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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袁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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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时宫中各门都已下匙,所以梁公公命人将我们安置在一处空房里。婷湘这一夜受的惊吓不轻,待进得屋中也只是自己独坐一隅,一言不发。我手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我也顾不上它,只是用丝帕胡乱绑了便上前来照看婷湘。
婷湘一直低着头,觉得有人过来,下意识的向旁边躲了一下。我蹲下身子,向上仰视看着她,说:“别怕,没事了。”
她略略抬头,似是清醒又似是糊涂的看着我。又过了许久她才好像明白过来,抱着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用手抚着她的头,温柔的说:“没事了……没事了……”
我拥着她在坑上坐了一夜。不知不觉天已大亮,外面开始有了走动的声音。虽然是隆冬时节,天气却格外的好,阳光斜照进屋来,让屋中显得暖和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又传来敲门声。昨晚那个小太监轻轻推门而入。
“皇上传袁姑娘到内书房侯旨。”小太监躬着身着轻声对我说。
到了内书房,皇上已经到了。可还穿着见外官的熏貂礼服,显然是早起议事后直接过来的。见我进来,轻轻摆了摆手,一旁的人都静静的退了下去。
皇上坐着桌案后看了我一会儿,轻叹了一声,道:“唉……昨天朕酒后失仪了。”
皇上的话颇有些自省的味道,听的我一阵惶恐,不敢再发一言。又过了许久才忍不住偷偷抬眼观看,发现皇上只是盯着我出神,眼神甚是飘渺。皇上见我偷偷抬头,微微笑了一下,随手从盘龙书案底下的暗格里抽出一本书递给我。
我不解皇上的意思,但还是急忙站起身上前双步,双手接了过来。是一本陆词全抄,信手翻开第一页,就见扉页上裱着一副小像。画中一位宫装女子,年际与我相仿,长相也与我有几分相似。看纸色这画儿有些年月了,莫非她就是敏敏了……
“这就是敏敏?”我一时忘情,站在书案前一边用手抚着画像一边问。
像是对我直呼她的闺名有所不满,皇上开口纠正道:“你不该这么叫她。她叫袁敏,算起来你该叫她声姑奶奶。”
我听了吃了一惊,但随后脑中就闪过婶婶当日的话。原来她就是袁家老一辈进宫,最后封为袁常在的那位。
“她去前曾求朕两件事。其中一个就是不要让袁家女子进宫。可是朕没有做到。一隔多年朕以为都放下了,所以一听到有袁家的女子来参选,便想见一见。没想到见到那相似的眉眼,前尘往事就又浮现于心了。朕给了她无尽的宠爱,让她进到嫔位,可是……”皇上说到这里,笑着顿了顿,“可是她终不是敏敏。无论朕如何改正,如何装扮她始终不是,也不像。后来朕又见到了你,你更像她。”
被别人当成对另一个女子的寄情物,被当成一副画来欣赏,仍谁心中都好受。对着皇上那虚无的带着深情的眼神,我忍不住开口道:“可奴婢终变不成别人。”
“性子也很像,你也不怕朕。”不想皇上听了我的话,却爱屋及乌的笑了。
我看着皇上,摇摇头,说:“不,奴婢怕!九五至尊,奴婢怎能不怕!”。
“不,你怕的是皇权,是这皇宫,不是朕。敏敏说的对,你们袁家的女子不适合这皇宫。华嫔就怕朕。所以朕让她按心中敏敏的样子装扮,甚至说话的样子,笑的样子都一一纠正,她都不敢不从。可是朕知道,多年来都不曾磨掉她的性子。她眼中那困鸟一般的愁绪,到是同敏敏如出一辙。”皇上说到此,脸上显出一丝无奈。
“想那来袁敏定是非比寻常,能让皇上如此难以忘怀。”我虽想用尊称,可是看着那与我相似的画像,这声姑奶奶却无论如何也叫不出来。
皇上似是就在等我说这句话,笑了起来。如苦闷多年无法倾诉一般,娓娓的道出前尘:“她……是唯一能让朕称为知已的女子。她原是服侍皇玛嬷的,后来苏麻姑姑将她带了过来。因她通晓文墨,便成了侍读宫女。朕年幼时心高气傲,不喜读史。她便在服待朕午睡时,在朕床边给朕读史记。朕便慢慢与她亲近起来。当时陪读侍卫中,朕与曹寅最说的来。幼年时哪弄情爱,渐渐的我们三个便成了知已。多年后,在除鳌拜时,他们都为朕出过力。其实为安全起见,我并没有给她安排差事。可是没想到最关键的那个小太监却吓尿了裤子。时不我待,敏敏从容的代他托杯献茶,才让事情得已顺利进行。当时,我和敏敏早已心意相通,心想论功行赏,无论如何都能为她在后宫争得一个份位。可是不想她却说……”
