灿的，璃曜大人是白狐，头发是雪白的。那我们头发都是黑的，应该是什么毛色？”

　　阿松愣了一下，答道：“我们什么毛色的化为人形都是黑头发啊，习惯嘛，你看凡间那些人类都是黑头发。至于大黄和璃曜大人，他们身份忒高贵，不能跟我们一个习惯的。”

　　“我从前看话本的时候，人类里边有种叫骊靬人的，红发绿眼，那和骊靬人住在一起的妖化为人形是不是就是红头发了？”

　　“没见过不好说，可能吧。”

　　“那我们自诩比人类强大，为何还要按着他们的习惯来呢？衣服也是，人类穿什么，我们也穿什么，不合理。应该是我们穿什么他们穿什么。”

　　阿松来了兴致，干脆坐了起来，可是他屁股都给劈焦了，甫一沾榻，就疼得他呲着牙蹿起来了，最后只好悻悻趴回榻上了。阿松嘴里嘶嘶吸气，道：“早先就是我们穿什么他们穿什么，不然你以为那么多上古的神族魔族妖族鬼族啥啥的，难道他们都光腚吗？后来，自个儿不争气，忒守旧，没人类想法多，倒反过来学人了。”

　　“那人类的想法也着实是多，她们穿裙子腰也忒高了，都齐胸了，打眼一看，咯吱窝底下都是腿。齐胸裙穿上，一点腰身都看不出来了，跟个大花骨朵似的。这种裙子给谁穿好看啊？”

　　“你啊。”阿松不假思索地说，“胸平腰粗屁股大，穿上高腰裙正好全掩饰了……啊————！！！！！”阿松一声惨叫，摔在墙板上，惨兮兮地出溜到地上。

　　我晃晃身后的尾巴，气哼哼地道：“尾巴一滑！”并且，打定主意，坚决不穿齐胸裙。

　　阿松磨着牙捂着屁股蹭回榻上，我俩又聊了一会，霖灵黑着脸回来了，身后跟着满头汗的水仙以及满头包的二少。

　　和水仙见面挺尴尬，不知道说啥好，左右是交情不深，点个头就算招呼了。二少见柜台上有茶，一把端了嘬着喝，溜溜达达瞧见了窗口的璃曜，眼里贼光一亮，扔下茶壶就扑出去寒碜璃曜。最后嗷的一嗓子蹿回屋子，脑门正中扎着一把小刀，俨然就是璃曜用来雕鬼工球的那把。我给唬了一跳，就见二少一皱鼻子，脑门中间那把刀呼地化成了一阵气雾，二少的伤口处燃起一团火焰一闪即逝，火光过后，脑门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我拍着巴掌惊道：“好厉害！”二少翘起了嘴角，我笑问，“你说，我拉着你去表演杂技，能不能赚几个宝元通宝？”二少立马拉长了脸，咬着不知道从哪抽出来的手绢，翘着兰花指，巴巴瞅着我。

　　没闹多久，二黑也回来了，说是欢迎我们来小店做客，要做东好好吃一顿。我以为二黑买了吃的回来，却发现他一边指挥我们把店里放珠宝的案台挪到墙边在正中间摆桌子放椅子，一边挽起袖子系上了一条宣纸黄底绣着几株翠竹的围裙，转身进了小店另外一边的一个不起眼的房间。

　　大黄也从楼上下来，见了我们浅浅一笑。璃曜坐在窗外，霖灵把他叫过来，坐在大黄身旁。两人对视一眼，略有些尴尬，璃曜释然地一笑，道：“黄哥。”大黄也笑了，很轻松很温柔，回道：“璃曜贤弟。”

　　惊得二少直吸气，赶紧搓胳膊，嚷嚷肉怎么这么麻。璃曜皮笑肉不笑道，是皮怎么这么痒吧。俩人隔着一张桌子，开始丢法球，我钻到霖灵身边拿他袖子遮着头，生怕被殃及。看二少一副猥琐样子，法力着实不错，璃曜的攻击全接下来了，还有空闲嘴上占便宜。

