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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勿轻离 ...

  •   桥畔,波心荡,冷月无声。
      两个高大年轻的身影,临河而立,站得有些疏离,谁也没看谁,不知看向哪里。
      这是一个安静得所为人遗忘的角落,杨柳风轻,不远处灯火辉煌,仿若隔世,而这里连月亮都要分外冷些。
      一件物什自一个人飞向另一个人,几声银铃脆响,后一人将东西接在手里一看,显然一惊,“如此——便可以了吗?”话语中有几分迟疑。
      “不错。”传出东西的人回答,声音清冷,正是闻人翼秀。“你可以走了。”
      “可是——”
      闻人翼秀截断那人的话,“没有可是,其余的与你无关。”
      “多谢!”那人隐入黑暗之中,一会儿便没了踪迹,显然轻功不弱。
      待那人离开后,闻人翼秀轻声道了一句,“我知道定情信物的意义有多重大。”应是自言自语。
      然后转过身来背对河岸,负手而立,“你可以出来了。”
      话音一落,一个颀长的身影优优雅雅自柳树后出来,手上的折扇摇啊摇,清风脉脉,带起一阵闲适惬意,那人一定是笑着走出来的,因为仿佛影子也带着笑意。

      闻人翼秀回到客栈已是子时,他的房间还是灯火通明,他推门而入,看见季可媛坐在桌边等他,也并未感到诧异。
      “你终于——回来了。”先开口的不是季可媛,这个懒洋洋很讨打的声音来自上面。
      闻人翼秀并未理睬,悠然无事地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茶早凉了,他也不介意地慢慢喝了下去。
      等他一杯喝完,季可媛终于等不及开口了,“你究竟惹了谁,几次三番遭到埋伏?”
      闻人翼秀正要答话,一个脑袋突然倒挂下来,“一定是因为他为了区区一支血参割了严继禹的头,人家儿子来报仇了。”
      闻人翼秀赶苍蝇般地扬手一挥,把眼前的脑袋拍得老远。
      季飞宇在墙角勉强站定,使劲地揉着自己的脑门,神情无比痛苦又无比愤怒地骂道:“下手真重,你以为你在谋杀仇人啊,差点被你拍得身首异处,要是变成尸体,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季可媛选择忽视自己弟弟的哀嚎,直接问道:“十里亭茶楼的黑衣人真的是你吗?”
      闻人翼秀点了头。
      “是为了那支血参,为了水绛?”季可媛冲口问,“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搜集名贵稀有的药材,是为了给水绛治病?”
      闻人翼秀回答得很爽快,“这次不全是为了她。”
      但显然有人没听懂。季飞宇补充道:“雪域剑在严继禹手里,你说姑父和大表哥的死和他有没有关系?”
      季可媛闻言一震,“你们是怎么查到的,你们去过龙虎门了?”
      季飞宇嘴角一扬,“我们想去有什么难的,你猜我们找到了什么?”他神秘一笑,从怀中掏出本秘籍。丢给季可媛。季可媛接过一看,“‘锦绣剑谱’?相传琼州的南容世家先祖起始也是炼铁为生,南家炼铁铸剑,而容家在练武方面出过几个不世奇才,还都是女子,自创剑法以传后世子孙就叫‘锦绣剑谱’,南容世家世代皆有姻亲关系,只是后来容家一代不如一代,随着琼州丝织业的兴盛,南家也逐渐改做丝绸生意了。”
      “不错,严继禹是个爱剑如痴之人,热心于煅剑之术,当年他入谷盗取雪域剑本不是最终目的,他想要的其实是闻人谷的‘赤铸之术’,就如同十年前,他想去南容世家盗取的不是‘锦绣剑谱’,而是南家的炼铁铸剑之术一样。”
      “表哥去杀严继禹之前,与南未然见过面,这些都是从南未然口中得知,并推演出来的。”季飞宇顿了顿,“而且,我们翻过‘锦绣剑谱’,发现其中一招很像害姑父致命的剑招……”
      “所以,你们可以肯定当年那个盗取雪域剑,杀害姑父的凶手是严继禹?”