皇上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神情渐渐显出一抹忧伤。我正听得入神,不想皇上却停了口,抬头询问的看向皇上。皇上此时根本没有看我。其实从他开口讲时,就仿佛这里再没有别人了,仿佛他只是在自言自语在回忆自己当年的情景。
“呵……”皇上入神的想了便片刻,突然忧伤的笑了笑,又接着说:“她说让我开恩将她许给曹寅。朕当时愤怒以极,恨她宁可当个如夫人,也不肯入朕的后宫。当夜便借着醉意,强占了她。可是朕后来才知道,她当时怎样强忍心痛做这样的决定,她在后宫的处境又是如何的艰难。因当年旧事,皇玛嬷对后宫的汉女素有偏见。见朕如此倾心于她,更不容她。太后、太妃还有一干蒙古后妃,都视她如眼中之钉。她的处境如履薄冰,若不是皇后从中百般周旋,她都不知死过多少回了。可是她依然坚强平和,每每见朕都轻松从容,从不和朕哭泣抱怨。可是她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困鸟之态,却让朕疼惜不已。但朕越是维护她,皇玛嬷越是防着她。甚至因为朕的一句若她产了男婴就封为亲王的话,强行打下了她六个月的身孕。朕永远忘不了她当时那种痛心至极的样子。可是对着为了大清江山呕心沥血几十年的皇玛嬷,朕永远只是一个无能的孙儿。”
像是拨开了沉封多年的伤口,皇上痛苦的深吸了一口气,停下来再也说不出话。他看向我,发现我脸上只有深深的惋惜和同情,却没有感同身受的悲痛,失望的摇摇头。
“后来没多久她便去了。皇玛嬷以恩赏之名,将她的东西一并赏给了袁家。她身边的奴才都恩准陪葬了,什么也没给朕留下。唯一留给朕的,是她贴身宫女离死前交给朕的一个荷包。里面有她写的一封信,上面只有两个请求。一是别再让袁家女子入宫,二是别将她葬在妃子的寝园,因为那儿离朕太远了。”皇上说到了这里,又恢复了平静,平静得仿佛只是在讲一个故事一般。他说完又在暗格中摸索片刻,取出了一个荷包。
我看向那荷包,上面绣着稚子戏棋图,样式也是多年前的了。皇上轻轻抚着荷包,似是抚着爱侣一般。
“后来曹寅请调外省,朕身边就再没人可以说说话了。寡人,寡人,孤家寡人。这是皇玛嬷从小对朕说的话。想来敏敏去的时候定是对朕满怀怨恨,否则怎么会在信中只字未提其它。”
皇上坐在那里满脸的忧伤无奈,旁人观之也不禁心生不忍。。
“是吗?”我不忍心开口道:“皇上圣明无比,如今却当事者迷,真的看不到袁敏当年想对皇上说的话?”
皇上听了,抬起头来不解的看着我。
“这荷包上绣着稚子着棋。下棋者都知道,落棋无悔啊!她当年必是怕写明了,会被人搜去。所以将心意满满的绣在了这荷包上。她不悔啊!”其实是我也不知袁敏当时的心思。这不过是不忍皇上独自难过想出来的说辞。
可是皇上听了却有些激动,托着荷包的手开始微微擅抖。他看着看着荷包沉默片刻,终是又恢复了平静。
“朕悔恨多年,竟不知敏敏有如心意。妄我怀念至今,真是连你都不如了。想来也是机缘,若不是今天拿给你看,恐怕到死都不能明了她的心意。说来也怪了,朕沉藏多年的心事,竟能毫无保留的向你道明。你如今知道了朕最大的秘密,你说朕该怎么办?”皇上最后的话,说起来像玩笑一般。但我知道,皇上此刻心中真的在斟酌我的去留。
“皇上的私事,奴婢根本不配记得,听了也就忘了。可皇上若不放心,就请赐奴婢一杯酒吧。”我不敢辩驳,只能听天由命。
就在这时门口的帘子被微微掀了起来,一个人影在外面似是正在踌躇不定之间。
“梁九功,什么事?”皇上一眼便认了出来。
帘外的人听到皇上叫他,才侧身进来,略想了片刻说:“皇上,十四爷昨晚就递了谒见的牌子。可是当时内宫已经下匙,不便传报。他整整等了一夜,今天早议事后又来了。”
一想到十四此刻也在这宫中,早已认命的心中又泛起了不舍,我有些失神的向窗外望去。
“胤祯……”皇上脱口而出。
我一听到有人叫十四的名字,下意识的看过去。正对上皇上了然于心的神情。可是我到此时,却也不再害怕了,坦然的慢慢低下了头。
不想皇上沉默了一会儿,却笑了起来。
“算了……前尘往事……算了……。”皇上此刻的语气带着明显的释然,“梁九功,告诉胤祯说朕累了,今天不见了。让他把这袁家丫头一并带出去送回府中。还有另一个袁丫头,着朕的旨意,说她服侍周到,深得朕心,赏回家过年,过了正月再回宫当差。今天把年赏先放给她,就一并出宫吧。”
我没想今日会如此轻易过关,惊喜万分的抬头看着皇上。
皇上却一脸温和,对我说:“去吧!”