　　他俩闹了一会，二黑就上菜了。我战战兢兢夹了一筷子，味道出奇的好，加上我自打出天狐谷都没正经吃过饭，味道就更加的妙，我把能想到的好词都用上了，狠狠夸了二黑一番。二黑笑得嚣张，就见璃曜和二少很难得地统一，一脸凝重放下了筷子，起身。

　　二黑挑眉毛，语气颇不善：“嘴这么刁？”

　　我看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愤又凝重了，有点担心。却见璃曜理理衣襟，对着二黑深深一揖，语气是我从未听过的郑重：“家兄承蒙照顾！”二少更夸张，眼里都闪水光了，嘴唇直哆嗦，道：“黑哥，以后我跟你混！你看谁不顺眼，只管跟我说，我咬不死他的！”

　　我拉拉霖灵衣襟，见他没搭理我，一转头，看见霖灵水仙鼻涕眼泪都横流了。

　　这什么情况！

　　水仙一边吸溜鼻涕一边往嘴里塞东西，好好一张脸更猥琐了。阿松凑过来，低声说：“天狐谷里吃的东西种类很有限，不是果子就是烤鸡，连鸡汤都没有。”我一回想，好像还真没吃过啥别的东西。霖灵吸溜一把鼻涕，声音哽咽道：“大姨跟璨哥……不是，黄哥，都不会做饭，他俩只吃果子，别的狐自然效仿。顿顿吃果子，肠子里一点油水都没有。以前巴蜀大蛇的长老来串门子，送了好些辣椒，大姨他们竟然干吃辣椒啊，一吃吃一挂！吃得我犯胃病，拉屎都火辣辣地烧疼！二少那孙子，当年离开天狐谷也有大部分原因是饿不下去了……”

　　我这叫一个惊讶，感情天狐谷里那些个仙气十足的狐，都是饿出那样气质的！我说这天狐谷的个顶个有灵性，怎么修炼出来都一脸菜色呢！

　　再看大黄，吃得那叫一气定神闲心满意足，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对整个天狐一族的不良影响。我暗暗佩服，是干大事的材料！

　　如此看来，大黄跟二黑打这赌，板定没吃亏，稳赚不赔。我心里方才对大黄的愧疚感减轻了一些。

　　声泪俱下的一顿饭热热闹闹吃完了，二黑又指挥我们把东西收拾好，然后赶着我们进原先休息的那个里间休息。璃曜霖灵二少巴巴瞅着大黄上了二楼，才一步三挪进了里间。其实里间并不小，除了先前给我们休息的四张软榻没放任何东西，再加两张还是够的。偏偏他们要避讳我和水仙，把靠窗户的两张榻给了我们，还在中间挡了一扇大门。

　　这阵子折腾得着实够受，我揉揉眼爬上榻。耳边传来一些声音，音量不大，我迷迷糊糊听出是二黑呱啦呱啦的叫声：“大黄，你别不讲理啊！都是要收留你的朋友，老子才没地儿睡觉的！嘿我说你那么麻烦干嘛，左右你这榻够宽，我就委屈一下，挤挤就成，还变什么别的榻，你这儿这么挤，再放张榻还有地儿转身嘛！”我困得紧，听着心想，大黄的店布置得很典雅，占地也明显比二黑多，估计他寝室不够大。

　　“哎呀！睡觉当然脱衣服了，穿着多难受啊！你撇嘴是几个意思？老子身上又没长不干净的东西！你什么你，这东西你没长啊？行了行了，都是爷们，磨叽个什么劲儿啊！睡了睡了！要不，老子伺候您就寝？”

　　我心想，看来二黑还是挺迁就大黄的，应该没拿我们要留下这事讹大黄，我的愧疚感完全没有了，心满意足地睡了。可能是折腾够久，终于得以喘息，这一觉格外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