      “不,我们确认过。用‘赤铸之术’做饵,诱他说出真相。”闻人翼秀轻淡地说。
      “他都承认了?你们去杀严继禹居然不叫我!”季可媛横了弟弟一眼,瞪住闻人翼秀。
      季飞宇吐吐舌头,“我可没那么大本事,杀人报仇的事与我无关,是表哥一个人做的。”
      季可媛心下一凛,他这个表弟,自从上华山学艺,自从大表哥意外身亡之后,就把自己藏得很深,让人无法看清,“那你几次遇刺,都是严击流派人下的手?”
      闻人翼秀“嗯”了一下,“还有最后一批人包括严击流在龙尾镇等我。”
      季可媛眉眼一亮,问:“你打算怎么做?”
      “闯!”闻人翼秀说得很轻,但不容置疑,“我一个人。”
      季飞宇当场“唉”了出来,“又没我的份。”
      季可媛也难掩失望的神色,“那两个丫头怎么办?”
      “自然是我们一人护送一个了,我要送水绛,别跟我抢。”季飞宇先下手为强。
      季可媛脑子转了一转,“不行,送水绛去闻人谷,送小桃就得回玉门,我去闻人谷找姑妈有事,我要送水绛。”
      季飞宇嗤之以鼻,“你找姑妈能有什么事,姑妈一定比较想看见我。”
      季可媛“哼”了一声,“你有什么好想的,臭小子一个,我们女孩子才是姑妈的贴心小棉袄。”
      “啊!你居然是女的。”季飞宇故作惊讶,“还真没看出来。”
      季家两姐弟你来我往,争个不休,闻人翼秀仿若置身另一个世界,静若泰山,静看烛影摇红。

      要问天下最厉害的老虎是什么老虎,答案如果是母老虎,应该没有人会反对。这次,季飞宇摸摸鼻子,很不幸地又输给了他们家的母老虎,只好送小桃回玉门去了。小桃一开始自然是不肯的,但季飞宇虽没能耐对付母老虎却绝对搞得定一只小白兔,连哄带骗地将她带走了。
      而闻人翼秀他们也早早出了门,他们先要骑马去镇江,再改水路,溯长江而上回到位于芜湖的闻人谷。
      水绛不会骑马,闻人翼秀便与她共乘一匹。水绛身子不好,闻人翼秀适度放慢速度,但也不能太慢,他们必须在天黑之前到达镇江,找客栈住宿一晚,第二日清早再坐船离开。
      行了大半日时辰,已是未时三刻,他们经过一个茶寮,便坐下要了些茶解渴,闻人翼秀让水绛靠着自己小憩一会。
      这间茶寮十分简陋破旧,设在路边,生意算不上好,但除了他们三人,倒还有两三个客人,分两桌坐。闻人翼秀扫了他们一眼,都是做寻常乡里人的打扮。又侧脸看了看水绛。水绛异常地听话,没有小时候明朗的笑了,除了她身体的原因以外,应该还别有心事。
      季可媛看见闻人翼秀看着水绛的的眼神,温柔却又忧心忡忡,也有些担心地道:“等会儿,真要我带着水绛,和你分开走?水绛怕是你最大的弱点,他们未必不会半路截击我们,毕竟那是一条很适合埋伏的山路。”
      闻人翼秀只是摇了摇头,“莫问,他可保你们平安。”然后手指沾水在桌上写了个“凤”字。
      季可媛眼睛一亮,点了点头。
      闻人翼秀亦一点头,略微提高音量,吐字清晰地说道:“让水绛多睡会儿吧,我一个人先走,去探探路。你们随后再跟来。”说完并没有立刻出发,而是慢慢喝着热茶,等茶寮里的其余人都走尽了,才轻轻地把水绛交给季可媛。
      闻人翼秀刚要离开,一只小手紧紧地扯住了他的衣袖。
      “不要走,翼儿,你要去哪里?”水绛问道,声音还有些刚睡醒的不清晰。
      闻人翼秀当她还在迷糊中,便哄道:“我比你们早走一点,去探路,你乖乖地跟着表姐。”
      水绛很坚决地摇头,“你又骗我,你明明要去危险的地方,明明要一个人去危险的地方。不要去……我……”
      闻人翼秀听到“又”字,心里一痛,抓住她的手,让她放开自己的衣袖,却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水绛,我没有骗你,那里是很危险,但是我会保护好自己,我只是要去探路,迟早会和你们会合的,我要带你去闻人谷,我们说好的是不是。”
      水绛不讲话,只是一脸忧心地看住他直摇头。
      闻人翼秀认真用力地看了他一眼,口气坚决,“忘了吗?有些路只能我自己走。”
      水绛狠狠地咬了一下下唇,几乎用她最大的声音吼道,“可是我见到你的时候,就说过我要保护你!无论如何都要保护你!”
