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木有枝》残色

1、番一

　　夏瑾生篇

　　“哧——”
　　夜色里，微凉的烟火蓦地燃起。
　　河岸旁的一抹清隽身影，终于动了动，双脚浸在河水里许久，已是凉透。
　　他一步步地往回走，袖口冰凉，身后月色溶溶，一派水色连天。
　　这是他人生中第二十八个圣诞夜，此刻华灯初上，熙熙攘攘的大街弥散着节日的气氛。他穿行在各色人潮中，未知未觉，沿街的玻璃窗都从里向外投射出明色灯光，连缀的彩灯缠绕着圣诞树跳耀着，暖了长长的街道。
　　路过一间橱窗时，他停下了脚步，俯身。透过玻璃，一对银戒在柔和的光照之下色泽纯净，泛着钝色的光。微微眯了眼，他想起很久以前某个秋日的午后，有个人指着一本杂志，说：“阿生，这戒指很配你的手。”
　　那天阳光很好，闲云几抹，那人脸上留些许疏影斑驳，被指着的戒指，和眼前的这对很像，简单无纹饰。他一直记得。
　　那时他已是高三，虽然忙，但依然会在返校的周日早半天到校，帮尚在高二的某人补习。星期天下午的选修六，向来鲜少有人问津，他有时会带两个橙子去，闲时剥着吃。那个人就是在他剥橘子之时突然说的。他记不起当时他回复了什么，亦或是没有开口，只记得来蹭旁听的马大才子闻言观察了他的手很久，最后不忘吊吊书袋子：“啧，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一脸酸儒书生样。而双目不离杂志的某人隔了很久，冒出一句：“不对，用到阿生身上应该改成 ‘素手’。”却是不曾抬眸。
　　结果最后还是买了下来。攥着戒指走出店门的时候，他不由苦笑。
　　那个家伙从不曾对学习用心，却很是聪明，一点就懂。说是补习，其实更多时候也只是各自自习罢了。然而无人提出停止这段午后之约，懒散如那家伙，也每次出现的很准时。很偶尔的时候，他会想起这段时光，隐隐地对自己说，或许。。。或许他也。。。
　　不再多想，他信步向前逛着，没再看一眼身旁的橱窗，快接近街心广场的时候，他转身拐进了街角一家咖啡店。
　　南市的圣诞夜虽不比过年来得隆重，但依然热闹得很。这么一家普通的咖啡店也几近客满，多是和朋友一起出来的年轻人。或许是因为节日，少有人形单影只得出没，窗边几个单人的座位尚且空着，他便坐下了。
　　望向窗外，他才发现原来景色还不错，老街带着旧年的欧式线条如白昼时那般清晰，街中心的星光圣诞树就在视线不远处，光影流离，人潮涌动。
　　发呆了许久，咖啡终于被端上来。最普通不过的摩卡，他随手端起暖在手心。
　　再抬眼的时候，视线微微略过了圣诞树下的人群——瞬间一僵。光点跳耀下，一个披着风衣的男人静立在树下，背影颀长。似是感应般，那个背影转身回望过来，和梦中相重合的面容，遥遥的目光似是一顿，转瞬即去。那个男人已经回过头去。
　　只是一个回眸而已，于他，却如同这经年岁月般深远。捏紧杯壁的指尖似已泛白，他深知如此偏僻的角落，那个人不可能看到自己，他深知，那个人从未看到过自己。却还是止不住半拍的心悸。
　　低头抿了口依然烫嘴的咖啡，未见犹豫他便继续抬头望去。经年之后，他不想连是背后注视都不得光明正大。
　　却见一个女孩向那人走近，静立的背影转过一个侧身，浅浅拥住了她。然后抽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手套给女孩套上，又揉了揉她的头发。两人都不见张口言语，女孩一如既往淡淡的神情，男人除了五官稍稍柔和了些，亦不见展颜。刚才的一切似是一场再平常不过的等候，两人并肩渐行渐远，一个错身就隐没再憧憧人影中。
　　他又低头抿了口摩卡。奶泡细腻，厚重的可可香甜包围着味蕾，但咖啡的一丝苦涩还是没能尽数掩去。眼神似是深幽了些，搁下杯子，他随手抽了本杂志翻阅。
　　其实一直都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很多年以前的那些个周日午后，选修教室不仅仅只有两位常客。离他们最远的那个角落，总有个寡淡的身影，偶尔比他们早，偶尔比他们晚。那个留着齐肩短发的女生似是和他身边的那个人认识，不管走时还是来时都会朝他们微微颔首。却也仅此而已，除此之外甚是寡言，远远地干自己的事，如同他们不存在。
　　后来的某一天，这个女生蹲在他身旁，目光遥遥逐着天边的海浪，很轻很轻地开口：“我那时候是为着你才跑选修跑这么勤的。”一时他不知如何接话，良久，又听得她低笑一声：“你可能都没有印象。”
　　想到那日海天一色，他微微弯了弯嘴角。那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手边的座灯点着小小的蜡烛，轻烟寥寥。他慢慢喝完了摩卡，起身走人。室内暖气开得很足，打开门的那一瞬，冷冽的空气迎面扑来，他缩了缩肩膀。
　　“我一直都记得你。”手指在沙滩上涂涂写写，那时的最后他如斯回答。末了还是加了一句，“和他有关的我都记得。”本以为听得人会惊讶，转头却对上她了然的眼神。现在每每想起，他还是会落荒而逃。
　　八点整，一声巨响，广场后的烟花盛开，火光倾城。人群欢呼声中，他反向而行，脚步缓迟。
　　在这个霓色的夜晚，繁扰的街市也好，闪烁的圣诞树也好，燃烧的烟火也好，都和往年没有什么不同。
　　他也和往年没什么不同。
　　不过是邂逅了年少的爱情。除此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