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 李斯 蒙古人 叶隐闻书》寻章摘句老雕虫

3、蒙古人

　　李小葵浑身泥水淋漓，脸上鼻子上也满是泥巴。他从井口爬了上来，顺手抹了把脸，那些泥巴就横横竖竖地把他的脸打扮花哨了。他用一根胶皮电线勒着腰，把破布条一样的蒙古袍子前襟掖在那电线里。他爬上井口谁也不理，踩着粘了两块“热补”的胶靴，咕叽咕叽地朝他自己的窝棚走去。

　　黑虎挺着大锅般的肥肚子，突然截住了李小葵。

　　“嘿！达不苏！”

　　假李逵一直怕黑虎。他从黑虎家搬出来的时候就说过：黑虎是个活畜生。他一挣，从黑虎的巨掌下挣脱了身子。

　　“咦!—”黑虎威胁地发出个怪声。“你这达不苏！我问你：你的井，”黑虎故意把“井”这个词说得重重的。我知道这是因为蒙古话的“井”和另一个最不能提的词儿很像。“你的井，出水了吗？”

　　周围饶有兴致地站着几个老牧和知识青年。都等着开怀大笑一场。

　　“你的井，井！出水了吗？达不苏？”黑虎用肥大的熊掌轻轻捏住假李逵的肩头。我在一边看着，渐渐有些看不下去了。黑虎正在“玩”可怜的假李逵呢，我想着，给蓝猫使了个颜色。

　　“没出水。”李小葵可怜巴巴地回答。

　　黑虎微笑了，又问下一句：“没出水？打井么，井么，怎么能不出水？—你，你有问题吧？”

　　人群里哄地笑了起来。

　　黑虎捏着李小葵瘦窄的肩胛骨，把李小葵扳过来拧过去地戏弄。我和蓝猫正打算出马干涉，可是我们在那一瞬间都呆了：应当说，黑虎算是假李逵的哥哥呢……假李逵绝望地半张着嘴，黑瘦的脸羞臊得渐渐涨红。我知道这个达不苏只会几句蒙古话，他听不懂黑虎那下流的双关语。围着看热闹的人群愈笑愈开心。黑虎换了换手，用大肚皮顶住李小葵的窄肩膀，开始使劲捏李小葵的脸。

　　李小葵死命一挣。

　　半个袍袖刺啦一声裂了下来。李小葵那撕掉了半扇的烂污袍子里头，露出了皱巴的海军灰皮和一截脏脖子。黑虎的胖手里攥着李小葵那半条黄褐色的烂袍袖。草地上的人群忽地寂静了。李小葵红涨着脸，吱吱地踏着破胶靴，朝自己的窝棚走去，把人们甩在背后。

　　我和蓝猫朝黑虎走过去。黑虎目瞪口呆地抓着那半截撕下来的袖子站着，不知是羞还是怒。蓝猫走到黑虎跟前，劈手夺下那半条袖子。我们转身走回来，掀开门上的草帘子，钻进了李小葵的黑窝棚。

　　李小葵正握着根肉骨头。嘴里使劲地嚼着，脸上却泪水纵横。

　　我们俩坐下，默默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小葵用牙又咬下一口肉。两汪泪水汹涌地淌上他的黑瘦脸，把那张脸冲成一道一道横竖交流的泥沟。

　　“别他妈哭了！”我烦乱地喊了一声。

　　李小葵使劲抹了一阵脸，不再流泪了。窝棚里又潮又暗，挖了两锨深的地穴上抹了些白胶泥。不知是因为返潮还是因为刷锅水泼在地上，那层白胶泥又稀又黏。我咕叽一声从地上拔起靴子，到碗架那儿刨了刨：只有半盆啃过几遭的的手抓肉骨头。看来只剩下一块挂着点肉的，李小葵正抱着啃呢。李小葵又抹了抹脸，伸过手里那根腿把子骨来：

　　“喏，你吃吧。”他说。

　　我恶心地扭过脸去，又打量他这间狗窝。地上卷着一领毡，里头裹着一床被头黑油油的脏棉被。木架上支着一口铁锅，炉架上架着一个旧铝壶，牛粪箱子旁边扔着两只白瓷碗，还有一本没封皮儿的《三侠五义》，—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还有一盘鞍子，一个和我那个一模一样的钢板纸箱子。我扒拉了一下他那盘鞍，发现鞍子上没有镫子。

　　“咦，假李逵，你那雕花蹬呢？”

　　李小葵立起身来，提起铝壶晃荡了几下，里头哗哗的。他咕叽叽地踩着白稀泥，到粪箱里抓了几块干粪，打算点火烧茶。

　　“镫子？早他奶奶的卖啦。”他低声说。

　　我可惜地喊起来：“卖啦？干吗卖？”李小葵的雕花蹬远近闻名。一对镫子上，一只镂着头骆驼，一只刻着匹马，漂亮极了。

　　“换钱。买粮。”他说。

　　我们都没话好说了。火苗和浓烟蹿冒起来，半壶水在火苗上滋滋地响。我和蓝猫默默地盯着假李逵，看着他又蠢又笨的每一个动作。他先噌地甩掉一筒鼻涕，再抓起一把“达不苏”投入水中。他又抄起个斧头，拉回鞍鞯垫着，把砖茶砸得碎块横飞。劈下的碎茶抛进壶里，他一脚把鞍子踢回角落。我看了看那鞍架上挂着的鞯，只见上头净是横七竖八的白痕道。水汽砰地撞开壶盖，黑黑的茶沫子溢了满壶盖子。我和蓝猫盘起腿来：该喝茶啦。

作者有话说

　　行了，就这样啦。