      闻人翼秀心中一动,不忍地别开头去,涩涩地说:“你——现在又凭什么保护我呢?”
      “我会用我的生命!”水绛心里呐喊道,可是她竟然不敢说,她竟然害怕翼儿知道,怕翼儿不会让他那么做……而不敢说。是呀,她除了这条命以外,没有别的本事了,可是这条命是可以保护他的,不是吗……
      水绛看着他的脸忽然模糊了,嘴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闻人翼秀抓住这个机会,再不看她,放开了她的手,“我先走了。”便上马绝尘而去。
      水绛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决绝地离开,脸上已是一片泪水,她抓住自己胸前的衣服,哽咽抽泣着。
      季可媛担心地抱住她,“水绛,你不舒服吗?胸口难受吗?”
      “季姐姐。我是真的想保护翼儿,哪怕什么都做不了,我也想留在他的身边。”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是真的真的不想让他一个人面对危险。”

      闻人翼秀策马狂奔,来到距龙尾镇将近五里的地方,骑马徐行。此时正黄昏时分,夕阳映红了半边云天,闻人翼秀单手持缰,右手长袖垂在一侧,看似漫不经心,但即使坐在马上他的身姿也是挺拔俊秀的,落照柔柔地洒在他的身上,染得他的白衣虹彩霞蔚,却融不了他的一身清冷。
      离镇百步远之处,闻人翼秀勒马止步,停在镇前。龙尾镇没有人烟,笼在血色残阳中,它的破败反而有种整饬的美感。龙尾镇本是由驿站发展而来,但随着镇江的发展繁荣和城镇的外扩,龙尾镇失去了原本供商旅休息经商的功用,逐渐衰败而终遭荒废。龙尾镇成对称分布,只有临街相对的两排屋子,两排约莫二十间左右,屋子是两层的,屋顶上的瓦砾残破,在余晖的光里,流动诉说着一禺小镇的衰荣。
      夕阳下的龙尾镇静得出奇,静得窒人。闻人翼秀却感觉到一种风雨欲来的杀气,杀气蛰伏。
      “出来吧。”惯常清冷的声音。坐在马上的闻人翼秀冷冷地看着眼前的整个镇子,冷傲独立。
      没有声音,连风都没有。
      闻人翼秀安然坐于马上,一动未动,他在等。
      约莫一炷香时间,一个人出现在镇中,逆着余晖,走在夕阳的光晕里。逐渐清晰。他身材高瘦有劲,穿着一身素麻——那是孝服。右手持剑,斜指于地。那把剑通体雪白,几近晶莹,流转着冷冽的光,没沾染上半分余晖残影。那是雪域剑!