出了内书房,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梁公公带着我穿过几道门,来到十四听宣的地方。他此时正坐立不安的焦急等待着。见梁公公带我出来也顾不得许多,一把将我拉了过来,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一番。看到我受伤的手,心疼的托着仔细看了又看。
“怎么弄得?”
梁公公见他如此,在一旁忍不住笑了起来:“十四爷别担心,只是皮外伤。皇上说今天乏了,不见了。不过皇上也有差事吩咐爷。皇上开恩,让袁姑娘带着婷湘一道回家过年,特让爷代为送回府中。”
梁公公最后一句说的格外带着深意。话中含意十四自然也听的明白,就见他略想了片刻,便拉着的我手向外走。
不想刚刚出了门口,便又被梁公公拦了下来。
“十四爷,皇上今天心里不好受。依我看今天就别见了。不如先带着袁姑娘出去,等过两天再说。”
十四听了他的话,停下了脚步,可是心中仍在斟酌进退。他看了梁公公片刻,想说话但没开口。
梁公公见十四仍在可进可退之时,又接说:“爷就信奴才一次。皇上心中难过不是为袁姑娘。今天爷来了,皇上心里想是有数了。来日方长,不在这一天。”
见他说的言辞恳切,十四才慢慢的放松下来。他点点头,带着我又回到了屋里。一会儿婷湘也被送了出来,一并送来的还有给我们俩人的年赏。
梁公公一直送我们到外面。等十四和湘婷都上车上轿了,我深深的对梁公公施了一礼。
“冰宁几番脱险,全赖公公周旋。公公的恩德,冰宁至死不忘。”我施过礼对他说。
“姑娘别谢。这都是你的先人做下的功德。”梁公公听我如此说,慈爱的对我笑了笑,“我就是当年那个被吓尿了裤子的小太监。”
回到府中,婶婶见了婷湘回来,自是又惊又喜。而婷湘早已不是当初冒失的丫头了,绝不会将昨夜的事说出来。可是却依然感到委屈万分,所以抱着婶婶一直哭个不停。。d93ed5b6db83
而十四不过与他们寒暄片刻,就跟着我回到房中。刚到院门口,只见红绡绿意两人满脸憔悴的迎了出来。我见她们脸上泪痕尤在,想是昨夜等不到我回来,担心了一夜。我心痛的挽着她们,一同回到房中。
刚刚坐定,十四心疼的托着我的手,要帮我重新包扎伤口。我拗不过他,只得唤绿意拿了药膏布条过来。谁知他根本就没包过,歪歪扭扭把我的手包成了个棕子。可是他气呼呼的就是不服气,又解开重包,不知轻重累我跟着受疼。
最后一旁的绿意看不过去了,把我的手轻轻夺了过去,开口说:“十四爷现在想改行当跌打大夫也别拿我们姑娘练手啊!姑娘疼得手都开始抖了。爷不心疼,我们底下人看着都心疼呢。”
十四这才发现他下手太重,心疼的有些手忙脚乱的说:“疼吗?我不知道……”
“没事,本来伤就不重。她是吓你的。”我安慰的对他笑了笑。。
十四又看了我片刻,确定我真的没事儿,这才放下了心。用手轻轻敲了一下正在专心替我包扎的绿意的头。绿意不服气的对他皱了皱鼻子。
“你这两个丫头,越发的娇纵。将来看哪个敢要她们。”十四被她的顽皮样子逗的笑了起来。
听了十四的话,正有替我包扎的绿意突然停了一下,然后又低着头继续动作。我看了看她,笑着说:“绿意是我娘给我的陪嫁,我到哪儿,她自然就到哪儿。”
“哦?那爷到是有福之人了。”十四爷带着戏谑的调笑着。
绿意听了则脸上一红,将头压得更低。这时红绡托着茶和小食走了进来,见这屋中气氛有些奇怪,将东西放在桌上不明就理的看着我们。
我一见红绡,又开口笑着说:“红绡就别想了。我将来要将她嫁出去,嫁出去当福晋。”
可能是我说的太过壮志满怀,惹得十四笑个不停,吓得红绡却愣在了当场。我见他们那样的神情,自觉得说得太过了,也跟着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