      那人渐渐走近,闻人翼秀双手慢慢握紧,白衣微微隆起脉动,衣下气韵流动。
      那人指剑停在镇口,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清晰地显露出来,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他微仰头,看向闻人翼秀,很慢但很有力地吐出八个字,“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他们相距不过百步,一个危坐马上一个昂首站立,两人皆气势逼人,两相对峙。
      便在这时,闻人翼秀笑了,他很少笑,但这次是真心的笑,笑里有三分解脱和坚定的释然。在一笑之间,他已持剑在手,优雅地下马,卓然而立。
      飞鸢很有默契地走到一边。闻人翼秀一个人稳然面对一人,一镇。
      “父兄之仇,不共戴天!”铿锵一声,声未落,剑已出鞘。
      夕阳余晖的昏黄中,两条身影缠斗在一起。江湖恩怨,孰是孰非,对于这两个为亲人报仇的人的来说,已经不需要论说辩驳,他们只是用剑来抉择生死。
      不同于严击流的刚硬外表,他的剑法却异常阴柔,仿佛女人的招式。“锦绣剑法”。闻人翼秀心里有数,严继禹一生爱剑,却未能在剑术上有所突破,因而“锦绣剑法”比起他们本身所学的剑法算得上精妙独到了。
      闻人翼秀心中自是无惧,一套华山剑法使将出来,不疾不徐,身姿秀逸。严击流心法疏浅,不过两百会合下来,已渐处下风,露出多处破绽。
      闻人翼秀却不急不躁,一套华山剑法堪堪使完,仿佛只是在演示,并不是在做生死决斗。他轻松跳脱战局,挥剑入鞘。
      严击流踉跄退了几步,大是狼狈,心里止不住一乱,急急地击了三下掌。两边的破旧的楼房中有人应声而动,齐刷刷地亮出弓箭来。此时夕照已泯,天空呈现湛蓝的颜色,箭尖燃着火光,整齐地指着闻人翼秀的方向,透着诡异和危险。
      夜顿时静而烦乱。严击流为闻人翼秀刚才的表现和实力隐隐不安,但毕竟现在局势还是控制在他的手里。
      他快速而又自得地整理了一遍衣服,“我不会杀你。”严击流说得很得意,抬眼稳稳地看定闻人翼秀,“因为——我要的是‘赤铸之术’。”
      闻人翼秀就毫不设防地静静地立在他的面前,立在无数箭尖攒聚的一点。白色的衣衫无风而动。
      他稳步向严击流走去,严击流看他毫无惧意的逼近,不由得一慌,举起右手时刻准备发号施令,“你再走一步,我就下令放箭。”
      闻人翼秀不言,仍旧一步步逼近。
      严击流半是愕然,半是示威地陡然抽出雪域剑,朝闻人翼秀攻去。
      闻人翼秀静观来路,蓦然出剑一挡一格,剑已如游龙一般滑上对手的脖颈。
      严击流窒了一窒,故作镇定地道:“你没有胜算。”
      闻人翼秀依旧冷冷地看着他,轻声道:“你可以看看,楼上的那些人可有你认识的。”
      严击流闻言顿时脸色苍白,他迅速用目光向两侧逡巡了一下,面色愕然,随即镇定下来,“看来龙虎门中有人出卖了我。”
      他继而自嘲一笑,“难怪老头子一生醉心于冰冷铁器,也不愿理会门中杂事,人果然是不如兵器,起码武器还能为我所用。”
      闻人翼秀淡然道:“今日我们可以了结了。”
      严击流耸一耸眉毛,不置可否。
      便在此时马蹄声由远而近。
      风中传来焦急的呼喊声——翼儿——那是水绛的声音。
      全然出乎意料,闻人翼秀一惊,回头一瞥,果然是季可媛带着水绛共乘一骑而来。
      就趁闻人翼秀这晃神的时机,一个灰衣人陡然掠出,抢了严击流和雪域剑突围而去,身法之快,使众人全无反应。

      “水绛,吃饭了。”季可媛端着饭菜走进船舱。
      水绛应了一声,端起饭就吃,夹三两筷菜,两三下就吃完了。然后,和着水吞了药,立即回到闻人翼秀身边,其间不过一忽儿时间。
      季可媛见她如此,亦见怪不怪了,颇为无奈地收拾好便离开了。
      水绛目不转睛地盯着闻人翼秀,生怕他在她一眨眼间便不见了。
      还记得三天前,她硬是求得季姐姐不走事先安排好的捷径,而是去龙尾镇找翼儿。刚到龙尾镇的时候,夜色中攒聚的箭头上那如繁星耀眼的红深深扎疼了她的眼,她的心,她拼命喊着翼儿的名字。可是,当她来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已经被一个穿灰衣服的人刺伤了,昏倒在地,那时候她抱着他,捂着他的伤口,满手都是血,她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想不了。
      事后她才隐约知道,翼儿会受伤都是因为她的出现,其实她也不是很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有一个拿着折扇,笑得很好看的人说翼儿中了毒,他还安排了船和人把翼儿和他们连夜送往闻人谷。
      “水、水……”
      水绛慌忙给闻人翼秀倒了杯水,服侍他喝下。他又昏睡过去。
      这三天翼儿一直都在昏睡。有时皱着眉,不停地冒汗;有时会用沙哑的声音喊着口渴;还有时他会喊水绛……
      他喊着她的名字,但好像一点都不快乐,他很急很怕,好像怎么找也找不到她。他究竟梦到了什么?
      大师兄来看他的时候,偶尔会不经意地提起,说翼儿来找过他,那还是开始的几年,后来谁也没有再提起。有时候,她会幽幽地想,翼儿是否已经把她忘了,这样想的时候她安慰自己这样也许是最好的,但有时她也会忍不住感到心里酸涩。在漫长的岁月里,翼儿几乎是她的一切。
      水绛抚上他纠结的双眉,轻轻地把他们揉平,低低地说:“翼儿,这些年,你也过得不好吗?”她温柔地看着他,“可是,我从来不曾后悔过。你会后悔认识我吗?”

      船在这日黄昏时分,平安地到达芜湖的码头。三天前接到季可媛飞鸽传书,早早便帅人等在码头的闻人翼云,一等船靠岸,便进入船舱将仍旧昏迷不醒的闻人翼秀抱了出来,安置在马车上。水绛失魂落魄地跟着他们也坐上马车,一双眼睛半刻也未离闻人翼秀。季可媛则骑马护卫在马车旁。一行人直奔位于赤铸山下的闻人谷。
      马车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闻人翼云看到了弟弟,心里也放了一半心,随即认真地打量了水绛一番,心中已是了然,温和地安慰道:“翼秀不会有事的,你不必过于担心。”
      水绛闻言却抬头愕然地看向他,仿佛好一会儿才想到他是谁,这会儿才真正意识到他的存在。他是翼儿的二哥,也是闻人谷的现任当家。正因为翼儿的大哥自翼儿十二岁时去世,闻人翼云才会以十六之龄接掌闻人谷,也正为此,翼儿才会仓促之下离开华山。
      闻人翼云身材高大俊瘦,一张脸端方冷峻,长得和翼儿不是很像,应是像父亲多些,唯有那双挺拔的眉是一样的。水绛见他虽有担忧,却很镇定的模样,便稍稍宽心了些,但也只是淡淡“嗯”了一下,便又收回目光守着翼儿。
      一个时辰后,一行人终于到达闻人谷。闻人夫人亲自带人出来迎接,迎接的人中,有位白发童颜的妇人,水绛看到她,眼中有三分惊讶和七分狂喜。她飞奔过去,一把抱住妇人,将头埋在她的胸前,“师父,师父,看见你真是太好了,求你一定要救救翼儿,一定要救翼儿……”声音已止不住哽咽了。
      妇人安抚地拍拍水绛的背,口中喃喃:“傻孩子……”

      闻人翼秀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闻人谷的房间里。他一睁眼看到的不止房中熟悉的摆设,还有睡在窗下软榻上的水绛。
      窗关得很紧,但房间流动着淡淡的梅花香气,那是水绛身上的味道。水绛睡得很沉,睡脸疲倦而不安,秀眉微蹙。看到这样的水绛,闻人翼秀反而松了口气,他挣扎地下床,摔坐在床好几次,才适应了自己的虚弱和无力,聚集了些力气,走到水绛的身边坐下,小心翼翼地抚上了水绛的脸,水绛的眉眼,水绛没有血色的唇,他突然感到无比的安心,安心地想让人叹息。
      这时,门开了,药香随风而来,一位白发童颜的妇人端着药走进房间。闻人翼秀见她进来,没有收回搁在水绛脸上的手,而是静静地看着她。
      妇人突然笑了,笑得嫣然纯真,闻人翼秀仿佛感到桃花开了,他微微诧异起来,这是一位古怪的人,他甚至看不出她真实的年龄,到底是少年白头的妇人,还是童颜未衰的老人。几个时辰后,他才从水绛口里知道,她原来是就是当年人称“女华扁”的神医程思雨,如今的蓝月岛岛主。
      妇人关门走进来,体态很是婀娜,她将药搁在桌上,看着闻人翼秀喜悦地道:“你比我预想的醒得更早,也是个坚强的好孩子。趁热把药吃了吧!”
      闻人翼秀没问任何问题,单手持碗,爽快地将药喝下肚。道了声多谢。
      妇人对闻人翼秀的行止似是很满意,接过碗的动作也很温柔,“我是绛儿的师父,这些年绛儿一直在我的身边。”她摇了下头,制止闻人翼秀要问出口的问题,“这件事不该由我说。我只能告诉你,绛儿一直很坚强,我之所以答应做她的师父,便是因为她熬过了我的梅花穿刺术,让她有了活下来的希望。”
      闻人翼秀再看水绛,眼底闪过一抹心疼,“她的病情现今如何了?”
      妇人迟疑了一下,才道:“她这几日看顾你,累着了。她本来精力便不旺,现下更是虚弱很多,会时常昏睡。她太累了,多睡睡也好。”
      听到最后一句时,闻人翼秀心中一跳,但他没有表露出来,只是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过会儿我再送药给绛儿,你也回床休息吧。”妇人说完后便走了。闻人翼秀迟迟没有回床,他执起水绛的手,目不转睛地看了她很久很久,仿佛他一不留神,水绛便会溜走似的。

      水无形夫妇到了,丫鬟来禀告的时候,水绛还睡着。闻人翼秀没有叫醒她,自己先披了衣裳来拜见师父师娘。
      走近会客厅,听到母亲的声音,闻人翼秀迟疑了一下,放轻脚步,闪到窗下。
      有人叹息了一声,是水夫人,“听神医说,绛儿擅自离开蓝月岛,我们就猜测她可能是要找翼儿,后来神医捎信给我们,她果然来了闻人谷。听你说了翼秀的事,才知原来这孩子也是有心的,这些年难为他了,怪只怪命不由人。”
      闻人夫人口气中透出一份担忧,“秀儿是个死心眼的孩子,和他爹一样的固执,有了主意是不会轻易更改的。绛儿要是有个好歹,真不知道秀儿会如何。她这病究竟是如何来的?”
      水家夫妇相视一眼,水无形对夫人点了点头。
      “既然这两个孩子是两情相悦的,有些事就不能瞒着他了。”于是,水夫人将八年前隐瞒的事讲了出来。
      闻人翼秀躲在窗外,静静地听清了始末,身子不由靠向窗下的石墙,双拳捏紧,不自主地颤了颤,即使抬头看天,泪还是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月下梅林,柔柔的月光,淡淡的梅香,融和在一起,轻曳,浅徊。
      一个娇小的身影,迎着月光,站在盈盈的一树梅花前,出神好一会儿了,她好像在想什么。然后不动声色地踮起脚尖,伸直小手,在最低的枝丫上,折下一枝梅花。“啪”,爆开了一声寒冷,让静谧的夜也为之颤了一颤。刚折下的枝上颤落了一朵梅,破碎的花瓣在空气中旋转着四散飘落,激起一股冷香。染上了水绛的眉眼,她垂下头,审视着手中的梅枝,在它碎了的花瓣处捏紧。
      翼儿的大哥死了……没有人告诉她,但是她还是偷偷地听到了,翼儿明日就要回闻人谷,也许再也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应该很难过,他那个原本应该在天空飞翔的大哥再也不能飞了。她也很难过,为他难过,也为了她再也见不到他了。想到这儿,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去,在滴落尘土前,她迅速地擦去了。她应该和他告别的,可是整整一天,她不敢出现在他或是众人面前,她怕她会泄露了心里浓浓痛痛的不舍,更怕增添他的难过。
      借着月夜的宁静,她下定决心,鼓起勇气,向翼儿的房间走去。她决定了,她要在他离开后努力养好身子,然后去看他。在此之前她要偷偷地暂时地与他告别,就让月儿看着,让梅花为证。
      当她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近翼儿的房间时,空气中的一丝异味让她陡然警觉起来——那是迷药的味道,便在此时她看到一个黑衣人迅速从微启的窗口翻进了翼儿的屋子。他要干什么?
      水绛不假思索地疾奔过去,“翼儿——”用尽生平最大的力,水绛竟然撞开了门冲了进去。房里都是迷药的味道,翼儿平静地睡在床榻上,黑衣人正要抓起他。由于水绛平时吃惯了药,对迷药的抵抗力异于常人,她并没有立刻昏过去,而是竭尽全力推开黑衣人,守在翼儿面前。
      黑衣人只被他推得退了一步,刚才他已经听到她的大叫,但当他看到她后还是止不住一愕,还有些许慌乱,他没想到当他用尽方法躲过华山上的众多护卫后,竟被一个小女孩发现了!
      “你要做什么?不许伤害翼儿!”交织在一起的激动与恐惧让水绛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很多,显得尖锐而刺耳,就像一把匕首划破了夜的宁静。
      黑衣人显然也被这一声尖叫吓到了,他本能地出掌向水绛劈去。
      但这两声叫声足以引起很多人的注意,训练有素的值夜弟子已经飞速赶来,华山的高手也自睡梦中警醒,披衣循声而来。而水绛却已吐出好几口血,如一朵零落破碎的花,摔落在艳红的梅枝上。碧色的碎片散落一地。
      黑衣人毫不犹豫地跃窗而逃,根本没有顾及此行涉险的目的。闻人翼秀仍人事不知地安然躺在床上。
      众人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一个黑影在月夜中遁去,以及昏睡在一起的水绛和闻人翼秀。
      水绛受的伤很重,她从小体弱,以药续命,养在深闺,根本没有受到过一点儿伤害,也根本没有能力抵挡一点儿伤害。那个凶手的一掌几乎震断水绛的心脉,所幸水绛本能地用手挡了一档,手上的玉镯缓了一部分掌劲,又偏了几寸,水绛才得以留下一命。但是这次伤重足足让水绛昏迷了两个半月。就在大家都将放弃希望的时候,水绛凭着顽强的生命力,终于醒了过来,她醒过来的第一句话是:“翼儿没事吗?”她的这句话让包括凌荆南这样的大汉泪洒当场。
      醒来后,水绛比以前更加虚弱了,在床上将养了大半年还不能下床,精神也越来越差,人也越来越瘦。当大家都不禁绝望之时,奇迹再度发生,水无形在山外不期然巧遇神医,并求得她的帮助。而水绛再度以她顽强的生命力撑过了让无数人丧命的梅花穿刺术,致使神医决定收她为徒,并将她带回蓝月岛。

      而这一切,闻人翼秀都不知道,直到一次偷听。
      那天清晨他醒来,浑身无力,甚至还闻到了血和梅花的味道。一霎那间“傲秀”、炼铁炉、大哥的噩耗、爹躺在血泊中的身体……涌入他的脑海,不断盘旋,他痛苦地闭上双眼,捏紧双拳才能抑制住自己的颤抖。
      这时的他根本想不到这个不久前才被人收拾干净,被人守了一夜的房间,曾经洒着水绛的热血、凋零的梅瓣和破碎的玉片。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眼里一片平静,一片冷漠,他知道今后他即将要担负的是什么,而这与水绛无关。以后他要真正开始走属于自己的路了。
      所以那个早晨他没有犹豫过,没有向水绛告别。就这样离了水绛,下了华山,回到他来的地方,也从此再也见不到水绛。
      如果他知道就因为当年那个决绝的决定,让他错过水绛的垂危,水绛的昏迷,水绛的虚弱,他是否会不管如何都要再见水绛一面,然后将她带走,照顾她,无论生死都一起,不再轻易离别……
      但是这世上没有如果,没有如果,整整八年,他再也找不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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